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海听了很新鲜，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他说：“那时农村人很劳累也很愚昧，生活中缺乏乐趣，精神很空虚，所以那样逗孩子。其实，我们中国人都是这样无聊空虚庸俗啊。可是，这样逗大的孩子，可能会有很多问题。一是，小气贪婪，二是缺乏同情心，三是，在性的问题误导孩子。他们还不懂事，会养成窥视欲，而且把性生活的激情当作暴力，影响他长大以后自己的爱情婚姻生活。
若海，多么富有才华！若海，多么宽厚仁爱！是啊是啊，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解释——若海的世界！文明，温情，小晴微笑着，仰视着这个理想的新世界。
电影院里人差不多满了，光线有点幽暗，他们也没有到里面去找自己的座位，而是在边上随便坐了。一段优美的歌舞之后，蓝色的银幕上现出“镜子”两个银色的大字。《镜子》应该不错，是一部外国片，巴基斯坦的。
她是有钱人的千金，他是穷小子，他的破摩托车撞到了她的小汽车。她把他送到医院，照顾他，后来爱上了他。他们真是有情有义漂亮英俊的一对呀！她到他的树皮屋里过了一夜，他送了她一面镜子作为爱情的信物。也许料到前途茫茫，她把镜子一破为二，各执一半，约定要向这面镜子一样，破镜会重圆。她的父亲发现了，大怒，把她关起来了，又搬家去很远的地方了。后来，她生了一儿一女一对双胞胎，他骑着摩托车在全国各地到处找他。她的父亲派人告诉他，她已经在去年死了，埋在以前那个城市的公墓。可怜的男人又折回故乡，日日手捧鲜花去公墓找她的坟墓。看到这里，只见银幕左方飘出很多很多彩色的泡泡，像小孩子玩的肥皂泡一样。一位少妇披着轻柔的长长的蓝纱衣裙，牵着两个幼小的孩子，从很远的地方，轻轻地轻轻地朝彩色泡泡跑过去。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应该是温柔美丽的母亲和活泼可爱的孩子。男人从泡泡那个方向迎面跑过来，抱住了母子三个。在场的观众都希望他们从此像童话世界一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可是影片还没完！当两个相爱的人把他们珍藏了很多年的镜子碎片拿出来，破镜重圆时，女人疯了！电影放到这里，无情地戛然而止。
小晴好感激若海请她看了一场这么好的电影，走出电影院，她已经泪水涟涟了。若海说，后来，她的父亲一定内疚，送给女儿一座别墅，和女儿一家住在一起，照顾两个可爱的孩子，而女婿也找到了好工作。又拿了很多钱给女儿治病，后来恢复健康。小晴摇摇头，心想，你是个男孩子，你是为了安慰我才故意那么编的。你本来会说，后来，男人不爱女人了，把女人还给她的父亲，要带着两个孩子永远离开故乡到外国去。他也有钱了，有一个漂亮女人爱上了他。只是都为了要孩子，他和她的父亲激烈地斗争着，疯女人在一边尖叫，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故事应该还会这样发展下去的，因为用镜子做题目，就有这个意思。镜子会照出人的心，镜子破了就破了，拼在一起也破了，看起来像是圆的，实际上已经破了。若海直夸小晴聪明，思想很成熟。看来，女孩子和男孩子就算看了一样的电影，讲起来就是不一样啊。小晴笑起来，当然啦，女孩担心多一些吧。
午后三点，若海父母回来了。聊了会天，小晴要回去。送到车站等车，还是绵绵秋雨。若海说：“如果你喜欢，这把伞撑回去，就送给你吧。它还是新的，我们家里还有好多伞。”
