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凌正服侍郑明瑶用药,听得宦官通传苏湘来到,谁知冷不防遇到去而复返的郑居中。郑明瑶一怔,皱眉问道:“达夫,本宫命你离去,怎地又回来?”
苏湘没想到眼前这位相貌、身材不起眼的男子便是赵佶身边炙手可热的枢密院重臣郑居中,吃了一惊。再看看郑明瑶不悦的表情,苏湘深觉自己做事欠考虑,冒冒失失把郑居中强行带了来,却没想到他可能与郑明瑶有过不愉快的见面。
当此情景,苏湘只得硬着头皮福了一福:“原来是郑大人,多有得罪。”微笑着装作无事人一般,对郑明瑶道:“臣妾方才从汉舒宫出来,正遇上郑大人,其中生了点误会。娘娘若无事,臣妾先行退去。”唯今之计什么知道得越多越不妙,苏湘只好装傻到底。
郑明瑶定定望了苏湘一会儿,见她神色不变,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回复了微笑的表情:“蔡昭仪行事谨慎,本宫一向知道。既然无事,本宫也准备歇下了。来人,送郑大人出去。”她话中有话,提点苏湘不要多事,她岂会听不明白?
苏湘不敢多嘴,点头唯唯,一眼却瞥见书桌旁地上多了一物,黑黝黝不甚分明。她无暇多看,朝近前的影言使了个眼色,福身退出端凝宫。
“怎样?你离得甚近,可看清楚了?”苏湘环顾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问道。
“一架古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影言迷惑不解,侧着头细细回忆:“奴看得分明,琴身右下角刻着‘六一’二字,除此之外一切与普通古琴相同。”
“六一?”前因后果相互串联,苏湘恍然大悟。“六一”乃是欧阳修的名号,其中之“一”既是古琴一张。虽未亲见,苏湘亦可推测得出:郑居中知道郑明瑶雅好音乐,便投其所好送一张古琴巴结讨好她,谁知恰恰犯了赵佶的忌讳。
欧阳修门下学生众多,且多为是守旧派领袖,因而被其封为首领。赵佶支持王安石新政,守旧派无不受到打压。倘若他在郑明瑶处见到欧阳修旧物,触景生情联想政事,难免心中不快。若再有人从中挑拨生事,必会为郑明瑶招惹祸事。
郑明瑶名为皇后,却还未举行封后大典,算不得名正言顺。王洛芷等人一直虎视眈眈,恨不能凭空造出罪名将她拖下水,岂可放过这般天赐良机?皇后之位看似尊贵无双,其实亦是最危险的所在。宋朝开过以来废后不绝于书,孟雅漪便是现成的例子。
苏湘越想越奇怪,郑居中混迹朝堂多年,论理不应犯下这样的错误。况且他因郑明瑶之故得赵佶看重,却无甚实权,怎能弄到欧阳修遗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必有人暗中布置,意欲借郑居中之手扳倒郑明瑶,一箭双雕天衣无缝。
王燕莹病故,刘夏晴、谢婉容羽翼未丰,有能力安排这样一个计划的,除了王洛芷便是刘太后。苏湘苦思冥想了一夜,仍拿不准究竟是谁。王洛芷与郑明瑶交情匪浅,但在争夺后位上却不手软,又熟知郑明瑶家世,嫌疑最大。
“娘娘,谢才人来了,说是向您赔罪。”莺语表情奇怪,不屑一顾而略略兴奋:“她三番四次和咱们嘉薇宫过不去,现在终于服软了。依奴说,娘娘真该好好给她个教训!”
苏湘淡淡道:“你既然知道她三番四次和咱们作对,忽然来示好,真有那么简单?上次她在端凝宫不依不饶的样子谁都看在眼里,只怕来者不善。”
莺语一凛,正色道:“正是,谢才人特意带了两个宫婢两个宦官,捧了不少礼品,与平日作风大相径庭,或许真有阴谋也说不定。”向门外望了望,更加心急:“小心驶得万年船,要不奴把她们挡在外面,只说娘娘身子不适,您说如何?”
