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乎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忽然一笑,自嘲道:“该不是本王把一个南唐细作给带进王府里了吧。”女人关心国家大事的还正没有几个,流年起疑也是正常。
阿九连忙摊摊手,“是呀,阿九就是细作,请晋王殿下赐死吧。”她笑着,也是一副玩笑样子。
流年却只是一笑,但也知道阿九的来历不明迟早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秦国公府之内一片肃穆,孟太后坐在那正位之上,怎么也没有料到今日会败在一个小丫头手上,她闭上眼睛,所有的计策都在心中胸有成竹,“来人,去将花蕊夫人带来。”
隐隐能够嗅到芙蓉花香,在这个寒冷的冬季似乎更加的好文,孟太后抱着手炉,看着花蕊夫人缓缓的进来,她今日穿了一件琥珀色的衣衫,发上的银饰随着她的步子微微抖动,她站定脚步对着孟太后行礼道:“老夫人安好。
孟太后却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只是自顾自的看着那雕花屏风之间的牡丹瓶,“花蕊,你可知道,我今日唤你来,是为何吗?”
花蕊夫人扬起头来,摇摇头,她只觉得孟太后看她的眼神并不单纯,孟太后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往花蕊夫人面前而去,“你可想要保住你夫君的性命?”
花蕊夫人不知道孟太后要说什么,但是她毫不犹豫的道:“花蕊想,老夫人可是有什么好的对策吗?”她知道孟太后心中有别的算计,也知道孟太后一切都是为了孟昶好,花蕊夫人不过是想要报恩而已。
“那若是,我要将你献给赵匡胤呢?”花蕊夫人猛然看向孟太后,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的开玩笑的味道,那眼眸之间全然是坚定。
一个亡国之妃,也不过是一个猎物罢了,只是花蕊夫人想着自己有孟昶保护着,可想想,孟昶已然不是那个蜀国皇帝了,而她,也不是蜀国的费贵妃了。
那日夜间皇城的含光殿之中,灯火辉映奢美华丽,伐蜀的庆功宴都是要论功行赏的,那上首之处摆放的龙椅,在那满室的烛光之间,越发的耀目,人声鼎沸的,有头有脸的将士们都在下座之上聊着天,欢声笑语的,没有一点忌讳。
“晋王殿下到!”忽然外头的内监一声长喊,整个含光殿都忽然寂静了起来,对着那镂金的殿门便是异口同声,“参见晋王殿下!”
只见那殿门大开,一身蟒袍的流年缓缓的走来,发髻上头的盘蛇银簪将乌发挽起,英姿勃发,眉宇之间全然是傲然之气,众人却将目光放在他身边女子上头,这等宴席虽然是可以携带家眷,可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流年带女眷的。
阿九今夜穿着礼仪得当的宫袍,天蓝色的蜀绣上头用着金丝所绣的牡丹格外的刺眼,她从未如此奢华过,都是流年一手准备,她这次是要赴的可是国宴,流年只是一直嘱咐她不要失礼,可阿九走出来的那一会儿,流年也是被惊艳了的。
流年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阿九身上,似乎是想看透她面纱之下的笑颜,落座在那玉阶之下,等了许久,赵匡胤才姗姗来迟。
众人叩拜之间,赵匡胤吩咐道:“今日是庆功宴,大家都不必拘泥礼节。”赵匡胤刚坐下,就往流年那里看去,正好瞥见看着烧鸡不知怎么下口的阿九。
“芙蕖姑娘,芙蕖姑娘?”赵匡胤喊了一句,阿九度没有听见,只是看着眼前的烧鸡想着自己有多久都没有吃鸡了,流年连忙推了推她,“皇上在叫你。”
阿九后知后觉,才想起赵匡胤喊她芙蕖姑娘,连忙站起身来,“皇上有何吩咐?”
众人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谁也不明白,怎么皇上和晋王都对小女子另眼相待,赵匡胤笑道:“这些中原菜肴可和姑娘的口味,朕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呢?”
