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这样伤心地大哭过,还是号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
在超度我祖母亡灵的夜晚,我仍然被丧鼓队里的黑脸汉子拉进去,客串引魂童子,接引亡者到天堂。当我客串完,跪在祖母棺材前,喉咙奔涌上来一股气,我就哭开了,无法抑制地哭喊。
祖父走路后我也流泪过,却尚未哭出声。但祖母走路后,她也是心满意足地走路,算得上喜丧,我却哭个不止。
我父亲忍不住了,过来劝我,还引用起老笑“往生者”的说法,不厌其烦地重复:婆婆是到另一个世界去生活了,那里没有病痛衰老,没有忧伤烦恼,她会活得更自在幸福,是无牵挂的往生者。
我怎么不会想到?可我无法止住自己的泪水。
我的肠子简直快要哭断了,我弯下了腰身。
别伤心了,你不是不晓得,所有相亲的人,心灵都是有感应的,你婆婆知道你想念她,说不准哪天就会回来看你了,是不是?母亲心疼地抱住我,嘴巴凑近我耳朵。
是的。是的。我这样说过,以极其抒情的语言描述过——我们想念的人,即使成为往生者,他或者她会感应我们的心灵,重新回到家里,即便我们不能亲眼看见他或她,可我们一定能够感受到他或她的存在。甚至那个人还会走回我们梦里——谁说这不是相聚?那么现在,我们所有的祭奠,包括脱掉孝衣后的日子里的怀念,不过都是召唤,于往生者,恰如奏响了他或者她逃离那个世界的遁走曲。
我怎么不会记得?我能止住声音,仍然无法止住泪水。
泪光中,我想起一年前走路的祖父、龚东生、龚进容的孩子,还有离家出走的龚进容和笑哑巴。他们流水般从我脑海里淌过后,敛师老笑唤回往生者的场景一点点在我脑海重演。
其实,就是他自己。他唤回的只是他自己的记忆,那个娇滴滴的声音,那样动人俏皮的对话,均是他演给他自己看的戏剧,而这个老笑,不知疲倦地上演了这么多年。
他在等待,还在遁走,才有回归。他与他心中的往生者终于活在了一起。心中闪电般亮起一道光泽,我的泪水止住了。
送走祖母后,我和父亲又有一次闲谈。我向他说起一年前我做过的第三个梦,有意思的梦,一个面红齿白的女子翘起兰花指,戏子般地轻移莲步,飘逸到一个黑影后面,那个佝偻腰身的黑影突然挺直了脊梁,静静站住。女子咯咯轻笑,然后踮起脚尖,双手伸出,蒙住黑影的眼睛,娇滴滴地问道:我是谁,猜猜?
嗬,不就是听到有关老笑传闻后的梦幻吗——还当真?父亲点燃一支烟,难得好脾气地翘起食指刮我的鼻子。
我想说说那晚老笑唤回往生者的事情,却不知怎么开口讲述。我怎么讲?我眼睛看见的分明就只有老笑一人,而我心中又万分相信,老笑唤回了往生者。我犹豫再三,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