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段时间里,两人分别找到各自的配偶,终于又疏远了。
第二十二段
昔日有个女子,无缘无故就与一男子断了关系,但还是旧情难忘。于是,她吟咏了一首歌,曰:
人虽可恨情难忘,
幽怨绵绵恋参半。
她将这首歌折好,留了下来就出走了。继而她又想:不知男子是否已看到这首歌,我本是只想惩戒他一下而已,便再咏歌一首,曰:
本想不再来相会,
岛旁流水终环回。
这天夜里,她还是回到家里来,与他共度良宵。彼此枕边切切私语,交谈过去与未来之事,直到拂晓。男子诚恳地咏歌曰:
秋夜千宵并一宵,
八千夜恨已全消。
于是,女子对此答歌曰:
纵令千夜并一宵,
言犹未尽鸡报晓。
此男子觉得女子比以前更可爱了,便继续留宿在此女子家。
第二十三段
昔日有个男子,靠下乡经商以维持生计。他家里有个男孩儿,与邻居家一个女孩子是青梅竹马,从小常在井边一起戏耍,但长大成人后,此男子和此女子逐渐疏远,相见时彼此都觉得不好意思。此男子很想娶此女子为妻,女子也很倾心于此男子,当他们的父母提到别门亲事时,他们都充耳不闻。
一天,此男子咏了一首歌赠给此女子,歌曰:
青梅竹马戏井边,
久未遇君已成年。
此女子答歌曰:
当年两小乃无猜,
今日硕果待君摘。
他们如此往来对歌,自然情深意切,终于如愿以偿地结婚了。
时光如流,过了多少岁月,女子的父母先后辞世,他们的生计日渐困窘,姑且不说女子如何,男子觉得自己一个大男子汉,怎能继续与女子一起过窝囊的清寒日子呢。于是,他便四处经商去了。这期间,男子在河内国高安乡结识了第二个恋人。
尽管如此,结发妻子对他并未流露出怨恨的神色。男子每次出门,她都细心地为他准备行装送他上路。不料,她这么做竟招来男子的疑心,他思忖着:“莫非她已有外遇,故巴望着自己出门?”于是有一天,他佯装要到河内国,其实却是暗躲在自家庭院的树丛中,窥探女子的情况。他看见女子化妆很美,却挂着一副忧伤的神情,凝眸注视着门外的远方,吟咏了这样一首歌:
风吹海面翻白浪,
夫君孤身越立田[立田,山名]。
男子听了这首歌,觉得此女子可怜又可爱,从此极少到河内国去了。
偶尔有一回,此男子又到了河内高安乡那个女子的家里。起初她也是文雅而郑重地梳妆打扮,可是后来她就不经意地把耷拉下来的发丝凌凌乱乱撩了起来,变成一张长脸,令人讨厌,尤其是一看见她拿着饭勺把饭盛到碗里的粗鲁动作,他就觉得自己很不体面,从此就不再到她这里来了。
于是,高安乡的女子遥望着大和地方,咏歌曰:
向生驹山遥相望,
但愿雨烟勿隐山。
她愁叹地等待着。她好不容易盼来了大和男子说要来的信件,满怀喜悦之情在等待,却每每指望落空。于是,她又吟歌曰:
夜夜盼君空指望,
苦恋度日好惆怅。
男子终于还是没有再来访了。
第二十四段
昔日有个男子,与一个女子住在穷乡僻壤。男子说:“我要到都城进宫当差。”说着与女子依依惜别,出门走了。一走就是三年,这期间,杳无音信。女子实在等得不耐烦了。这时候,有个男子前来亲切地慰问她。这女子被此男人的真诚所打动,于是对他说:“那么,我们今宵来相会吧。”但是,这天晚上她丈夫回来了。丈夫扬声敲门说:“快开门!”可是,女子却不把门打开,只作了一首歌从门缝塞给了他,歌曰:
等待三年无音信,
今宵终于回转心。
男子答歌曰:
梓弓有别人各异,
但愿恩爱如往昔。
男子咏罢,正想离去,女子答歌曰:
他人何如管不住,
非君莫属我归宿。
可是,这男子还是径直离开了。女子满怀伤悲地去追赶他,但无法追上,不慎摔倒在一条清溪畔,她咬破手指,在溪畔的岩石上,用血书写一首歌:
未能留君结同心,
惟欲一死表钟情。
可怜此女子当场猝逝了。
第二十五段
昔日有个男子,爱慕一个女子。此女子并不明确表示拒绝幽会,而是故作姿态,卖弄风情。于是,男子就给她赠歌一首,曰:
秋野露珠湿双袖,
怎比孤眠泪沾衫。
此风流女子对此答歌曰:
量君不解我处境,
夜夜白跑太艰辛。
第二十六段
昔日有个男子,爱慕一个家住五条附近的女子,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将此女子弄到手。他的友人对此颇为同情,前来安慰他说:“听说你最后还是不能得到她,我很同情你啊!”