小晴望着窗外细细的雨丝，后悔自己没带伞出门，又想起在台湾女作家的小说中，恋人们一般忌讳送伞送手表，“送伞”谐音“松散”，“送钟”和“送终”，就更不好，好像不吉祥。正要推辞，若海也懂了她的心思，善意地说：“那么，下次我到你家来拿吧。你不要想那么多，台湾那孤岛小世界，人们缺乏安全感，才会这么迷信。也可以说送保护伞啊，有爱，有温暖，有安全，这是人人向往的啊。”
千言万语，班车来了，因为还有几分钟，若海跟着上了车。在旁边空位坐下，握着她的手，四目相对，脉脉含情。有人上车，小晴劝他回去，他塞给她一个信封，挥挥手下了车。小晴抬头一看，刚才上车的是她同村的儿时伙伴梅子，哥哥小学的同班同学，农校毕业了，在县种子公司上班。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位斯斯文文戴眼镜的男士。
梅子问：“小晴，你到哪儿呀，刚才那位帅哥是你男朋友吧？”
见到梅子，很开心，小晴心想：若海的举动和神情他们早看到了啊，只好笑笑说：“是我哥哥的同学，因为哥哥的事去了他这位同学家里，他住在二中。”
梅子说：“那也不错啊，哥哥的同学对你这么好。你哥哥好遗憾，我们那一班伙伴，就你哥哥最聪明，有理想，当初和我一起考上中专不肯去读，要是去了，也毕业有工作了，省得现在还是去深圳打工，离乡背井好辛苦。听说他也考到湖南师大本科的自费生，应该去上大学，你妈妈太古板了，舍不得钱。”
小晴叹了一口气：“是呀，我妈妈现在准备存钱给哥哥建房子娶老婆，也要三四万块钱，不如送他上大学，将来再也不要在农村辛苦一辈子了。但是，这件事还是怪我哥哥自己太急躁，他看完分数当天就没回来，当天就去了深圳，根本没有和父母商量。”
斯文男士接着说：“去深圳就去深圳，人各有志啊。我们学校有个年轻人，开学刚分来的，干了不到一个月，也跑到深圳去了。将来我们这些人看到他们成功了，受到他们鼓舞，再想去时，恐怕机会不等人了。梅，你还是离不开这块热土，没办法！”
听他称呼“梅”，好想对哥哥的选择和若海一样，还很支持。听说话的语气，好像他也想去，只是梅子不同意，可见，他们的关系不比一般了。小晴这才转过去对他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也算是感谢。还没听说梅子找到男朋友了，难道这位就是？她用探询的目光又看看梅子。
“这是陈老师，一中的数学老师，旺生哥的同事。”梅子瞟了一眼身边的男士，接着顽皮地笑了起来：“是旺生哥把他带到我那里来的！”
陈老师扶了扶眼睛，一脸和气：“恐怕事实还不止这些，如果不是你先跑到我隔壁同事那里，先看到我还算帅气，旺生哥怎么能带得动我呢？”
梅子一边娇嗔“打你打你”，一边幸福地感叹：“小晴，你看，找来找去都是当老师的。你爸爸当老师，你哥哥同学的家里也在学校，旺生哥当了光荣的人民教师，现在，这位陈同志也是教书匠。真奇怪呀，是不是缘分？”
小晴很欣慰梅子提到哥哥的同学，她略有所思，说：“也许是吧。我们认识的人就这么多呀。”其实她还想说：在认识的人中间，也就只有他，合心意，谈得来，所以越走越近，走到一起了。
梅子说：“没想到在车上碰到小晴，我就不回去了，这10包种子是村里人托我买的，都贴了名字，麻烦你带到村里送到乡亲们家里去。我们单位在白竹桥有实验基地，本来打算先去试验田看看，再回去送种子，怕天黑，所以叫陈老师陪我。”
小晴接过一包东西，拿出来，又有一个个小包装，上面梅子工工整整写着很多标签。真是个有心人啦，乡亲们为了一包种子要专门跑到县城，有时还要排队，或者没有货，就会耽误一天功夫，只要跟梅子打个招呼，她就会记在心上，回来时就一起带回来了。读书就是好啊，除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能给村里的乡亲们带来多少便利。旺生哥在一中，哥哥高中毕业那年分来的，其实也照顾过哥哥很多很多。没想到，白菜还有这么多品种，山东大白菜，山东长白菜，黄牙白，黄叶白等等等，萝卜也是，有白萝卜，红萝卜，灰萝卜。
