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云出了一手牌，甩得啪啪响，嘀咕道：“算啦算啦，不肯就算啦！你看你，害我这手牌出糟啦！”
小晴不想再耽搁，弯腰要走。香云又在那边喊“唉！小晴，来陪我打会儿扑克吧。”
又听见一个男孩子说：“小晴，可以过来玩一会儿吗？”
小晴简直受不了，从来没有像这些人在大路边上大喊大叫打过扑克。弹弓他们，虽然从小住在一个村子，年龄也大不了几岁，但就像陌生人一样，很少打过交道。这盘古院子，人多口杂，从小一起玩的也就是玉良那几个同龄的伙伴。
“小晴，我认得你！”
“你这个人真是，天高地厚，人家找对象啦，大学生！你呀，东西还没硬，流里流气，还不好好做生意，有出息还愁找不到老婆？”
“那个清高样子，哼！大学生又怎样？还不一样吃饭，睡起觉来还不一样抱——哈哈哈——”
“香云——”
“大学生抱起来舒服些吗？
“弹弓——”
小晴挑起水桶，径直走了。一边走一边想，也许，香云真是快乐无忧的。听说，她才二十岁，可是，已经来盘古院子三年了，孩子都两个了。本来也是同龄人，为什么好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呢。再忙再累，她都会停下来和男人们打打牌聊聊天。在村口，在公共水井旁，总能听到她高声大笑。甚至上了年纪的叔伯们都和她开玩笑：“香云，你真是个快活宝啊，你是怎样和弹弓弹到一起的？”那女人便会爽朗地回答道：“我在磨石村那边收猪皮，18块一张，卖给弹弓，20块钱一张。弹弓卖到邵阳市里去，25块钱一张，你看，他赚了我的钱。最最划不来的事情啊，后来，混得很熟了，不知怎么回事，被他弹了一下——”于是，本来是忙忙碌碌过路的也停了下来，大伙一起笑开了：“只是弹了一下，就生出来两个小家伙吗？”香云更是满脸天真无邪：“生出两个小家伙，不难啊，只要一滴水！”虽然开玩笑，总觉得她大大咧咧没有坏心思，村里老老少少的人都喜欢，就连她的家娘，帮她带孩子，都是任劳任怨。如果能做个香云这样的女人，乐天乐地一辈子也不错啊。
还没和父母商量去烟台的事。今天星期天，正好爸爸也在家。吃晌饭时，她趁机说：”玉良的表哥在邵阳工作，给她在烟台找到当幼儿园老师的工作。她怕孤单，约我同去。怎么样？”
“哦。好啊。是真的吧？”爸爸说。
“当然是真的啦。”小晴用筷子支着下巴，微笑：“爸爸，那是SOS国际儿童村，要是经过培训考核合格，就是正式工作人员拉！”
“就是国家干部啦？”妈妈的兴趣也来了，她接着说：“玉良是个实在的妹子，和我小晴也合得来。烟台——烟台，没有广州那么远吧？还有，你说的，那个，爱死 ——爱死——儿童村是个国家正式单位吧？”
小晴和她的弟弟扑哧一声笑起来。
爸爸也笑了：“哦，SOS是以前船在大海里遇到危险，发出来求救的信号。SOS儿童村就是儿童福利院嘛，是吗，小晴？你妈妈，一辈子没有离开盘古院子，上至雨山铺，下至桃花坪，所以除了抓钱——什么都不懂呢。”
“SOS就是——Save Our Ship ！"
"哎呀呀，爸爸你看，我除了抓钱什么都不懂，我们小晴——还会讲英语哪！”母亲的眼里，真的看到了一个国家干部了。
她做梦都想远走高飞，只要不看母亲的脸色不听母亲的唠叨。这时，人还没走，便先留恋起这个家来了。她动情地说：“妈妈，我以后一定要带你到盘古院子以外的世界去走走！”
“当然啦，你嫁人也要嫁好一点，不要跟我一样嫁给你爸啊，受苦受累没见识。那个林小海，大学生，有没有来信呀？”
弟弟说：“妈妈，你总是记不住别人名字，不是林小海，是林若海！他到湖南大学做大学生了，还叫人家林小海！”
“等我们小晴成了国家干部，什么小海大海大学生，随她自己挑！”
“他娘啊，只要你肯把我们的钱从你的保险柜拿出来，我带你去北京玩一个星期，看北京天安门，吃北京烤鸭王，怎样？免得你总说嫁给我没享到福，呵呵！"
一家人在愉快融洽的笑声中吃了一顿晌饭。
多么好的妈妈！能干，会”抓钱“，最最重要的，开明，她也喜欢大学生！你看，舅母，看到男孩有个台湾叔爷爷，带了点钱回来，就要替松松做主找婆家。以前，城里人江姨妈的儿子，相貌差了，能力一般，连妈妈都一点不稀罕城里人！
只是玉良的好消息久久不来，到天黑，小晴只好自己撑了手电筒去问个究竟。玉良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成家立业，她和老父母住在一座老土砖房子里。小晴到时，玉良正在复习高中的功课！她还想再来一次呀！
“我打电话给表哥，他也帮我们咨询了，招保育人员是真的，但必须是城市户口的女青年，现在已经招满了。以后可能还有机会！所以——”
小晴听了，从头凉到脚。每次，她明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正要努力攫取，却陷进了更深的黑暗。
接下来几天，小晴的痛苦在劳碌中麻木了。先是收晚稻挖红薯，秋收完毕，九月二十，是母亲收获的日子——猪仔满月，可以卖啦！吃过早饭，屋里早已挤满了人。乡亲们高声谈笑，猪仔们唧唧叫，外面又响起“吧嗒吧嗒”脚步声，母亲脸上笑得开了花。这一窝猪仔又赶上好价钱咯——每斤两块九，如果赊账，就是三块，越贵，越好卖，乡亲们早已跃跃欲试。
