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丁不愿意躲猫猫，曹铁蛋威胁他说，你还欠我四毛钱呢，如果不玩，你就把钱还我。曹丁说那是打牌输的，要从牌桌上除账。曹铁蛋说，打牌输的也是钱。曹丁不愿意和他们吵，摸出一把硬币，借着微弱的灯光把钱还了。曹铁蛋有些吃惊，说居然这么大方啊。曹丁说，反正都要去坐牢了，牢房里不让花钱，不如还你算了。
曹铁柱说，坐牢是大人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曹丁不信，说不是要把全村人都抓起来吗，咋会放过我们，那天你还扔了一块石头呢。曹铁柱说，我早就听马不换说过了，要十六岁以上的才坐牢，我们没有十六岁，我们不会坐牢。曹丁惊奇地说，原来坐牢也和娶媳妇一样，要大人才行啊。曹铁柱觉得曹丁屁都不懂，有些看不起他。
曹丁伸手向曹铁蛋讨要那四毛钱，曹铁蛋没给，他说马上我们就有很多钱了，四毛算啥。曹丁问哪来的钱？曹铁柱本来不打算理会曹丁，但觉得他实在太笨，忍不住又插嘴说，全村的大人都抓走了，到时候村里啥东西都是我们的了。曹丁一拍大腿，说他娘的真的太好了，今天晚上警察不来，简直就没道理了。
曹铁蛋咽着口水说，村口马桂花的饭店里有很多好吃的，到时候我们想吃啥就吃啥，不用掏一分手钱，还有曹明清的小买部里有很多糖，我早就嘴馋了，曹明清坐牢以后，我吃一颗扔一颗，吃一颗扔一颗，妈的，警察来得太及时了。
曹丁大吃一惊，好事来得太快，他有点不敢相信。过了半天，他才激动地说，狗日的马不换扯过我的耳朵，到时候我把他诊所的药全都扔掉。曹铁蛋反对说，不行，如果我们肚子疼咋办，感冒咋办，总要吃药吧。曹丁说，我们又不懂药，就是发烧敢冒也不敢胡乱捡药来吃。
曹铁柱提议，让警察把马不换留下算了。曹丁不干，说他扯过我的耳朵，这种人咋能留下？曹铁柱挥着手说，你的耳朵早就好了，过去的事就算了。曹丁还是不答应，说至少也要让警察狠狠地揍他一顿，教训一下他。曹铁蛋说，打倒是可以打，就是不晓得警察下手重不重，如果把他打坏了，留下也没用。
曹铁柱说，我觉得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不仅该把马不换留下，杀猪匠曹毛狗也要留下。曹丁说，曹毛狗和你是啥关系。曹铁蛋说没关系。曹丁铁面无私地说，那就把他也抓走。曹铁柱觉得曹丁见识太少，不会考虑大局，他说我们得吃猪肉吧，既然要吃猪肉，就得把曹毛狗留下，总不能我们亲自动手杀猪吧？
曹丁想了一下，用商量的口气说，不如再留下几个喂猪的，还有，应该找几个人替我们放牛割草，以后这些事情就交给他们了。曹铁蛋说，这个得好好考虑，要找几个勤快的，不能像我们一样，放牛的时候跑去偷别人地里的苞谷洋芋烧吃。曹丁说，我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曹铁柱问哪些？曹丁说，后山的曹雪芹，村南的杨花花，她们看起来都勤快，更重要放牛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帮我们把衣裳洗了。
曹铁蛋和曹铁柱都赞成这个提议，他们一致认为这些事情都该作好安排，能不自己动手的，尽量不动手。事情一想远了，就变得麻烦起来，他们蹲在地上，开始对某些问题进行商讨，其间还发生了一些争执。
他们全村人民面临牢狱之灾的时候，为村子的重建费尽心机，争论哪些人要让警察捉去坐牢，哪些人要放过，但应该给点教训，尝尝苦头，哪一个该关到老死，哪一个关他三五年。比如曹明清的娘，曹铁柱认为她年纪大了，应该放她一码。但曹铁蛋不同意，说曹明清经常卖假烟假，还卖过期的东西，干的坏事太多，要把他娘也捉去关两年。再比如曹明理他爹曹八爷，这个老头子也比较麻烦，曹丁认为他身体不好，就不要折磨他了。没想到曹铁蛋又提出意见，说他本来是应该留下的，但看样子活不了多久了，不如也送进牢房，让警察去埋，他们连棺材钱都省了。
这个时候，天空黑沉沉的，啥也看不清楚。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冷风呼呼地吹，把路边的树和杂草吹得沙沙地响。看起来，这个晚上可能会落雨。
曹铁柱缩了一下脖子，说我们的爹娘也要留下，要是把他们抓走了，谁来给我们做饭？曹丁说，如果把他们留下，放牛割草肯定是我们的事，有时候还要打我们的屁股。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让他们左右为难，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让警察找他们淡话，如果他们肯悔过自新，就放他们回来，实在不行，就只有关上几天再说。
他们还没有把村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曹丁的娘就叫喊他的名字了。曹丁说，咋办？曹铁蛋说，不要管她，把事情商量好了再说。曹丁担心地说，如果我再不回去，我爹会揍死我的，他每次都喜欢抽我的屁股，棍子都抽断两根了。曹铁柱说胆小鬼，他敢打你，就关他几年。曹丁说可他是我爹，关久了好像不好适。曹铁柱恨铁不成钢，说你就喜欢讨揍，怕就快滚。曹丁有些放心不下村里的事务，说我走了你们咋办？曹铁柱不耐烦地说，商量好了我们会通知你。
