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常忙说:“钱镇长你别问他,他是才来的伙计。没换人,熊师傅是北京城响当当的御厨,再换人也换不到他老人家头上啊。”
钱镇长哈哈笑,心里却起了疑心,决定诈诈他们,便说:“就是说嘛,我才去北京见了熊师傅,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是要换人,他也该给我言语一声啊。你们不知道吧,我与你们熊师傅还沾点亲呢。”
陈设心里一慌,咱这不是撞在他枪杆上了吗?脱口而出:“是吗,我们在北京的时候怎么没见着您老呢?熊师傅都说啥了?”
钱镇长嘿嘿笑说:“咱们拉拉亲戚家的老话,没说啥。对了,怎么没给我说你们来德州开店的事呢?好像有点不对啊。你们是……”
张家常忙接嘴说:“钱镇长是哪天去的北京?七八天前啊,那就对了,我们熊师傅那会儿也不知道来德州开店的事,是前几天老板定的,就派我们来了。”
钱镇长问:“你们老板叫啥名?”
张家常说:“我们老板是北京城鼎鼎有名的御厨孙耀祖。”
钱镇长又问:“你们御膳馆是哪年开的?”
张家常说:“宣统四年春,嘿嘿,习惯老皇历了,就是1912年。我是熊师傅招的第一批掌勺。”
钱镇长问:“你们最拿手的御膳有哪些?”
陈设抢话说:“这多了去,什么万寿宴、廷臣宴、节令宴、天下四大豆腐宴、天下十大丸子宴……”
钱镇长忙打断他:“啥豆腐宴、丸子宴?”
张家常赶紧圆场:“师弟说来玩的。”
钱镇长这才打消怀疑,笑哈哈地问东问西,说长说短,有人来办公也被他打发走了,末了,不过才十一点,一定要请他们吃饭,说是德州扒鸡天下第一,带他们去韩记尝尝。
他们来到韩记酒楼,自然被钱镇长介绍给韩御:“这是北京御膳馆来的两位师傅,准备在咱们这儿开分店,专门经营御膳。”韩御自然热情接待,把他们请进贵宾间,泡上最好的茶,叫来他们店里最好的师傅亲自给他们做扒鸡……
张家常他们回到旅店,关上门,把刚才的事一讲,逗得大家哈哈笑。
我说:“干得好,你们辛苦了,待会儿我做醒酒汤慰劳你们。”
武正当在旅店坐了半天冷板凳,没一个人来出租房子,气呼呼说:“戚师傅,你还慰劳他们?你瞧他们的肚子,挺得像小西瓜了。”
正在这时,店小二在院里喊:“武客官有人找。”
武正当忙走出去,问:“谁找啊?请这边来。”
原来是有人见了寻租布告找上门来。
武正当问了情况,又请那位客人带他上街去看了房子。房子就在韩记酒楼不远处,三大间门面房,很是敞亮。他们又去茶馆喝茶谈价,最后草签了一份租房合同,房东允许我们这方先行试住三天,没意见再正式签约。
我听了这个消息自然高兴,亲自去看了那房子,里面还留有一些简单经营用具,正符合我们的想法,不必为作假再添置东西。我们做了清洁,请人写了一张写着“北京御膳馆德州分馆筹备处”的红帖张贴在门楣上,叫武正当、张家常和陈设就暂时住那儿,做出准备开张的样子。
万事俱备,就等鱼儿上钩。
再说这钱镇长,一看北京御膳馆来人开分馆,开业申请就捏在自己手里,要批就批,不批就不批,全在自己一念之间,便暗自高兴。他回家给妻子儿子一讲,儿子拍手叫好,说天助我也,急忙叫爹去落实,就把婚宴定在这家御膳馆。钱镇长说:“急啥?人家这只是刚开始筹备,两手空空,啥也没有,办啥御宴?别急,咱等等。”儿子说:“不能等,不马上落实我睡不着。”钱夫人就劝钱镇长:“早也是做,晚也是做,你就去做了吧。”
钱镇长在外面风光,回到家可不敢耍威风,一是宠爱儿子,事事得将就儿子,二是妻子的爹是前清道台,他这点功名全是岳父给的,虽说现在道台已经倒台,但事事依顺妻子的习惯已经养成了,一时半刻也改不了。既然妻儿都这么说,他就只好出门去办这事。
钱镇长信步来到街上,不由自主往韩记走,他习惯了有事总爱找韩御商量。二人都是五十多岁的人,虽说年轻的时候各在一方,但自从韩御从北京回到德州,二人便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成了莫逆之交。钱镇长佩服韩御的本事,韩御欣赏钱镇长的为人,所以韩田两家打官司,钱镇长暗中帮的是韩御,而钱镇长之所以稳坐镇长宝座,也有韩御银钱的作用,二人自然关系更加紧密了。
钱镇长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北京御膳馆德州分馆筹备处的大红帖子,心想这些人倒是抓得紧啊,我这里还没批准,他们那里就跃跃欲试了。钱镇长走了进去,见三个人正在里面忙碌,扫地的扫地,抹屋的抹屋,擦窗的擦窗,就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他们自然有一番热闹应酬,然后坐下来喝茶说话,不外乎张家常说我们开店的准备,哪些成了,哪些还在努力,还缺哪些。而钱镇长并不接招,转而说起德州风土人情,什么苏禄王墓是第一个外国王墓啊,什么禹城有禹王亭啊,还有泰山奶奶庙、平原文昌阁、平原千佛塔。
张家常机灵,知道钱镇长想啥,便主动说起御膳馆的打算,现在租的这三间房子远远不够,要是做起来,起码还得再找三间,因为准备摆三十张桌子,又说御膳馆的人员已经在北京物色得差不多了,这里一完成,北京就派人过来,单是在紫禁城御膳房待过的就有好几位,比如有专做御膳宴的张御厨、戚御厨。
钱镇长本来就是来打探虚实的,就是想知道我们是真御膳还是假御膳,一听张家常说得有鼻子有眼,信了两分,但还有疑点,就问:“慢一点,慢一点,你说这两位御厨叫什么名字?”
