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容三言两语便介绍清楚了事情经过,刘太后微笑颔首,对苏湘道:“嘉薇宫曾是先帝最喜爱的殿宇之一,向以栽种各色花木闻名。若有什么损伤,恐非蔡昭仪一人所能担当。依哀家所见,蔡昭仪理应命人即时刨开土层,以防香料渗入土壤。”
刘太后仗着自己是宋哲宗的爱人,动辄便把死人抬出来吓唬,苏湘懒得与她争辩,淡淡嗯了一声。“既然太后吩咐,臣妾无不从命。”反正她们预谋已久,今天不挖出点东西绝不会罢休,与其不明所以地对抗,还不如看清楚她们的目的,对症下药。
几个小宦官一拥而上,不多时便将冬青四周土层挖开。苏湘冷眼旁观,盯着谢婉容的惊恐而兴奋的神情,仿佛事不关己。“太后,您看,怎……怎么会!”谢婉容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坑中之物,失声惊叫:“树底下似乎有东西!”
苏湘虽猜知大概,仍免不了心头一颤。余光瞥见一个小宦官从树底拎出一只布缝的小娃娃,战战兢兢放进托盘,捧到太后面前:“太后请看!”
苏湘侧头扫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细看,刘太后大喝一声,将娃娃用力掷在苏湘脚下,厉声道:“蔡昭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当今皇后!你可知罪!”
唯今之计,只能努力寻找破绽,洗清冤屈。苏湘面不改色拾起小娃娃,见其衣着服色一水明黄,与皇后吉服样式类似。胸口一排小字,密密被钢针扎满,大致看得清晰,正是郑明瑶的生辰八字。娃娃面上身上沾满尘土,深入肌理,显然埋在树下亦有一段时日了。
苏湘前后端详了几遍,心中已有了主意。与其强嘴否认与刘太后当场杠上,不如在赵佶面前对质。赵佶对刘太后一无好感,必不会听信她一面之词,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主意已定,苏湘咬咬牙,突然“呀”地一声,扑通跪倒在地,连哭带喊:“太后明鉴,臣妾实在不知此物从何而来,绝非嘉薇宫之物!”
刘太后与谢婉容在苏湘看不见的位置交换了一个眼神,唇角沁出一丝狞笑。刘太后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冷若冰霜:“在你宫里发现,除了你还有谁?铁证如山,就算哀家愿意相信你是无辜,也绝难服众!若你直言招认,哀家看在往日情分上,还可向皇上求请。”
苏湘要的正是这句话,双手掩面哽咽道:“臣妾万万不敢诅咒皇后娘娘。但此物既在嘉薇宫发现,臣妾难辞其咎。臣妾愿面见皇上与皇后,当众请罪,求太后成全。”哭声愈发清脆嘹亮,伴着嘶哑喊声,似乎方寸大乱,惊慌失措到了极点。
刘太后恨不能当场定罪赐苏湘自尽,却不得不依照后宫规矩行事。她故作沉吟,半晌方道:“哀家相信蔡昭仪也是一时糊涂,希望皇后看在后宫姐妹情谊上,从轻发落。谢才人既知事情经过,便随哀家与蔡昭仪同往端凝宫,以免冤枉好人。”
谢婉容恨不能落井下石,令苏湘不得翻身才好,偏生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紧紧攥住苏湘的手:“臣妾相信蔡昭仪姐姐绝不是这样的人,愿在皇后娘娘面前为姐姐求情。今日之事全因臣妾而起,若姐姐有什么好歹,我……我……”
苏湘看着她虚伪的表情,简直想一口呕吐在她脸上,勉力忍住,边哭边敷衍道:“多谢谢才人。”不称姐妹,反正两人翻脸是迟早的事,用不着惺惺作态。
苏湘一行人刚到端凝殿不久,后宫妃嫔们得了消息,不多时便以各种借口齐聚。有的如刘夏晴之流,素与苏湘不合,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不愿错过她被当众处死的盛况;有的如王洛芷等人,略有交情,既叹息又无奈地来送她最后一程。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闲坐说玄宗”的六宫之人,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当真无敌于天下。
赵佶与郑明瑶面色凝重,抿紧嘴唇望着苏湘,表情复杂而沉重。巫蛊的罪名毫不新鲜,自汉朝至今都是后宫大禁忌,犯罪者不处死也被打入冷宫,难以容情。倘若苏湘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便将成为第二个孟雅漪,独居冷宫无人问津。
一个小娃娃,制作简单、埋藏容易。当着刘太后的面从嘉薇宫地下挖出来,任谁都百口莫辩。何况当初苏湘突然退出后位之争,本就惹人猜忌,流言纷纷传说她受了郑明瑶的胁迫。如此一来一切顺理成章,除非小娃娃开口说话,否则何样辩驳皆苍白无力。
刘太后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不惜故技重施,用极老派的手法栽赃陷害。当年她对付孟雅漪,即使证据不足,仍成功借助宋哲宗的偏爱将孟雅漪赶下后座。而今她以太后对付苏湘一个小小昭仪,又挑在蔡京失势的时期,令人插翅难逃。
谢婉容抽抽噎噎讲完了前因后果,众人眼光齐齐钉在赵佶和皇后身上,等待他们下令将苏湘治罪。赵佶与郑明瑶对视一眼,轻咳一声,道:“蔡昭仪,你有何话说?”