此男子咏了一首歌来回报友人,歌曰:
亲切慰问感肺腑,
泪如潮涌大唐舟。
第二十七段
昔日有个男子,来到一个女子家,只住了一宿,此后就不再来了。女子的母亲非常气愤,待女儿清晨醒来盥洗时,走了过去,蓦地将盖在脸盆上的竹帘子掀开,把它扔掉。女儿哭了起来。这当儿,女儿无意中看见自己倒影在水盆里的自己哭泣面影,便咏歌曰:
初觉惟我多愁闷,
岂知水中人更甚。
此不再来的男子听到此歌,和歌相赠:
无心青蛙亦会鸣,
疑是我身倒水映。
第二十八段
昔日有个生性风流的女子,厌烦她的男人,竟离家出走了。男子无计可施,咏歌曰:
海誓山盟犹盈耳,
何以相逢难如斯。
第二十九段
昔日,皇太子妃,在贺樱宴上招待众多的官人,有个男子是近卫府的官人,咏了如下一首歌:
春春赏樱恨匆匆,
今日今宵情更浓。
第三十段
昔日有个男子,作了一首歌,赠给与他邂逅过的女子,歌曰:
邂逅匆匆似场梦,
情思漫漫心空蒙。
第三十一段
昔日有个男子,在宫中路过一个身份相当的女官的房门前,恰巧听见她在说话,似乎在怨恨什么。只听见她说:
“算了,忘却我而移情别恋的男子,不久就会像被傲霜打蔫的草枯萎掉的,我要冷淡他!”
此男子听见此话,随即咏歌曰:
无罪之人遭咀咒,
只缘君心长忘草[忘草,即萱草]。
女官听了此歌,觉得此公很讨人嫌。
第三十二段
昔日有个男子,与一个女子曾亲热地立下海誓山盟,可是隔绝数年后,他突然给女子咏了一首歌:
昔日情意浓似蜜,
今朝可否叙旧谊。
大概女子是没有涌起任何感情上的涟漪吧,连一首答歌都不作。
第三十三段
昔日有个男子,与家住摄津国菟原郡的一个女子私通。此女子估计男子此次返回都城后,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便怨恨此男子无情。缘此,此男子作歌一首相赠,赠歌曰:
思君情意与日增,
恰似满潮芦苇丛。
女子答歌曰:
情意深似江湾水,
撑杆焉能测深邃。
一个乡间女子能咏出这样的歌,是好是坏姑且不论,首先恐怕是无可指责的吧。
第三十四段
昔日有个男子,作歌一首,赠给一个无情的女子,歌如下:
不言焦灼欲言难,
悲愁相煎心惆怅。
这是他心里正难过的时候吟咏出来的歌。
第三十五段
昔日有个男子,出于无奈,与一个相好的女子一时断绝了联络。他给女子赠歌一首,歌曰:
巧结情缘难松开,
渴望恢复原恩爱。
第三十六段
昔日有个男子,阔别许久未前去造访自己心爱的女子。女子埋怨此男子如此疏离自己,“大概是把我遗忘了”。男子遂咏歌一首相赠,歌曰:
幽谷山峰蔓草深,
恰似卿我情缘真。
第三十七段
昔日有个男子,与一个多情的女子相爱。男子对女子自身的多情这点,总是放心不下,于是赠歌一首曰:
莫为他人解裙带,
勿效牵牛早变色。
女子对此答歌曰:
两人同心把带结,
亲眼来睹惟君解。
第三十八段
昔日有个男子,与过从甚密的挚友纪友常去了某地,久未归来,此男子便咏歌一首赠此友人,歌曰:
翘盼君归心痛楚,
是否世人谓恋苦。
友人纪友常答歌曰:
生平未识恋爱苦,
何必把我来问住。
第三十九段
昔日有位西院天皇,他的公主名叫崇子。
公主芳年早逝。举办葬仪之夜,一个住在宫邸附近的男子想一睹葬礼的仪式,便乘上一辆女车出发了。
守侯了好久,却未见灵车出来。此男子原本只想表达哀悼之意,无心观看热闹,正想回家之时,驰名于世的诙谐家源至也赶来看热闹。他看见这边的车子是女车,便朝这边走过来,说了一些挑逗的话。源至最爱看女子,拿了些萤火虫投入女车中。