梅子笑着说：“所以，跟人一样，爸妈不同，基因不同，生的娃娃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美有丑有黑有白。”
陈老师说：“所以，年轻人找对象都喜欢漂亮的潇洒的，那流行歌曲唱：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跟种田一样，都要挑良种，符合自然规律。我们梅，是培育良种的专家，你厉害呀，你会成为中国杂交水稻之母的！”
陈老师真幽默啊，小晴向梅子笑了起来，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有趣的男朋友在身边自己也会天天开心，谁也不想跟傻大瓜闷罐子在一起啊。梅子也开心地拍打她的男朋友：“呸！我可没想过当袁隆平的夫人啊！”
恋人之间，这种机智的玩笑多么有意思啊。小晴虽然第一次见到这位陈老师，她对他很有好感，恭喜梅子找到这样好的对象。
说着说着，他们就要下车了，临别时，叫小晴有空到种子公司去玩。看着他们牵着手，亲密地走下公路边的小路，小晴羡慕极了，感慨万千。现在哥哥远走了，若海上大学了，肯定不能经常见面啦。不要说像梅子他们，有工作，经济独立了，又同在一座县城，只要感情成熟了，哪时都可以考虑结婚，永远在一起，和若海，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只要能书信往来，一个月见一次面也好啊。
每个人的情况是不同的，每对恋人的路也是不同的，怎么能和梅子相比呢？若海也不错！临别时，塞过来什么知心的话呢？车上很多人，不便打开信封。下了车，还要走一里多村路。她这才小心地启封，一个字都没有！原来是两百块钱！她走着走着，视线模糊了。若海！若海！刚才还说回到家只剩一毛钱，因为没有从长沙给她带件礼物而惭愧，哪里凑到两百块钱给她学电脑呢？一定是下个月生活费里省出来的！一个从来没有衣食之忧的人，为了我，要省吃俭用难为自己！回到本村桔园旁的小路时，她很想平静一下，找个干净的地方站着，撑着他的伞，细细地回味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瞬间。他那滚烫的亲吻！他那甜蜜的爱抚！多么生动活泼！多么轻松愉快！多么温柔情意绵绵！啊！若海若海若海！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和男人睡过的妹子，我一眼就辨得出。”
小晴听出是村里老青的声音，从守园小屋里来的。桔园就是他家承包的，那里简直是一个单身汉俱乐部。她皱皱眉。
“黄花姑娘看男人，只看头和脸；开了苞的妹子，碰见帅哥，眼珠子是绿的，盯着你的裤裆。另一个就是看她走路的姿势，两条腿跨得宽，好像那里还夹着个东西，那就是——”
“社生你讲，这盘古院子，哪个是，哪个不是？”
“四四、梅子，外面读大学的，早就不是。玉良是的，又是读书人，是个真货，难得的真货啊！”
“小晴呢？”
小晴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知他们要怎样议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想继续偷听下去了。
“这个也是真货，她爸是教书先生，好说话，她娘养猪大王，骂人好厉害。早有几个朋友想逗逗她，可是她眼皮都不提一下，又怕她娘，就算了。”
