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负手立在殿上,目光凌厉不容情,如利箭钉在跪着的王洛芷身上,愤恨而心痛,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双股丝线串的珠链,随时可能断裂。这么无聊老套的手段,你居然用在乔修仪身上,就这么害怕她诞下皇嗣么?”
王洛芷因激动而语不成调:“皇上明鉴,臣妾就算要害乔修仪,也不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虽然链子是臣妾送的,可臣妾怎么算得准乔修仪真会戴着珠链到处走?明显有人看不惯臣妾与楷儿,想方设法罗织罪名。请皇上明鉴,还臣妾一个公道!”
“不是你?”赵佶目光灼灼几乎要喷出火来:“汉舒宫门口的青石板是谁换的?你以为朕不知道?朕看在楷儿的份上,念你一时糊涂,暂不追究,谁知你竟丧心病狂至如此程度!朕还记得贺礼是研冰亲手捧来的,除了你还有谁能动手脚?”
王洛芷颓然倒在地上,神情讽刺,嘴角扬起挑衅地望着赵佶:“臣妾差点忘了,那日的贺礼是皇上陪着乔修仪一起拆的。皇上可记得是哪一天?”脸上笑意越浓,漾起一对深深的酒窝,泪水却在眼眶闪烁:“臣妾与皇上第一次相见的日子,皇上不记得了吧?”
赵佶愣了愣,微感歉疚,语气略和缓:“正因为如此,你便设计暗害乔修仪?”苏湘听到赵佶的话,黯然神伤,乔如薇在他心中地位竟重要如斯,甚至冲淡他与王洛芷近十年的感情。有这样一位绝色美人陪伴,她又算得什么?赵佶还会向从前一样待她么?
王洛芷哼了一声,一抹苦笑唇边浮起,美得苍凉辛酸。“臣妾以为皇上会来和音宫看臣妾和皇三子,布置准备还来不及,怎会有闲心谋害一个小小修仪?皇上与臣妾相识已久,难道一点都不了解臣妾?还是说皇上心中臣妾便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妇人?”
赵佶语塞,亦觉得自己怀疑有些过分,但王洛芷咄咄逼人,一时令他不好下台。他顿了顿,示意张太医靠近,绕开适才的话题,问道:“乔修仪和皇后怎么样了?”
“幸得皇后娘娘舍身相护,乔修仪娘娘与皇嗣无恙,请皇上放心。皇后娘娘用力过猛受了轻伤,调治几日便可恢复,皇上不必忧心。”张太医的话令赵佶松了一口气,尽管没有追问,苏湘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担心更多来自乔如薇而非皇后郑明瑶。
苏湘回想起几年前,赵佶与郑明瑶相亲相爱令自己伤心欲绝,如今王洛芷所受屈辱与她如出一辙,不由心生怜悯。“皇上,王德妃娘娘送给乔修仪的贺礼后宫人尽皆知,臣妾猜想王德妃娘娘绝没有这么愚蠢,或许有人故意栽赃嫁祸也未可知。”
王洛芷感激地望了苏湘一眼,凄然点头微笑。苏湘支持郑明瑶为后,又抚育皇长子,与皇三子形成对抗之势。但苏湘喜欢王洛芷直来直去的性格,对她颇多忍让,王洛芷则顾忌着蔡家势力。二人关系时好时坏,倒也没有认真为仇。
赵佶觉得苏湘所言甚是有理,加之心中有愧,微一沉吟,对梁师成道:“扶王德妃娘娘起身,”等于间接消除了王洛芷的嫌疑。
王洛芷也不谢恩,大喇喇往殿中一坐,满脸不忿。苏湘扯了扯她的衣袖,意欲化解尴尬,清亮的嗓音在殿中扬起:“今日多亏皇后娘娘眼疾手快,乔修仪并无大碍。不如皇上和各位姐妹先回去,臣妾在端凝宫守着皇后娘娘和乔修仪,有事再报。”
谢婉容撇撇嘴,忽然问道:“听说今日蔡昭仪亦在场,为何竟是皇后娘娘舍身救护乔修仪,莫非蔡昭仪的身子比皇后娘娘还金贵?”
苏湘一怔,下意识望向身边的影言。她确实反应比郑明瑶快,可是扑出去的一瞬间却被影言拖住。她知道影言担忧她无子无宠,便想借刀杀人,趁乱除去乔修仪腹中骨肉。她自不能说出实情,见众人眼光齐刷刷射向自己,只得敷衍:“一时闪避不及罢了。”
谢婉容不依不饶,眉梢高挑,斜睨苏湘:“恐怕蔡昭仪所言不实吧。嫔妾听说无子之人易生嫉妒之心,蔡昭仪眼见乔修仪有孕,或许按捺不住。否则乔修仪怎会偏偏在与蔡昭仪相遇时被珠子滑到?为何三人中唯有蔡昭仪毫发未伤?”