苏湘笑着摇摇头,右手搭在她的肩上:“迟了,你进来回话这样久,她岂能猜不出来?况且她若真有阴谋,自会防着咱们这一招,只怕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苏湘扶着莺语的手,笑容不减,袅袅婷婷向谢婉容所立方向而去:“谢才人难得驾临嘉薇宫,怎不到殿里坐坐?院里风大,可别吹坏了谢才人的身子。”一面客套一面打量谢婉容一行人,见捧着礼品盒的小宦官手脚止不住地颤抖,有了几分打算。
“蔡昭仪言重了,我看昭仪院中绿树成荫,贪凉多玩耍了一会儿。”谢婉容笑容甜美仿佛从心底开出花来,顺势便要扯住苏湘的手臂:“我和昭仪一样,不爱那些花儿粉儿,倒喜欢一片碧影。可惜一早不知我和昭仪投缘,错过了相交的大好时机。”
苏湘不动声色退了一步,恰好躲开她的亲密,侧头看到她鬓角簪的玫瑰花钗,更确定了几分,假意微笑:“正是,我与才人相见恨晚,不如以后多来坐坐。”她虽看出谢婉容不怀好意,一时还不确定她究竟有何图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谢婉容使了个眼色,身边小宦官连忙捧上礼盒。她向前踏了两步,顺手摘下一片冬青叶子,嗅了一嗅,道:“初次见面,送给昭仪一点薄礼,恰与这冬青有关。”说着不问苏湘的意见,自顾自打开盒盖:“玫瑰香料闻起来和冬青一般沁人心脾,昭仪要不要试试?”
苏湘几乎就要笑出声,谢婉容准备好玫瑰香料,原以为通杀后宫,谁料苏湘恰恰不爱香料之气。她费尽心力布置阴谋,竟连陷害对象的喜好都懒得打探。生拉硬拽,两不相干的东西死命扯在一起,就算苏湘再愚笨,也不可能看不出她的计划。
谢婉容一边指着冬青比划,一边向苏湘嫣然微笑,手一抖,半盒香料倾泻而出,结结实实盖在冬青叶子上。谢婉容花颜失色,一叠声喊道:“哎呀,这可怎么好!香料经过提取,对植物无益,万万不能因此毁了蔡昭仪好不容易培育的花儿啊!”
冬青和花儿改口都改不过来,还在演戏!苏湘腹诽着,却少不得敷衍:“谢才人不必忧心,这株冬青我原本就要拔去,不劳才人。”她将计就计,倒要看看谢婉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一手钳住她的手腕,一边给影言和莺语使了个眼色:“你们来,不必才人费心。”
影言和莺语瞧出端倪,忍住笑,一面答应着,一面推开准备挖土的小宦官:“嘉薇宫的活计,怎好劳烦安梦宫的人,还是让我们来吧!”
谢婉容来到苏湘的地盘,怎敌得过嘉薇宫人多势众,转瞬间便被击倒角落,手里的礼盒也被接了过来。谢婉容急得面色都变了,拉着脸,想挣脱开苏湘的手,却无奈力气不够,眼睁睁便要被她拖到了正殿,几乎急得要哭出来。
苏湘暗自好笑,嘴上还道:“谢才人似乎不舒服,想是被风吹着了。这也难怪,嘉薇宫向来风大。来来来,我请才人喝一杯上好的乌龙茶,保证神清气爽。”
谢婉容眼见反抗不过,索性放弃了抵抗,苦笑道:“既然如此,就多谢蔡昭仪了。”她毕竟在后宫打磨时日不短,阴阳双面转换甚快,不多时也笑容如常,亲亲热热挽起苏湘。
苏湘暗暗舒了一口气,思忖着。谢婉容在院中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方立定冬青之下,踩点之意甚明。生搬硬套故意弄洒香料,借口要挖开冬青,想必树下另有玄机。宫人中向来不乏叛徒,倘若有人偷偷在冬青下埋了什么,丝毫不足为奇。
苏湘从谢婉容身后望去,安梦宫几个宫人皆在影言和莺语控制之下,想来闹不出什么动静。她日日身在嘉薇宫,被人动了手脚而不自知,想来十分后怕。
苏湘看着谢婉容的如花笑靥,恨不能撕开她的假面具,将她撵出嘉薇宫。谢婉容与她作对已非一日两日,究竟自己何时得罪了她?苏湘应承着谢婉容,大脑飞速运转,却无论如何想不起自己与她的过节,只觉得头疼无比。
突然一个宦官的激昂变形的声音在嘉薇宫上空飘起:“太后驾临嘉薇宫!”苏湘猛然一凛,下意识望向谢婉容。只见她满脸喜色,只差没立即跳起身,明明白白显露了二人的图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郑明瑶正在焦头烂额之中,刘太后又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莫非她知道谢婉容的来历?苏湘来不及细想,起身到院中,福身下拜:“臣妾正在殿中与谢才人妹妹叙话,有失远迎,望太后恕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反而镇定无比。
谢婉容收敛起得意洋洋的神情,眉宇间仍掩不住地喜悦,随着苏湘福身拜倒,趁苏湘不备,悄悄与刘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影言看在眼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嘉薇宫向来人迹罕至,刘太后与谢婉容先后到来,究竟有何阴谋?对上苏湘的眼神,皆觉凉意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