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本不屑作巫蛊诅咒张怡露，再加上周鼎有意偏袒，果如苏湘所料，不出半月便以皇后无罪上报赵佶。赵佶受了刘太后挑唆对王燕莹起疑，如今查无实据，想起当年孟雅漪陷害被废一事，便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亲至坤宁殿探望王燕莹数次。
端庄大度的气质是王燕莹傍身法宝，面对赵佶的怀疑，俱淡然处之只字不提，更加深了赵佶的内疚，连在坤宁殿留宿数日，禁足亦名存实亡。
苏湘有感王洛芷当日在汉舒宫的仗义执言，于书画一门指点颇多。王洛芷眼见郑明瑶临卫夫人书帖宠爱与日俱增，耐不住寂寞求苏湘寻了一幅褚遂良帖，竟也日日挥毫泼墨起来。苏湘婉转将消息告知赵佶，惊喜之余多次踏足和音宫，王洛芷手段施展开来，渐挽颓势。如是后宫各人平分秋色，热闹繁华更胜往常。
过了一月辽国使臣来访，举朝上下一片繁忙。北方女真族崛起，辽国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对宋态度较从前大为改观。北宋群臣难得扬眉吐气，朝里朝外喜气洋洋。赵佶日日与蔡京等人商量政事，除了看望郑明瑶的身孕，留宿后宫的日子少得可怜。
苏湘乐得清静，除了陪赵佶和蔡京去内府选书画送给辽使，每日赏花品茶，优哉游哉，暂时忘却了纷纷扰扰的后宫杂事。
“娘子，明日要为辽使送行，皇上与蔡大人相谈甚欢，或许晚上会来咱们嘉薇宫呢。”莺语掩口笑道：“白天见蔡大人，晚上陪娘子，皇上真不容易呢。”
苏湘啐了她一口，笑骂：“当心旁人听了去，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我可救不了你。”一眼扫去正对端凝宫的方向，神色变得严肃：“说起来郑贤妃身孕也有四个多月了，皇后断不该无动于衷。当日若不是她心急谋害皇四子，又何至禁足数月。”
“依娘子之见，莫非郑贤妃此胎无虞？就算皇后怕惹嫌疑不敢动手，只怕郑贤妃自己也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呢。”莺语撇撇嘴，满脸忿忿：“当初张昭容仗着有身孕，三番两次陷害娘子，临产都不罢休，到底安然无恙不予追究。有孕妃嫔当真高人一等！”
苏湘知她为自己无子担忧，避开话头：“皇后染病式微，郑贤妃风头正劲，我猜想皇后不敢拿皇长子冒险，除非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皱眉沉思：“郑贤妃一直与皇后过不去，皇后似乎多方宽容，各种原因我亦听人提起，似是为了皇二子。”
“依着皇后对付皇四子的样子，害死皇二子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我总觉得，皇后待郑贤妃与张昭容大有不同，似乎多方忍让，个中原因不止是心虚那么简单。”苏湘右手托着腮，稍稍皱眉：“皇后的矛头始终对准皇四子，表面理由是郑贤妃怀孕初期有的是机会下手，实际似另有不为人知的理由。”
“皇上子嗣越来越多，左支右绌哪里防得过来。或许皇后知道郑贤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也未可知。”影言递上白瓷飞鸟团花纹茶碗：“新沏的小龙团，说是今年的新茶，蔡大人特地送进宫，请娘子尝尝成色如何。”
苏湘移开碗盖一角，嗅了嗅，赞道：“清新幽兰香伴着茶叶清香，果真是上等贡茶。”细细抿了一口，闭目微醺：“还有几分池塘月色的荷香，色香味混合缭绕，闻之欲醉。”
莺语掩口笑道：“娘子优雅知礼，一口茶都品出这许多滋味来。说起来奴今日路过荷塘，正见芙蓉花冒出花苞，粉白浅碧相互映衬，当真好看得紧哪！”
苏湘与赵佶相逢于荷塘边，记载着最美的回忆，一听便来了兴致。“既是如此，咱们便散步去看看新放的芙蕖。你们陪着我独坐宫中长日无聊，出去走走也好。”说着起身换上一件嫩黄掐线百合花对襟襦：“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我当真等不及了呢。”
苏湘贪婪地呼吸着清新夹着甜香的空气，心神飘飘然，全没注意到刘夏晴从她身后缓缓走近。“蔡婕妤，我前些日子身子不爽，枯坐安梦宫养病，还没来得及恭贺蔡婕妤晋封。”上前一步挽住苏湘的手，语气愈发亲热：“说起来蔡婕妤也是从咱们安梦宫出来的，合该姐妹相称。”
苏湘不好拂她一番美意，附和道：“妹妹进宫不久，与姐姐交流不多，煞是遗憾。以后若有机会，姐姐一定多来嘉薇宫坐坐，咱们姐妹叙旧谈天。”