“大发财靠读书，小发财靠喂猪！”
“嗨呀嗨呀，五娘的猪仔就是嫩，就是大，五娘人好，就是养猪都来宝！”
母亲掌秤，小晴计数，人们爱上哪个只管自己去栏里捉。不到半个上午，除了自家留下两个最小的，其余十个抢卖一空。小晴数数包里的现钱，看看记下的数据，一行一行指给母亲看。
姓名 数目 单价 重量 钱数
月英 1个 2.9元 20斤 58元（交清）
香云 2个 3元 38斤 114元（欠，年前要还清）
老青 3个 2.9元 61斤 176.9元（交清）？？？？？？
嗨呀，我的天！一共买了613.2元。上一窝卖到四百多已经开心得不得了，乡亲们羡慕死了！
“厉害！五娘要发财了，家里样样顺利，听说，应楚在广州也赚钱。养母猪比肉猪划算多啦，一头肉猪要十几个月出栏，四百块钱顶天了，这个，一年两窝，轻轻松松稳赚一千二，我们罗老师教书一年也只有这个数吧。”
“是咯，五叔有工资，养猪有钱，应楚也赚钱，小晴没找对象帮她娘，只有一个最小的读书花钱，在盘古院子就五娘家数一数二的人家啦。很快要建第二栋红砖楼房啦，我来给应楚介绍个对象，对，有个外甥女！”
“五娘也发愁呢，你看，应楚只比小晴大一岁多，两个大的都正当男婚女嫁，可是都没找对象。他们这样好人家，又都是读书人，你以为可以随便找，说找就找得到好的吗？”
“能干能干！娘能干，女能干！还没见过那么能干的妹子！一笔一笔，丝毫不差，又快又准，女孩子多读点书还是聪明些呢。”
邻居们一边收拾他们的小猪仔银行，一边开心地聊着天。
母女俩收好钱和账本，饭也顾不得吃，又去打扫卫生。有钱了，干活不累，肚子也不会饿。小晴为母亲感到高兴，辛苦了，有回报了。娘也是乐呵呵，乐呵呵，无比慈爱地看着这个得力大助手，像每天看着的这一窝猪仔宝宝一样，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漂亮。
啊——老张，你来得正好呀！
邮递员老张来啦！一个漂亮的纸盒子，里面装了什么玩意儿？嗯？他呀他呀，鬼得很呢！
小晴十分感激，签了字，大大方方拿出一块钱答谢他。老张说，现在邮递员送信不收钱了。以前平信收五毛，包裹快递收一块，都是抓收入的事哪。现在呢，上面查起来了，贴了邮票，送到你们手里是我们呢应该做的，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啊。小晴留他吃饭，老张说，单车还在村长家，邮包里好多信，下次吧。
母亲还在猪栏里忙着，还不知道女儿又多了一件喜事呢。
小晴一路小跑，上了楼，关了门，这个沉沉的精致的纸盒子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呀？两个亲吻的——小瓷猪！胖乎乎的，白亮亮的，他们连成一体！啊，连成一体！小晴不禁脸红心热。他们是从长沙跑来的。他们怎么知道我家今天卖了一窝猪仔宝宝呢？一直痛恨喂猪剁猪菜，其实，猪也好可爱呀。她把两只瓷猪紧紧搂在胸口，又去掏纸盒，一个字也没有！他呀，他呀，总有他的一套，拿你没办法，瓷猪！
想学电脑，想去烟台，想写一封长长的信。瓷猪啊瓷猪，你从长沙跑回来了，可是，我哪时才能跑到长沙去呢？
“我在心里呼唤着你，无数次，在夜里和你亲昵地聊着天。你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孩子，完全可以信赖可以托付，不像村里这些成天想占便宜的男人。其实，我们已经相互喜欢很多年了，上次，家里没有别人，安安静静的，两个人的血都沸腾起来了，还是理智的克制了。我也有情，我也有爱，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虽然小晴盼望已久。可是一般的这些男女，有几个是爱情成熟呢？我一定要朝你走去，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已经早就交给你了，现在要把我的人完完全全交给你，也幸福地拥有你。此刻，我的胸，向波涛一样起伏，我的人，向三月花一样带着蜜露，这些，都是你的，都是我们的。
若海，只有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心里和你聊会儿天，我才不会孤独。我要做你的妻子，我们的卧室，垂着绿色的窗帘，有一张舒适的大床，我们的女儿，名叫露露。家里有很多书，很多水果。”
露露：“啊，妈妈！爸爸书柜里有一个瓷猪玩具，请你拿下来给我玩玩吧！”
妈妈：“宝贝，她很容易碎的，要是你不小心掉到地上，那就麻烦了。好珍贵的，还是爸爸送给我的，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而我的处境，也很遭很糟，就是要感谢这一对瓷猪，我才能走出农村，走出困境啊。”
露露：“哦，妈妈，那么我只站在下面看看，我摸摸他们好吗？”
妈妈：“好吧，宝贝，你摸摸他们，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光滑什么是冰凉的感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