车内的女子心想:“凭借这点萤火光,不至于照见我们的面影吧。”于是,她正想将萤火虫往车外驱赶时,坐在车上的那个男子就咏了一首歌赠给源至。歌曰:
灵车断送妙龄人,
莫非未闻哀号声。
可是,源至答歌曰:
哀嚎声声撕断肠,
芳魂不似灯火灭。
作为天下第一诙谐家
的歌来说,似乎太平庸了。
第四十段
昔日有个男子,爱上一个他母亲家使唤的丫环,这少女长相并不差。可是男方母亲是个精明人,她担心两人长此下去,彼此相爱,可能会发展到无法分开的地步,于是她想把这少女打发到别处。尽管她有这种心思,却暂时未采取行动,视情况发展而定。
此男子本是个依靠父母生活的人,无反对父母之言的勇气,也无法阻止父母行事。这少女是卑贱的丫环,当然无违抗主人命令的力量。此时此刻,两人的爱,日益炽烈。于是母亲一声不言就将这少女逐出家门。此男子流着血泪,长叹不已,可是也无法把她挽留下来。不久,少女就被人带出家门了。她咏了一首歌,托带她出门的人转交给男子,歌曰:
若问送我至何方,
悲别泪河甚渺茫。
第四十一段
昔日有对姐妹,一人的丈夫身份卑微且家道贫寒,一人的丈夫则身份高贵且家财万贯。丈夫身份卑微的女子,于十二月三十日这天,为了丈夫没有新年穿的盛装,无奈只好亲自把旧的外衣来浆洗。她没有干过这种粗活,浆洗时尽管小心翼翼,还是把这衣肩弄破了。女子无计可施,只有埋头哭泣。身份高贵的男子听说此事,很是同情她,立即找出一件漂亮的绿色外衣,送给此女子,并附上一首歌,曰:
漫山紫草皆可爱,
姐妹本是同根来。
古歌有云:“紫草漫遍武藏野,枝枝招人怜且爱。”这首歌大概是从这首古歌获得启迪而作的吧。
第四十二段
从前有个男子,他明知某女子多情轻浮,还是与她相爱。不过此女子也有她的优点,并不那么讨人嫌。因此,这个男子始终与她往来。但由于她生性轻佻,男子对她放心不下。可是,既然与她结下了不解之缘,每晚还是到她家过夜。后来因为有事,两三天未能到她家,便咏歌一首相赠:
出入君家足迹留,
可曾有人来追求。
因为此男子怀疑女子会变心,才咏了这样一首歌。
第四十三段
昔日有一个亲王名叫贺阳。贺阳亲王觉得那些当差的女子都是些可怜人,使唤她们时,对她们都十分怜恤。缘此,宫中的许多优秀女官自然都愿意到他手下来当差。其中有一个妙龄女子,品貌兼优,格外引人注目。年轻的男仕们当然不会无动于衷。有个最先向她求爱的男子,以为她只有自己一个情人,其实不然,在他之前,她早已与另一男子关系非常亲密了。此男子探听到女子另有男人,觉得真是岂有此理,便给她写了一封极其痛恨的信,并在信上画了一只杜鹃鸟,还附上一首歌:
杜鹃鸣声招人爱,
怜恨交加实难奈
女子读信后,为安慰此男子,答歌一首曰:
今朝杜鹃徒悲鸣,
子虚乌有君怨我。
适值五月时节,正是杜鹃鸟啁啾鸣啭之时,男的遂给她答歌一首曰:
鸣啭不绝我住所,
啁啾各处无不可。
第四十四段
昔日有个男子,为即将赴外地任职的友人举行饯别酒宴,把友人请到家里。两人是挚友,主人便把自己的妻子也请出来陪酒。还赠送给友人一套女服。此时男主人作了一首歌,写在纸上,将它系在赠送友人的衣裳腰带上。这首歌曰:
解袍把盏为饯行[日语灾难谓丧,丧与裳谐音,解袍意味祛除灾难],
愿君顺风我安宁。
这首歌饶有意趣,情深意长,友人自然将它留在心间,默默品味。
第四十五段