她本是随口邀请，落在刘夏晴耳中，便成了讥讽她迁居寒鹤宫，因而两人相见时日无多。她心知蔡家炙手可热，又记挂着此行的目的，心中暗恨，脸上笑容不变：“妹妹说的正是！皇上常夸妹妹博学多才、心思灵巧，我正想向妹妹多学学。”
苏湘不知她突然百般献殷勤是为何意，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得勉强笑了笑。两人沿着池边一路随口闲聊，绕过婆娑的树影，来到一块大石边。
刘夏晴忽然止步，指着石头一脸神秘：“妹妹看这石上题的字，乃是先帝亲笔。据说先帝与太后初次相逢于此，后来两情相笃，便在这石上刻字定情，取磐石无转移之意。据说大石有灵，太后从婕妤之位连升，与先帝始终情深似海，皆赖仙石保佑。”
她屏息凝神，端端正正跪下，念念有词。苏湘立在一边，跪也不是，站也不是，顿觉尴尬无比。论理她当随刘夏晴一起祝祷赵佶与自己情比金坚、长长久久，但她既不信这些无稽的鬼神之说，也不想指摘他人的祈祷勉强维持微笑，看着刘夏晴无比虔诚地下拜。
“这是什么？”刘夏晴从地上拾起一把扇子，递在苏湘面前：“似乎是一首诗。蔡婕妤，你见多识广，不妨看看这是什么诗，我是不懂的了。”
苏湘正在走神，冷不防刘夏晴塞过一把扇子，只得接了，念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是唐代白乐天《长恨歌》里的名句，无甚特别之处。”隐隐觉得扇面花纹刺绣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刘夏晴的反应大出于苏湘意料，“啊”地一声惊叫，羞红了脸：“‘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等淫词艳句，竟会在宫里出现，这……这可如何是好？”
淫词艳句？苏湘一阵纳闷，耐着性子解释：“白乐天的《长恨歌》为纪念唐玄宗与杨贵妃所作，感情真切、动人心魄，并非那般不堪，姐姐会错意了。况且比翼双飞、连理携手乃人生之大幸、大爱，亦是人心本能，何淫之有？”
刘夏晴却丝毫听不起去，双手握颊，红云密布，又嗔又怒：“哪里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竟在先帝的题石下出现，岂非亵渎了先帝的圣明和太后的清誉？定当细查不可！”
苏湘无言以对，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比宋哲宗和刘太后感人真挚得多，谈何亵渎？她默默叹了一口气，食古不化、头脑僵直，真不知如何沟通才是。“一把扇子，或许是哪宫的宫人随手落下，被风吹来也未可知，姐姐不必挂怀。”
她好心劝解，本想小事化无，谁知刘夏晴不客气地板起脸，教训道：“我比蔡婕妤妹妹痴长几岁，进宫也多些时日，有些话不得不说。”顿一顿接着道：“咱们宫里向来最重礼仪廉耻，发现了这样的东西，乃是败坏宫规宫纪的大事，决不可似妹妹那般轻描淡写。”
苏湘一阵气闷，不知她是何用意，含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疏忽了。不知姐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妹妹初来乍到，此事不若交由姐姐全权处理。”
刘夏晴万料不到苏湘会白白错过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张了张嘴想劝说，但不知从何说起。眼见苏湘敛衣转身便要离去，一急之下追上几步，拦在她面前。“既是妹妹与我一同发现，理应一起交至郑贤妃、太后处，也好相互有个对质，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湘实在不愿趟这场无聊的浑水，但看刘夏晴神色慌张，手指颤抖，心思一动，道：“也好，既是这样，妹妹便随姐姐共行一趟。不过现在掌管六宫的是皇后娘娘，扇子似乎应当交由娘娘处理。至于郑贤妃和太后，不过辅助罢了。”
刘夏晴一时想不到话反驳，愣了愣，张口结舌。正在踌躇间，只见郑明瑶伴着赵佶转身绕过荷塘，一路斜行，恰来到此处，喜从中来，忙不迭唤道。“皇上，郑贤妃娘娘，臣妾有事启奏。”
苏湘浅浅福身，刘夏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介绍清楚，见赵佶不置可否，又忙忙把扇子递在郑明瑶手上。郑明瑶目光凝重，仔细将扇子凑在眼前，翻来覆去观察几次，忽道：“启禀皇上，臣妾认得这把扇子，乃是皇后娘娘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