曹丁回家躺下后半天也没睡着，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不认识警察，他们刚才作出的决定，警察肯定不会同意。既然警察不同意，那事情就有些严重了，得重新想办法。曹丁很想冲出去和曹铁蛋与曹铁柱制定对策，却又害怕被爹发现。这个时候，爹已经喝醉了，正在外面踹墙，仿佛跟墙有仇，一定要把它踹倒。他还一边踹一边叫喊，说老子不怕，坐牢就坐牢，要抓就赶紧动手，别让老子等得难受……曹丁听到娘骂爹的声音，说那是才买的新鞋，再踹就让你踹烂了。爹骂骂咧咧地说，臭娘们儿，你懂个屁，就晓得心疼鞋，鞋子不会痛，可老子的脚痛。娘说脚痛你还踹，你是不是喝成神经病了。爹说你才是神经病，我心里难受，你说这些警察，要来就早点来，让我提心吊胆的，简直在故意折磨老子……
在爹娘的吵架声中，曹丁感到眼皮沉沉地往下坠，最后他终于进入睡眠。不知睡了多久，曹丁被一阵吵闹叫声惊醒。外面有人急促地奔跑，还有人大声尖叫。曹丁吓了一跳，赶紧提起衣裳冲了出去，一头扎进黑暗之中。他顺着声音跑到村口，看到人们就像一群惊慌失措的蚂蚁，乱成一团，手电筒就像一些乱七八糟的棍子，在夜色里伸来伸去。
开始的时候，外面只是吹些冷风，后来天空竟坠下雨点。大家跑得仓促，衣裳穿得薄，很快就被雨水淋湿了。尽管有些寒冷，但大他们都没有回去添衣裳，更没有回去拿雨伞，只是挤到村口那几颗老树下，缩着脖子，不停地跺脚。有的跑得急了，只穿了一条短裤，还有的只披着一件破衬衣，现在冷得直到喷嚏。树冠太小，或者说人太多，挤不下，有的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很快就被雨点淋湿了。有人说要回家躲雨，站在这里没有道理。还有人说要回家多穿两件衣裳，免得在牢房里没有换洗的。说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行动。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等了许久，警察还是没有现身，曹丁冻得手脚都僵硬了。大家都等得不奈烦了，有人忍无可忍，终于骂了出来，说这些狗日的警察，要来就赶紧来，害老子们等了半天。有人附和说就是，做事慢吞吞，这些警察也太不认真了，实在不像样子。
雨渐渐停了。这时候，曹丁看到曹明清和杀猪匠曹毛狗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曹明清一边散烟，一边让大家回去睡觉。曹明清说，搞错了，警察还没有来。追问之下，两人不好意思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曹明清出门撒尿，忽然看到一条人影从院子外闪进来，他以为来了警察，吓得大叫一声，发足就跑。没想到他一跑，对方就追。他们展开追逐之后，村子里的狗就叫了起来，那时候，有的村民还没睡觉，有的已经躺下了，还有的睡醒一觉了，大家心里都不踏实，听到又有狗叫，又有人跑，于是全都慌里慌张里跑出来了。
曹明理听到动静，背起他爹曹八爷就往外面跑，由于太紧张，鞋子忘记穿了。这个时候，他正光着脚板站在树下，他问曹明清那个追他的人哪里去了？旁边的曹毛狗说是他。曹明理有些生气，说你又是不是警察，你追他吃屁啊？曹毛狗委屈地说，我没有追他，我睡不着觉，想去他的小卖部打两斤酒，没想到我刚刚走到门边，他就往外跑，我以为警察来了，也跟在后面跑，在村里跑了几圈才把他追上，问了才明白弄错了。
曹明理看着自己沾满泥浆的两只大脚板，气得揪住曹明清和曹毛狗争吵。看到他们扯皮，马不换过来劝架，说算了，大家都少说几句，莫吵了。曹明清愤愤不平地说，他们害得老子鞋子没穿就跑出来了，不能就这样算了。马不换皱着眉头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过了今天晚上，大家还不晓得啥时候才能见面了，还吵啥子嘛。
这话让大家伤感起来，恨不得抱头痛哭。说来也怪，平时天天见面，大家都没啥特别的感觉，现在要分开了，鼻子却隐隐发酸，难受得要命。曹明清也没说话，他放开手，弯腰擦脚板上的泥，擦着擦着，两粒眼泪竟珠子似的掉了下去，还好没人注意。
大家默默地站了一阵，还是看不到警察的影子。曹八爷有些失望，他让儿子曹明理把自己背回去。曹明理说，反正只有半个晚上了，挺过去算了。曹八爷哆嗦着说，挺个屁，再等下去老子就被冻死了，这些警察办事一点也不讲效益，也不晓得啥时候才来。曹明理说，就算躺下去，迟早也要被警察从被窝里揪出来的，如果冷，我回去给你拿几件衣裳。曹八爷生气地说，不等了，实在不来就算球了。
曹明理背着他爹曹八爷走后，大家陆续散去了。开始的时候，曹丁还觉得好玩，但扛不住睡意的侵袭，差不多就要打瞌睡了。看到大家都散了，曹丁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边打哈欠，一边跟着前人的脚步往回走。很快，村民就散得干干净净，村口悄无声息，只有几棵年老体弱的古树，在冷风里微微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