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姐夫代雄因为一首诗歌闻名整个西城区。但别人闻名,给亲朋好友是脸面生光是在贴金,而姐夫代雄呢?是抹黑,丢人现眼。这是父母说的,他们在饭桌上齐声征讨姐夫代雄的偏执和怪异。
小芥还在读高中,觉得好奇,快到旧历年底的某个周末,跑姐姐孙茵家。几声嘀咕后,姐姐孙茵摇头叹息,扔出一个小册子。册子很薄,书皮不过是比一般纸张稍微厚重的纸张,上书“西城诗选”四个大字。小芥翻开,开篇就是姐夫代雄的诗歌《断代史》,还有副标题:告KFQ,副标题下,诗云:我生活的空间窄小,却谎言遍布。肉林酒池的一日三餐,养育夜晚这个不知羞耻的爬行蠹虫。他们开会、决策、表彰却背后勾搭,中饱私囊挖掘经济的土质,填充脂粉、掠夺还有荒淫无耻,偷换血液和骨头。灰尘蒙面的日子里,我以诗洗脸以求亲眼一见,被人类学删除的断代史的来临。
小芥马上反应过来,副标题就是姐夫代雄当时供职的单位西城经济开发区最后三个字的第一个字母。这的确是大胆妄为了。
怎么就给上面领导看见了?
还不能看见?你姐夫他写则写了,还不满足,竟然在他们单位的元旦迎新春晚会上,跑上去朗诵他的诗歌……孙茵显然说不下去了,也许是懒得说,也许是烦躁。
小芥却不死心地追问结果。不就是一首诗歌吗?以小芥经验,那些歌舞升平的场合,朗诵诗歌,估计听的人寥寥无几。
你姐夫的性格,你多少还是知道些吧……他朗诵了不说,还把诗歌打印出来,分发给在座的所有人,这是在宣战啊。孙茵说到后面,声音有些颤抖。
啊。小芥忍不住惊讶地啊出了声。这个代雄,怎么说呢?简直就是自命不凡的斗士,他以为他是谁?是正义的化身,是裁判法官,还是分赃不公后的祸乱者?小芥马上否定最后一则猜想,代雄不过是单位副职,却分管工会工作,与经济人事巴不上边,再加上性格轻狂狷介,恐怕谁也不想与之同谋。如此,他当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了,是仲裁的裁判法官了。不过是自不量力自我加封,必定惹人愤怒。
他们——那些领导怎么样表现?小芥继续问。
请来参加联欢的领导,当场都找借口离开。会后,你姐夫就被要求停职,而停职的理由是,工会经费被人举报,有乱用乱发的现象。
孙茵眉头越皱越紧,口气也紧硬起来,绷得紧而直。仿佛只要空气中某个小分子一蹦跳,立马会断掉工作、生活或者所谓的前程。
小芥安慰姐姐,说,别担心,都是些不落实的虚事,他那性格,又不会贪污一分钱,能有什么事情。
那样,我还倒省心了。姐姐几乎哭出来,不过,马上平静了脸色,看见妹妹小芥一脸惶恐,说,我来劝他吧,都算了,平头老百姓的日子,平静最好。
小芥那年上高二,学习紧张,又临逢期末考试,很快,忘记姐姐家的事情。
而第二年,正月还没有过完。姐姐孙茵带着乾坤来家里,寻找叔叔帮助,说代雄被调到西城区学校去了,他的位置被他那里的办公室主任取代。
姐姐孙茵的叔叔,小芥父亲,在西城区人大任职,虽是闲职,却在西城区政府官场摸爬滚打许多年,关系也算得上盘根错节。小芥父亲一听,也大吃一惊,嘟哝:这么快?似乎,代雄被调离,在意料之中,意料外的是,仅仅过了个年,就动了。
小芥父亲沉吟一下,说,我还有两年就要退休,求人的事情我老脸拉不下,不过,这事情似乎——我先去询问下。
第二天中午,孙茵又跑家里来,小芥父亲正告,没救了,就是代雄不朗诵那屁诗,迟早也会被调走,那后来居上者,有备而来。
姐姐孙茵哦了声,叹气说:政府为某个年轻干部腾位置,竟然欺负平民百姓,随便找代雄下菜,真是心寒。又自语:错怪他了,我老是拿他的诗说事。
他写诗又不是现在才写诗,以前就写,以前就给人落下把柄,还错怪他。小芥父亲吼道。
孙茵没了声音。小芥母亲打围场,说,代雄从行政到学校,这可是跨行业的,他可要找组织部门拎清楚。
孙茵点头说,找了,说组织部门安排他任职学校的工会主席,西城区学校也是挂了行政编制的……母亲抬眼看着孙茵,问,这么说,你们同意了?
他不同意。不过,又能怎么样?我倒觉得,他喜欢写诗歌,不是搞行政的料,到学校去,环境单纯清静,比较合适。
还诗歌,肯定就是那些炝人的歪诗给他惹的祸,代雄给人的印象就是不务正业,整天仇大苦深似地,写诗乱说,又还撺掇当地文化部门搞诗会,人家活怕他。父亲紧拧着眉头嚷道。
孙茵红着脸,愣愣地望着叔叔。
小芥父亲摆手,又说,他那个脾气,什么环境都容不下,你信不信,没人的地方,他会跟他自己斗?
好了,咱们孙茵多好,没听说过代雄跟她斗,你嚷她没理由。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
小芥知道母亲的意思,姐姐孙茵心里也难过,她的丈夫在单位和行政圈子不受欢迎甚至备受垢议,而在亲人面前也是受到排斥,这多少令人不齿,她又能怎么样?退一步清静些,也许就是她之所求。
姐姐孙茵走后。母亲就摇头叹息,真是难为了孙茵这孩子。
还不是自找?当初代雄不就是发表几首诗,孙茵就迷上他了。哪晓得,根本就是个泡桐,官不成,名不就,一事无成不说,还到处栽刺惹祸,自个绾下的疙瘩自个解吧。父亲还在气愤中。
写诗怎么啦?别把仕途悲剧栽赃到诗歌上,好不好?诗歌是诗歌,代雄是代雄,只能说,代雄写诗不过冠名而已,呲,我以后写诗保证比他好。小芥最近对诗歌很有兴趣,很是反感父亲否定诗歌论。
咱闺女说的是,艺术文学历来就是脸面嘛,搞那么杀气腾腾,不是自找麻烦?小芥,我支持你的想法。母亲朝小芥投来赞许眼光。
诗歌,诗歌。现在想来,小芥在心中不禁苦笑,姐夫的悲剧居然与诗歌息息相关,而小芥此时苦恼的加剧,也离不开诗歌。姐夫代雄自杀的悲剧,她似乎看见,诗歌的复杂面目,几乎与生活的芜杂多元等同。她还发现,许多潜伏于生活洪流里面的东西,借某些细节浮出水面,在从根本推翻她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