昔日有个男子,受到一个富家千金悄悄的爱慕。此女子是在父母百般娇宠下成长起来的。她本想把爱慕此男子的心事告知父母,然而总难以启齿,终于病倒了。弥留之际,她才将如何爱慕谁的情况告诉了乳母等人。她父母闻知,流着眼泪,派人去通知那个男子。此男子惊慌失措地赶赴女子家,可是女子已断气了。男子留在女子家中,无事可做,只有为女子服丧了。
时值六月末,气候炎热,晚上举办管弦乐会演奏,以慰藉女子的亡灵。深夜过后,凉风阵阵。只见许多萤火虫在高高的夜空中乘风飞舞。此男子躺了下来,望着流萤,咏了如下一首歌:
惟盼流萤传心绪,
芳魂乘风早日归。
接着又咏歌一首,曰:
日长难暮凭添愁,
无端悲思涌心头。
第四十六段
昔日有个男子,与一位挚友,彼此时刻怀念,难以忘怀。但挚友要到遥远的国度去旅行,此男子无可奈何,只得与他依依惜别。过了若干时日,挚友从旅次寄来一信,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本非所愿,不觉间别后多时。君是否早已把我遗忘?怀念之情实是可怜之至。人心这种东西,不论彼此的感情多么亲密无间,一旦长期分离,也会两厢遗忘的啊!”
信中流露出怨恨之情。于是,此男子答歌一首曰:
与君分别时虽久,
面影仍留我心头。
第四十七段
昔日有个男子,爱慕一个女子,总想与她相会。但女子平日就听闻此男子生性轻浮,因此每次给他回信都很冷淡。后来她终于作歌一首赠他,歌曰:
听闻君家多粉黛,
何苦钟情于我来。
这男子对此答歌曰:
粉黛虽多皆流水,
非君莫属了归宿。
第四十八段
昔日有个男子,为友人举办了饯别宴。可是,久等那友人最终也没有来,于是他咏歌一首:
此刻方知盼得苦,
往后赴约绝不误。
第四十九段
昔日有个男子正在观赏自家妹妹弹琴,他妹妹天生一派丽质,相貌异常标致。他咏了一首歌曰:
妹妹秀丽似嫩草,
他年出阁诚可惜。
妹妹答歌曰:
比喻嫩草出意外,
信口置评何苦来。
第五十段
昔日有个男子,他所认识的一个女子怨恨他,说他轻浮。他也怨恨女子,觉得女子自己才轻浮,并给她赠歌一首,曰:
纵令鸡卵可摞高,
轻浮女心也难靠。
女子对此答歌曰:
朝露纵消余珠存,
浮世岂有人万全。
于是男的又咏歌曰:
纵令去年樱不败,
轻浮女心难信赖。
于是,女子又返歌一首,曰:
与其行文水面上,
莫如恋慕无情郎。
此对男女彼此计较谁轻浮,互不相让。他们所咏的歌,一定是反映了他们悄悄幽会时的心境吧。
第五十一段
昔日有个男子,在某人栽种自家庭院树丛中的菊花时,给他咏了一首歌相赠,歌曰:
非秋黄菊不展彩,
纵令花败根犹在。
第五十二段
昔日有个男子,他的挚友在五月五日端午节,给他送了用菖蒲叶包裹的、饰有多种彩线的粽子。他回赠友人一只猎来的山鸡,并附歌一首,曰:
君采菖蒲寻沼地,
我猎山鸡觅荒野。
第五十三段
昔日有个男子,欲与一个女子相会,但总是实现不了,后来好不容易成功了。两人倾吐衷肠,不觉间天已快亮,传来了雄鸡报晓的鸣声。此男子便咏了一首歌曰:
雄鸡为何早报晓,
情长难尽此更宵。
第五十四段
昔日有个男子,咏歌一首赠予一个无情的女子,歌曰:
哪怕梦里亦欲逢,
袖湿疑是夜露浓。
第五十五段
昔日有个男子,平日迷恋一个女子,最终还是没能得到她。于是,他咏了如下一首歌:
未得芳心人落魄,
忽忆柔语重振作。
第五十六段
昔日有个男子,热恋一个女子,夜思日想,终于无法忍受,写下了这样一首歌:
衣袖虽非茅草庐[草庐,留驻露珠之地],
却能留驻热泪珠。
第五十七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