王洛芷投桃报李,接口回答:“依着谢才人的意思,不受伤便是同谋,那么谢才人岂不是也有嫌疑?据本宫所知,乔修仪心思单纯,常与谢才人来往,谢才人调换珠串最容易不过。依本宫看,不妨从谢才人查起,细细搜查安梦宫,或可寻到罪证。”
谢婉容气急败坏,不敢和王洛芷争辩,扑通跪倒,抹着眼泪道:“皇上明鉴,臣妾与乔修仪姐妹相称,友情真挚,万万不会作出这等歹毒之事。”
赵佶对妃嫔间的斗嘴最是不耐烦,挥挥手,仿佛驱走不愉快的记忆,道:“事实真相朕自会派人好好调查,你们各自待在各自宫里,少生是非。”
谢婉容不甘心,狠狠剜了苏湘一眼,正待再说,却被刘夏晴脚步打断。
她盈盈施了一礼:“皇上,臣妾听闻乔修仪妹妹出事,急忙赶来帮忙。路过安梦宫,臣妾恰好遇见一个宫婢投水,故而耽搁了时间,请皇上恕罪。”口口声声称罪,神情却甚是得意,眼角一溜扫过王洛芷,唇边勾起,似是成竹在胸。
苏湘瞧得分明,猜想刘夏晴别有所图。她不动声色走上几步,恰好挡在刘夏晴面前,话题转了十万八千里:“皇后娘娘有伤在身,恐难照料两位公主,臣妾建议请王德妃娘娘暂时照看崇国公主,为皇后娘娘分忧,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样的提议赵佶当然不会拒绝。刘夏晴眼见大好时机便要错过,如何甘心,不顾礼仪提高声音叫道:“皇上明鉴,臣妾有证据珠链乃是蔡昭仪派人破坏,意欲谋害乔修仪腹中皇嗣。蔡昭仪心中有鬼,故而打断臣妾,正是当众暴露罪行。请皇上圣断!”
苏湘原以为刘夏晴冲着王洛芷和谢婉容而来,不想矛头竟指向自己,猝不及防之间,想不出如何辩驳。谢婉容愈发得意,适时添上一句:“臣妾亦有此意,却被蔡昭仪巧言搪塞,反将罪行栽在臣妾身上。幸而刘婕妤及时赶到,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赵佶不搭理谢婉容的胡搅蛮缠,嗯了一声。苏湘回过神,不急不躁,口吻平静如水,仿佛被人诬陷的不是自己,问刘夏晴:“除了那个投水宫婢的证词,你是否还有其他的证据?”
刘夏晴一愣,不知苏湘是何用意。王洛芷先反应过来,笑道:“蔡昭仪所言极是,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吃里扒外的宫人。空口说几句话最容易不过,若以此定罪,真不知要酿成多少冤假错案。”她瞧出情势不对,打定主意与苏湘暂时联手,共度此关。
刘夏晴握有证人,赵佶的心虽倾向苏湘,一时也不好决断。殿上众人各执一词,陷入僵局,谁也没留心内殿的情况。忽然梁师成尖细的嗓音响起:“哎呀,乔修仪娘娘,您怎么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乔如薇在蓝宛的搀扶下,缓缓从后殿走出。赵佶一个箭步冲上,扶住她,半责备半宠溺道:“你刚刚受了大惊吓,怎么不好好在殿里休息,出来做什么?你放心,朕必定给你和孩儿一个交代,断不会白白放过心存不轨之人。”
赵佶对乔如薇的关心落在妃嫔们眼里,自是辛酸无比。苏湘与王洛芷对视一眼,无限哀伤。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她二人冤屈未清,赵佶的心便亟不可待飞到了乔如薇身上,口口声声为她母子报仇,哪里还记得她们分毫?
乔如薇面颊泛起一层红晕,怯生生望了望殿中众人,仿佛做错事的小孩,柔声道:“皇上息怒,臣妾忽然想起一事,唯恐耽搁冤枉了蔡昭仪,故而急急奔出。”
苏湘听她所言,诧异皱眉,满腹狐疑地望着她,落在刘夏晴和谢婉容眼里,暗暗攥拳。
乔如薇羞涩低下头,依旧是温柔和顺的模样:“臣妾滑到之时,蔡昭仪不顾危险扑上前抓住臣妾的衣袖,想要扶住臣妾。可惜臣妾穿了一件嵌纱的外衣,料子轻软不堪重负。蔡昭仪没能抓住臣妾,只撕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如此一缓,皇后娘娘才来得及。”
她顿了顿,目光如清泉倾泻在赵佶面上,温婉纯真,令人不忍拒绝:“蔡昭仪拼力相救臣妾,臣妾明白她绝不是幕后之人,故为蔡姐姐一言,请皇上明鉴。”
苏湘不知乔如薇为何突然为自己说话,但赵佶明显被她打动,略微敷衍几句便令众人散去。苏湘见赵佶扶着乔如薇,意图亲自将她送回汉舒宫,不欲打扰,福一福身便要离去。乔如薇忽道:“皇上,臣妾想当面向蔡昭仪致谢,可否在端凝宫多留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