苏湘见赵佶与郑明瑶形容淡定,恐惧之意渐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清者自清,越惊慌越显得心里有鬼。苏湘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礼节丝毫不错,与适才痛哭流涕判若两人,止了抽泣,从容道:“皇上明鉴,臣妾从未做过此等无聊之事,必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赵佶深知苏湘个性,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怎会行巫蛊害人?况且她从不掩饰对郑明瑶的欣赏,甚至一力支持其为后,真情假意他看得分明。巫蛊原是刘太后的看家本领,早在端王时期赵佶便深深领教,他虽无实据,心中已有了大致判断。
刘夏晴不知皇帝想法,提高声音质疑:“众目睽睽之下,东西从嘉薇宫挖出来,未经过旁人之手,难道有假?蔡昭仪毫无真凭实据,便一口咬定被人陷害,臣妾倒觉得奇怪。究竟何人有本事闯进蔡昭仪的宫中,堂而皇之掘地三尺,埋进一个娃娃呢?”
她自觉说得十分有理,环顾众人无异议之言,愈发得意:“再者谢才人一时兴起去嘉薇宫探望,错手打翻香料,一切皆是巧合,绝非有人存心陷害。”
话音未落,王洛芷冷冷接口:“这便奇了,莫非有人算准谢才人今日所为,否则怎会不偏不倚恰好在冬青树下打翻东西?刘婕妤所言正是疑点所在。”她冷眼旁观,不仅三人围攻苏湘之势,而且猜到赵佶心之所向,因而挺身而出为苏湘鸣冤。
刘夏晴气结,不敢还口,刘太后却斜了王洛芷一眼,不客气地道:“命人挖开土层的是哀家,依王德妃所言,莫非是哀家埋下巫蛊陷害蔡昭仪?”
王洛芷暗暗飞了个白眼,低眉顺眼回应:“臣妾不敢。”
郑明瑶环顾四下,见苏湘面无惧色,赵佶皱眉不语,想了想道:“巫蛊乃是后宫头号大忌,不可不严查。东西是从嘉薇宫挖出来的,蔡昭仪涉嫌其中,虽证据不明,未可轻纵。”她眼望赵佶,徐徐续道:“便令蔡昭仪先禁足嘉薇宫,待进一步查明此事。”
赵佶缓缓点头:“皇后处理甚妥。”刘夏晴、谢婉容纵使不满,也不敢公然与皇帝唱反调,眼睁睁看着苏湘仅判禁足,攥紧双拳,恨得牙痒。
刘太后忽长叹一口气,以手扶额,絮絮解释道:“当年后宫亦有类似之事,哀家依稀记起先帝所言,不胜感慨。巫蛊一案关系天地宇宙经纬运行,切不可轻视。倘若后宫人人以鬼神之计害人,必会造成八荒颠倒、纲常零乱,贻害无穷。”
苏湘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刘太后,竟劳动她三番两次搬出先帝,逼得赵佶治她的罪。一个深宫寡妇,高居太后之位,不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偏生四处兴风作浪。苏湘几可断定,派人送礼给郑家挖陷阱的就是刘太后,花开两朵,她倒是一点不乱。
赵佶脸色越发阴沉,却不能当众推翻刘太后的话,沉吟不语。郑明瑶看出赵佶的犹疑,不知如何安慰。刘太后看准时机,又道:“或许因着蔡大人九鼎之事,蔡昭仪心急之下亦施巫蛊之术,爱护家人其情可悯。不知皇后能否因此原谅蔡昭仪?”
满座众人除了皇后与苏湘,均不明白刘太后的用意。郑明瑶一凛,目光如电直直对上刘太后的眼睛,唇角牵过一丝冷笑:“多谢太后提点,臣妾爱家之心与蔡昭仪一般无二。”
苏湘暗叫不好,刘太后用郑家人为柄,胁迫郑明瑶放弃保护自己。待彻底扳倒蔡家,她便能腾出手专心对付郑明瑶,亦不怕蔡京联合群臣反对她执掌六宫。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处处安排精密,不知郑明瑶为了家人是否甘愿上钩?
求人不如求己。眼见陷入僵局,苏湘临危不乱,努力定定神,认真回想事发前因后果。忽然眼前一亮,朗声道:“皇上、皇后,臣妾有证据自证清白,请容臣妾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