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有个男子,暗恋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子,无奈身份悬殊,此秘密不敢告人。而且他也难于接近她,便咏了一首歌,托人送给此女子。歌曰:
单思寂寞隐痛深,
卑微似虫自丧生。
第五十八段
昔日有个男子,人缘不好却颇好色,他在山城国乙训郡的旧都长冈地方,盖了房子,在那里居住下来。他的邻居是皇族的人,住着一些普通的侍女。这里是农村,有一天,此男子吩咐仆人们到田间去割稻子,还对他们作了种种指示。侍女们目睹这个场面,开他玩笑,故意嘲笑他说:“瞧呀!这个好色专家在干这等事呐。”说着一拥而闯入他家里。男子仓皇失措,赶紧躲进房间里。其中一个侍女,咏了一首歌嘲笑他,歌曰:
可怜兮兮荒凉宅,
千呼万寻无人在。
于是,侍女们聚在这家里,坐了下来。此男子从里屋答歌曰:
葎草葳蕤荒凉宅,
妖魔鬼怪成群来。
侍女们对他说道:“好了,请出来吧!我们帮你去拾掉落下来的稻穗儿。”此男子再回敬了她们一首歌:
闻及饥者欲拾穗,
尽力相助赴田畴。
第五十九段
昔日有个男子,不知为何对都城生厌感,欲从都城迁居东山,咏歌一首,歌曰:
长住京城生厌感,
隐居东山探幽闲。
此时,这男子不知为何,陷入了痛苦的沉思,转眼昏厥过去。人们立即向他的额头上泼冷水,还采取了诸多护理措施,他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咏歌一首:
露珠洒落我额头,
疑是银河浆水漏。
他终于又活过来了。
第六十段
昔日有个男子,任职宫中,公事缠身,自然疏远了妻子,此时,一个男子对此男子的妻子表示:“你跟着我,我会真心爱你的。”于是,她就跟着他逃到了遥远的地方。
后来,此男子当上了天皇的敕使,被派往宇佐八幡宫。他听说自己原来的妻子已经成为接待敕使的妻子,就对此接待敕使说:“我要请尊夫人来斟酒,否则我不饮。”接待敕使万般无奈,只好让妻子捧着酒杯到宴席上来侍酒。
于是,此男子从酒菜中拿起一个橘子,咏了一首歌,歌曰:
期盼五月橘香飘,
当年袖香仍缭绕。
女子听了此歌,后悔当初不该轻举妄动,愚蠢地离家出走,如今回想起来,羞耻万分,最后进山削发为尼了。
第六十一段
昔日有个男子,到了筑紫国[今福冈县],在那里住了下来。
有个女子在帘内对另一个女子说:“此人是都城的好色家,也是闻名的诙谐家。”男子听了,便咏歌一首,歌曰:
欲渡筑紫名染川[染川,筑紫地方有名的河流],
岂能不染好色彩。
女子答歌曰:
染川顾名系风流,
君本好色莫怪川。
第六十二段
昔日有个男子,宫中公务缠身,久未造访情人家。此情人似不贤惠,被一个不可靠的男人一番甜言蜜语所诱惑,跟他逃到了乡下,当了乡下人家的女佣。
碰巧有一天,此男子到女子当佣人的人家家里来借宿。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侍侯他用餐,其时女子身份卑微,像一般女仆,用绢帕裹着长发,罩上一件印有远山景色花样的长袄。
到了晚上,男子对此家主人说:“我想请你把刚才侍侯用餐的那女子唤来。”主人从命,叫来了女子。男子问她:“你还记得我吗?”说着,咏歌一首,曰:
樱花芳香今何在,
迅速凋零剩空枝。
女子听罢,羞愧无言。男子问她:“为何不答话?”女子只说:“热泪盈眶,泪眼模糊,话儿也……”于是,男子又咏了一首,歌曰:
狠心弃我逃近江[近江,名],
岁月蹉跎胜当年。
咏罢,男子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送给那女子。女子没有接受,逃之夭夭。谁也不知道她逃到何处。
第六十三段
昔日有个女子,上了年纪,人却还很风流。她想方设法与一个闻名的多情男子相会,但总是没有机会把话儿说出来。有一天,她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叫到身边来,编造了一个荒唐的梦,讲给他们听。老大和老二听了,反应冷淡。老三听了,则为她释梦,说:“这定是与好男子邂逅的前兆。”老女听了,异常高兴。
老三暗自思忖:别的男子太没意思了,可能的话,愿她与在五中将业平[在原业平,平安时代歌人,三十六歌仙之一]有缘来相会吧。说来亦巧,正好赶上中将出门打猎,老三与他在途中相遇,便拽住他的马头,诉说了自己有此愿望。中将可怜老女,这天晚上就到她那里去过夜了。
但是,此后老女每天都在等候,却不见中将再来。于是,老女就来到中将家的门前,透过篱笆缝隙向屋里窥探。中将看见她的身影,咏歌一首,曰:
鹤发满头如百年,
莫非对我有所恋
咏罢,立即将鞍置在马上,像是出门的样子。老女以为他要去造访自己,慌里慌张,匆忙赶回家去。她也顾不上在野地里被荆棘和枳壳扎伤的痛,只顾拼命赶回家去。回到家中,已精疲力竭,躺倒在铺席上。
中将效法老女刚才的所为,悄悄地站在篱笆外,透过缝隙向屋里窥探,只见老女唉声叹气,心急如焚,似乎在想:算了,睡觉吧。最后咏了一首歌:
曲肱为枕卧席上,
恋人难能守孤单。
中将听了这首歌,觉得她甚是可怜。这天夜里,便又在她家里同枕共衾了。
依世间之常情,男女间对于对方的老少美丑,总是要三思而后行。许多人讨厌老丑,可是这位在五中将却无异见,足见他是个欢快的人。
第六十四段
昔日有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彼此往来情书,却未曾悄悄幽会,倾吐衷肠。他们彼此也不知对方底细,就这样维持着书信往还。后来男子急不可待,咏了一首歌,曰:
甘愿此身化清风,
吹进玉帘获启蒙。
于是,女子答歌曰:
清风纵令欲吹拂,
未经许可不得入。
因此,两人的交往仅止于此。
第六十五段
昔日某朝天皇,有个侍女深受天皇恩宠,天皇特许她穿禁色[古时除皇族外,臣下不得穿用诸如深紫、深红、暗红等颜色]的衣服。此侍女是母后的堂妹。一个在殿上供职的自称姓在原的男子,还是少年时代,就与此女子相识,因他其时还是少年,所以允许他进出殿上女子所住的房间。一次,他来到此女子的房间,与此女子相对而坐。此女子甚感困惑,对他说道:
“这太难堪了,这岂不是要使我们都身败名裂吗?不应该这样做呀!”
于是,男子咏了一首歌,曰:
苦楚恋慕实难堪,
欢快相见死亦甘。
咏罢,男子更毫无顾忌了。因此,此女子就从殿上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此男子在殿上的房间里也敢如此无所顾忌,更何况在卧室里,无他人看见,更是肆无忌惮,他前来的次数更勤了。女子穷于应付,无计可施,只好离开宫中,回到了娘家。
此男子心想:“不要紧,这反而更方便。”于是,他越发频繁地造访女子娘家。
人们听闻此事,都笑道:“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男子!”