“我刘社生要是还没结婚，一定要钓这条鱼！你看她脸蛋圆圆，旺夫相，屁股圆圆，生儿子的相！一个水蜜桃！吃起来爽口，那就不用讲啦。只是，婆娘漂亮，你要搞定她，主要呢，一是用钱的事让她当家，二是床上的事叫她舒服满意。不然，就会偷人，戴上绿帽子，男人就抬不起头。”
“哎呀，刘社生！还是国家干部呢。看你那么疼老婆，又想这里凑热闹抢我们的生意！”
“什么国家干部，说不定我前辈子就是一头猪，不过是转世投胎时运气好一点，爸爸退休我可以顶班，反正这个干部不需要什么文化。我也不过是替国家收点生猪屠宰税而已，不过，现在国家干部，都是干钱的部女人的部啦！我过来人，告诉你们以后怎么疼老婆。”
“社生，社生，传授点经验，怎么搞女人。”
“也没有什么经验，老实话告诉你们，我老婆也谈了一两年，不咸也不淡，因为她还是有点儿好看的资本，看她尾巴翘得天高，我也不敢动她。后来，我顶了爸爸的班，有工作了，她就改变了态度，主动些了。那天，她到乡政府我单位来看我。我讲啊，你要是愿意，今晚留下来，在我这里陪我睡，你要是不愿意再跟我谈，就不要再跟我不咸不淡拖拖扯扯，我也不小了，应该正正经经找对象结婚了。她什么都没说，当晚留下来陪我了。这女人，一搞到手，以后发展就快多了，就顺利多了，谈多少年都比不上搞一次。所以，老石，我告诉你，你还要过年前才登记办酒，是么？下次接了她来，对她好一点，一定要提前把她搞到手里。你中意的对象，不搞到手里，恐怕夜长梦多，我告诉你！结了婚，天天粘在一起，就不起劲了。你们听着，男人晚上要出去走走，带上钥匙，叫她不要打倒栓，自己先睡。你开门进去，摸到她床上，吓他一跳！她一边大叫嗷嗷嗷，一边把你搂得更紧。其实，女人就喜欢偷人的感觉。”
“哈哈——哈哈——和自己的男人偷人！”
“你们不懂吧，这个叫做夫妻生活艺术！“
“还没听说小晴有男朋友，是吗，老青？”
“哈哈——赶个老母猪来试试，你的家伙长成了好用了吗。”
“呵呵！是咯，七三老弟，莫做梦啦，还轮不到你，她属猪，比你还大两岁！”
“七三属龙的吧。”
小晴见远远有人来，轻悄悄走了。庆幸今天和若海，差点儿，差点儿，如果不是那只挂钟！不然，这些男人一眼就看得出！到处传扬，多么危险呀！看到男人时目光要收敛，还有啊，女孩子一定要注意走路的姿势！不过，香云这些农村女人走路，本来就粗率，他们结婚前应该也是乱走的吧，而表姐松松，虽然有过那件事，走起路来不是一样清清爽爽朝气蓬勃吗？还有梅子，看他们那么亲密，在一起过也是正常的事，根本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这些男人们，还是自己本村同姓的姊妹呢，背地里这样议论。我的父亲、哥哥，我的若海，他们不会这样无聊。
那是爱情，不到时候不能乱用，要存起来，像存钱一样，有利息，到结婚那天，连本带息拿出来，一定会发现，比开始多了几倍啦！
回到家，两颊还在发热，在饭桌边坐下，喝了几杯开水。村里的香云嫂子来借秤，她家明天要卖猪。
“哎呀，还是迟些结婚好，小晴就像城市妹子一样洋气，哪像我，生了两个草包，像个打了霜的老茄子。小晴，我两个应该差不多大。”香云看着小晴的装束，好不羡慕。“你的脸又白又嫩，你的衣服，干净又时髦。大树下面好乘凉啊，还可以溜出去散散心，哪像我们，梳头发的功夫都没有哪。”
小晴谦虚地笑笑：“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啦！有丈夫有孩子，自己能干当家做主，你看我，八字还没一撇呢。”
香云像是忽然发现：“啊，小晴，你有什么喜事，眼睛放光！”
小晴把秤递过去，微笑道：“真有喜事吗？那就托你吉言，托你宏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