“哦,芙蕖不挑食的。”阿九摆摆手,回答的格外老实,仿佛面前这个不是将他人握于掌中的皇帝,而只是一个兄长般的人物,赵匡胤本就不是长于帝王之家,听着阿九说话,却觉得格外的好听。
“好,那你就多吃点。”赵匡胤烟掩盖不住的笑颜,转而看向流年,看着流年对着阿九之时一脸的无奈,他也觉得,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他这弟弟连他都不好管教,倒是输在一个丫头手上。
“传歌舞!”猛然之间,闻到一股芙蓉花香,若远若近的,阿九惊起之间,忽然知道那是谁来了,殿门打开,八个大力太监将一芙蓉花宝座抬了进来,赵匡胤正觉得新鲜,就见到上头俯着一个女子,那芙蓉花舞台刚刚立定,那女子伫立而起。
她一袭红衣,手臂上的轻纱轻轻飘扬,肤白如玉脂,发上什么装饰都没有,素淡的仿佛是自月上而下的仙子。
白纱将她绝世的面容掩盖,只余下那双能将人魂魄吸进去的眼眸,眼眸深处是不可侵犯的威严,赵匡胤居然有一刻的恍惚,觉得她是那庙宇上的白衣观音。
鼓乐齐奏,她足尖轻点,轻纱随着她的飞扬而飘起,一个眼神都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她的雪白水袖甩开,与足下的芙蓉花舞台相得辉映,她的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那三千烦恼丝散落在肩膀上,令人想要抚摸。
她无朱钗环佩,无锦衣华服,无妩媚引诱,只有那淡淡的气质高贵的不容许他人侵犯,阿九忽然都看的痴呆。
赵匡胤看着她飞舞起来的样子,那眉间的一点朱砂,似乎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女子起舞,穿着那火红色的衣衫,在那夕颜花花畔,绽放自己最美丽的那一刻。
阿九见过那张画像,就是这样的红衣似火,眉间朱砂能让人沉溺其中,阿九下意识的看向赵匡胤,赵匡胤简直就已经呆愣住了,阿九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却让赵匡胤甘之若饴的阴谋。
阿九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匡胤至今对那“宪儿”还是痴心不改,因为别人只要看一眼她的眼睛,便会心甘情愿的为她做任何事。
赵匡胤只是在正位之上,看着芙蓉花台上的女子在他的面前尽情的释放,他的眼中脑中想的却是那一日在夕颜花花畔的红衣女子。
那抹笑容,是化不开的悲凉。
一曲作罢,所有人都忘了该如何反应,那红衣女子一步步的走向刘恪,伏在他的脚边,扬起头来的时候,面纱之上全然是无奈与悲哀。
那不是“宪儿”,而是花蕊夫人,阿九还能够闻道那股芙蓉花香,可赵匡胤却已经是不管不顾了,只是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猛然之间笑出声来,“宪儿,你可是回来了?”
这样的赵匡胤,是将士们所没有见过的,流年见势不好,连忙走上前去,在赵匡胤耳边提醒,“大哥,此刻是庆功宴,莫乱了分寸,这不是周宪!”
流年说着吩咐着人将花蕊夫人带到偏殿而去,赵匡胤这才稳住心神,只是看着花蕊夫人离去的背影,眼神很迷茫,阿九知道这是一个赵匡胤无法逃避的陷阱,不管花蕊夫人的幕后主使是谁,必定是对赵匡胤这执念很了解,赵匡胤可以为了周宪不去攻打南唐放弃统一天下的梦想,那为了这个形态酷似周宪的花蕊夫人,又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整个夜宴,赵匡胤都是心不在焉的,阿九趁势往偏殿而去,那珠帘轻摇之间,阿九见到了许久都未曾说上话的花蕊夫人,阿九将面纱揭下,缓缓的走在那大理石的地面之上,花蕊夫人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夫人,近日可好?”阿九不知道该怎么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成为她人的影子,可沉吟良久却只能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花蕊夫人叹了口气,缓缓的回过身来,看着阿九,忽然摊开手,“亡国之妃,不过是一个礼物,你看我可好?”那言语之中悲凉的很,似乎让听着的人都觉得难受。
花蕊夫人是蜀国的第一美人,却要背负许多的东西,而今被蜀国献给宋国,成为了一个礼物,也不是她情愿的,阿九知道花蕊夫人的难处,可她还是要相问,“你为何要做她人的影子呢?”
阿九记得花蕊夫人是见过周宪的画像,不然也不会与她做一样的装扮,可阿九能够看出花蕊夫人眉宇之间的傲气,她怎么会甘心做别人的替身呢,她很想帮花蕊夫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帮,就如同看着一个人在那湖中溺水,而自己却也是旱鸭子。
花蕊夫人苦笑一声,那眼睛里头很空洞,“花蕊沦落至此,早已没了奢望,做一个无知无觉的的替身,也总比做一个降妃要好的多吧?”那是绝望,从心底而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