此男子来到女子的娘家,住了一晚,于次日清晨就返回宫中,有意不让早上打扫殿堂的人发现,悄悄地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扔到比别人摆放的鞋子更远的一个角落里,以示自己昨晚在这里值宿,现在上殿来了。
他每天干着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暗地里也在犯嘀咕。他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早晚终将败露,自己与那女子恐怕会被当作无用之人,最终会落得受罢官处分,身败名裂的下场。于是,他向神佛祈求:“请神明示我如何做才好,请拯救我这颗发疯了似的心吧!”可是,尽管祷告了,但不知怎的,心却更加狂燥,恋情更加澎湃。于是,他请来阴阳师和神巫,为他消灾求福,来抚平他那潮涌般的恋情。他备好各种祓禊所需的物品,来到了加茂川畔。不料祓禊的时候,反而苦闷有增无减,恋情比以前更加如潮涌了。于是,他咏歌一首,歌曰:
川畔祓禊求心静,
岂料神明未显灵。
咏罢,他只好回家了。
却说此时的天皇,英姿焕发,每早修行,专心念佛,颂经声庄严优美,那女子听见此声音,暗自伤心落泪。心想:如此明君,自己不能全心侍奉,大概是前世造孽的报应吧。自己深受年少的诱惑,行将遭灭顶之灾。她自言自语,叹息不已。不久,此事传到天皇耳朵里,发生此等事,本应处以重刑,可是天皇特许,从轻发落,将此男子流放到附近地方。女子的堂姐母后令她退出宫中,并把她禁闭在自己殿内的仓房里,以作惩戒。此被恋爱折磨得憔悴了的女子,潸潸泪下,咏了一首歌,歌曰:
海女刈藻虫遭殃,
咎由自取不怨人。
在幽禁中,她每日以泪洗脸。此男子仍未能忘怀于她,几乎每晚都从流放地悄悄地混进女子禁闭地附近,满怀深情地吹响笛子,还用优美的歌喉唱出悲伤的歌。此幽闭在仓房里的女子,听到了这声音,虽知道是那男子,但现在自己不能再与他相见了。她不能放声咏歌,只是在心中默默地低吟道:
常来探我多凄楚,
半生不死陷囹圄。
此男子不能与女子相见,只得夜夜到此地来,吟咏这样的歌:
徒然前往落空归,
思君哪怕走千回。
第六十六段
昔日有个男子,在摄津国拥有自己的领地,他与兄弟及友人一起到难波旅行。在海滨上,他看见海面上漂浮着许多船只,遂咏歌曰:
难波水上千帆过,
恰似厌世渡苦波。
同行人听了这首咏歌,深受感动,无法再咏其他的歌,就此回家了。
第六十七段
昔日有个男子,为了散心,相约几个挚友,于二月时分到和泉国旅行。途中眺望河内国的生驹山,只见乱云飞渡,山峰在缭绕云雾的中若隐若现,变幻莫测。清晨阴天,午间却又放晴。细看,春雪还积压在枝头上,银装素裹,活像一片白花林。目睹此番景色,同行者中惟有一人咏歌曰:
昨今云雾锁山岭,
白花树林涌愁情。
第六十八段
昔日有个男子,约了些友人到和泉国旅游。一路上经摄津国、住吉乡的住吉海滨,尽情观赏,景色迷人,遂下马步行,边走边观常。一同行人建议:“让我们以此美丽的住吉海滨为题咏歌吧。”于是,此男子便咏了一首歌,歌曰:
雁鸣菊开秋趣盈,
住吉海滨春宜人。
其他诸人听了这首秀歌,都很赞赏,就没有人续咏了。
第六十九段
昔日有个男子,作为狩猎的敕使,曾去过伊势国。当时有位公主在伊势神社修行侍神[日语曰斋宫]。这位侍神公主的母后,暗地里吩咐女儿说:“你要比接待一般敕使更加亲切地接待他。”有了母后的特别指示,侍神公主就格外亲切地接待此男子。侍神公主准备一大早就让敕使出门去打猎。傍晚,她特地安排他回到她自己的殿里歇宿。
如此一再郑重接待,此男子趁此良机向侍神公主求爱,终于定下了终身。两人初次交欢的次日晚上,男子在恋情的驱动下,对公主说:
“无论如何我也要与你欢聚。”
公主虽知自身应谨慎行事,但也无法坚决拒绝了。
然而,他们所处的环境是侍神公主的殿宇,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最终不能相会。只因此男子乃敕使中的主要人物,他的寝室距离内殿不远,自然与公主的闺房相近。公主待到夜深人静,周围的人都已就寝,于子夜过后,悄悄来到此男子的房间。其时,此男子也正在苦相思,折磨得难以成眠,敞开门扉,在躺着观看外面的景色。在朦胧的月光中,他只见晃动着一个人影。细看,原来是个小孩子站立在那里,此女子就站在孩子的身后,此男子喜出望外,连忙将她引进自己的房间里,从子夜十二时至三时光景,他们都在一起。可是,在彼此还没谈上一句话的工夫,女子就又回去了。男子为欢聚之短暂,为转瞬即逝的缘分,悲伤不已,终夜难以成眠。
