老才子张借我破锁进屋后,我们家好多天都在笑话老才子张的迂腐幼稚。笑着讲着,我们撸清了一个事实,老才子张的逻辑不寻常。也就是说,正常不大靠谱。
进而,我母亲做出一个猜想,老才子张知道儿子张子恒身体有问题,面对小昭怀孕生出张容若的事实,就断定小昭是怀的别人家的孩子。
小昭……唉,这个苦命女子,谁真正看见了?一会儿说是她公公扒灰怀的孩子,一会儿说是越轨怀下别人家的孩子……谁亲眼所见?却接二连三地遭受这些猜测,难怪她……
母亲说不下去了,摇摇头。
小昭越轨之说,未免虚妄。看张容若,相貌举止,还有才高八斗的基因,就是老才子张的后裔。
不独我母亲这样说,樊医生如此说,咱们庙村恐怕都是这样说。
她没越轨,张容若又如此与老才子张长相相似,而张子恒身体有病,那么,似乎只有一个事实,老才子张的确扒灰了。樊医生尽管下跪请求他们原谅,可是她的话里,分明在申明——她没有说谎。
她当然没有说谎,要命的是,这个樊医生还提出一个难题,没有撒谎的事实,还不能等于隐藏在事实里的真相。
老才子张扒灰了。似乎是事实。事实却不等于真相。真相不在事实里,而在事实之外。
多么古怪神秘。我们无法不议论笑谈,笑谈里,夹杂疑惑不解,毫无嘲讽意思。嘲讽谁呢?我们不是亲眼所见,能嘲讽谁?这个找不到答案的古怪事,或许如樊医生所说,只有老天爷心知肚明。
老才子张还是坚持每天上庙寺,苦口婆心地劝净了回家。他现在的理由很简单,净了净不了,你还是张子恒。起码,有人苦苦挂念,你能无动于衷?
下得庙寺,老才子张就在无忧潭边徘徊,迎风诵诗。稀疏的白发微微颤抖,荒草般地瑟瑟。我们无论在哪里,都会心有灵犀地听见,从他心里发出的怅然叹息,一天比一天沉重。
他怎么不怅惘叹息?
张子恒出家了,而小昭在张容若考上地区高中少年班后,她去了我们庙村废弃多年的庵堂,打扫干净,挂上清风庵牌子,从此,小昭就是清风庵的守门人了。小昭,我们庙村的仙女,多了不起。她在庵门两侧挂上四字对联: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哪里又只是在说她与张子恒呢?
我们才知道,小昭不仅擅长画画,还胸有大笔墨。多么好,别离和欢喜的距离就是一个转身啊。
关于老才子张扒灰与否的事情,我们偶尔议论,也是叹息般地议论,却不做任何评价,因为我们得不出任何答案。
我上初中后,学习生理卫生,知道了生命神奇孕育的过程。我在课堂上出神,想到樊医生打探到张子恒身体秘密的事情,她说,张子恒被检查出精子不能孕育胎儿——那么,他的精子是死的,或者说不活跃。可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死的不等于完全死掉,不活跃更是说明死活参半。那个神奇微小的蝌蚪,摇动尾巴畅游,刹那间与它的朋友相遇,播种下一个生命的种子,此际,只有老天爷才会看清楚。
不能不说,老天爷他真是有眼的。以一束光芒穿透一颗透明的心,赐予我们肉眼看不见的福气,我们意识到,也就在接纳啊,欢喜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