翌日,男子早早就望眼欲穿地等候着她,总也不见她来,自己又不能派人去催促,只有焦急地企盼着她快快到来,直盼到天色行将破晓时分,才盼来了女子派先前的那孩子带来了一封信,拆开来看,不见文书,只见一首歌,歌曰:
君来我往难分辨,
是梦是真谁来怜
男子读毕,悲伤万分,含着盈眶的热泪,咏了一首歌,曰:
是梦是真说不清,
只盼今宵来敲定。
咏罢,他将歌送给了她,就独自外出打猎了。
然而,此男子狩猎,虽身在郊野,却心不在焉。他一心只盼今宵夜深人静后,两人欢聚的时刻早些到来。不料,赶巧伊势的地方官兼任斋宫寮头[侍神公主殿宇的主管]的人,听说狩猎敕使到来,便设通宵宴来招待。此男子非但不能与那女子相会,而且还有敕使的既定日程,过了今夜,翌日必须启程赴尾张国。缘此,此男子与那女子也不能再相会,都暗自悲叹,落泪不已。
这时候,天色渐明,男子正准备行装待发之时,女子派人送来了一只饯别的酒杯,酒杯上只写了她所咏的歌的上句,曰:
缘浅如溪徒步踩。
于是,男子连忙用火把的炭末,在饯别酒杯的里侧,写了一句,以和下一句,曰:
过逢坂关定再来[逢坂关,关口名]。
不久,曙光四射。男子就越过伊势国边境,赴尾张国去了。
第七十段
昔日有个男子,完成了狩猎敕使的任务,回家途中,在伊势的大淀的渡口泊宿。在伊势修行的侍神公主派了数名使者前来接待此男子,其中有那个先前认识的小孩儿。此男子就托小孩儿带回去一首歌送给公主,歌曰:
欲见伊人苦思念,
刈海藻翁请指点。
第七十一段
昔日有个男子,任天皇的敕使,他到伊势参见在此地修行的侍神公主。一个侍侯公主的女子,对好色之事总是津津乐道,她悄悄地咏了一首歌送给此男子,歌曰:
情痴欲见好色人,
擅越斋垣似可临。
男子对此答歌曰:
恋情驱动只管临,
男女幽会神不禁。
第七十二段
昔日有个男子,满怀怨恨地写信给一个居住在伊势国的女子,信中写道:“本想再度与君相会,不料这也不能如愿,只好就此远赴邻国了!”
女方见信答歌曰:
大淀青松非薄情[大淀是地名,北面临海湾],
浪涛何苦抱怨行。
第七十三段
昔日有个男子,明知自己的恋人就住在此地,但却无法与她相叙畅谈,甚至无法给她送一封信。他只能在她家附近徘徊,心中万分思念,咏歌一首曰:
放眼可望不可及,
月中桂树君相似。
第七十四段
昔日有个男子,对一个薄情女子颇有所怨,咏了这样一首歌:
高山峻岭无所阻,
难逢日多恋人苦。
第七十五段
昔日有个男子,劝诱一个住在伊势国的女子,说:“你跟我一起到京城去,过无虑的舒坦日子不好吗。”女子对此答歌曰:
虽非大淀海滨松,
但得常见心已足。
女子对此男子的态度比先前更冷淡。男子咏歌一首,曰:
莫非只求常相见,
无意寻觅乐欢天。
于是,女子答歌曰:
岩间海藻不断长,
潮起潮落恋无妨。
于是,男子又咏歌曰:
世人无情催泪落,
濡湿衣袖心寂寞。
此乃世间难得一见的女子。
第七十六段
昔日二条皇后未被册封为皇后而称为皇太子母之时,一天她去参拜氏族神的神社,她的随从人员均获得许多赏赐的物品。当地一个在近卫府供职的老人也随之获得一份。老人遂咏歌一首,奉献给皇太子之母,歌曰:
大原老松今犹在,
老迈常忆旧神代[神代,即神话时代,一般指神武天皇以前的年代]。
皇太子之母读了此歌,是否也心有所感而悲伤呢?笔者无从知晓了。
第七十七段
昔日,有一位天皇称田村帝。其时一位名叫多贺几子的皇妃仙逝了,皇家于三月末在安祥寺举行冥福会。众人奉献上的供品,集中在一起,其数目达千件之多。这许多供品分别串挂在树枝上,陈列在寺院的大雄宝殿前,宛如在大雄宝殿前冒出了一座高山。
此时,一个名叫藤原常行的人,其时任右大将,他于法会结束之时,召集在场的众多歌人,以今日的法事为题,加入各人的春日心情来咏歌。当场有一位任右马寮[神代,即神话时代,一般指神武天皇以前的年代]长官的老人,老眼昏花,误把堆积如山的供品,看成是真山,咏了这样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