张家常说:“钱镇长看来熟悉咱们这一行,那我就如实禀报。我们的这位张御厨叫张神采,是紫禁城御膳房七品副总管,人称御厨张,在宫里专门负责办御膳宴。戚御厨叫戚富贵,是紫禁城新科御厨。”
钱镇长知道一些紫禁城的事,听张家常说得这么具体,不由得又信了两分,就又问:“他们人呢?在北京还是在哪儿?有机会能拜见一下就好了。”这自然是试探的话,紫禁城的厨师多了去,这些年都陆续出了宫,随便胡吹可以,要真见人困难。
张家常说:“钱镇长想见见他们?”
钱镇长说:“我最崇拜御厨,有机会当面请教当然好啊。”
张家常说:“这好办,我这就引你去见他们。”
钱镇长蒙了,两只眼睛直眨,说:“什么、什么?你这就引我去见御厨?到哪儿去见他们?咱这就去北京?”
张家常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您不知道,两位御厨就在德州。我们是打杂的,他二位坐镇指挥啊。”
钱镇长又是一惊,御厨已经到德州了,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呢?如果真如这人所说,那儿子的婚宴不就找到行家操办了吗?便说:“这就去见御厨,要真是御厨,立马就批准你们开店。”他心里还说,要真是御厨,咱儿子的婚宴就请你们做了。
于是张家常三人带钱镇长往旅店走。陈设悄悄拉张家常的衣角说:“师兄,就这么带去见师傅?”张家常说:“还要怎样带去?喊一顶轿子?”陈设说:“别开玩笑了,我是怕这么突兀带去,师傅、师爷有意见,训你一顿是你的事啊,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武正当说:“家常,我们都是心疼你。”陈设听了哈哈笑说:“喂,啥叫心疼啊?”
我和御厨张在旅店见了钱镇长,大家说得很高兴很投机。钱镇长完全相信我们了,叫张家常马上跟他去镇公所拿批文,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对我说:“戚师傅,你们开张,我就来照顾你们第一单大生意,犬子婚宴定二十桌御膳宴,就拜托你了。”我忙问清情况,什么要求,什么条件,一口答应下来--鱼儿上钩了。
我接了钱镇长的订单,自然得小心伺候,可咱开分馆是假的啊,去哪儿找地办呢?这又把大家愁坏了。我们问武正当。他受了张家常的气,不高兴,非要张家常给他赔礼道歉。张家常说:“我没做错啥,道啥歉?”琼芝娘娘在一边嘀咕:“家常道啥歉?莫名其妙。”武正当说:“琼芝娘娘你不懂,这是我和家常的事。”青莲扭过身捂着嘴笑。琼芝问:“姐姐你笑啥?”青莲悄悄朝武正当努努嘴,细声细气地说:“你这位五品带刀侍卫啊,嘻嘻,真好玩。”
我最后想到一个好办法,找到钱镇长,说:“咱们的菜馆来不及装修,就是匆忙弄起来也难免草率,不如借韩记酒楼的宝地,韩老板出场地出食材,您跟他结账,咱出人手算帮忙,分文不取,怎样?”
这样的条件,对钱镇长而言,自然十分优惠。要知道,当年请人办席,值钱的就是厨工,何况请的是紫禁城的御厨,那是天大的面子啊,我们竟分文不取,怕是市长省长都难享受的待遇。而对韩御而言,婚宴在他酒楼办,虽说只收成本,但能赚名声--韩记酒楼有办御宴的能力。至于我们这些御厨是怎么请来的就不重要了,德州百姓一个是不知道底细,二个就是知道了,那也是韩御有面子啊。所以韩御也支持我的意见,事情就定下来了。
二十桌御膳宴自然得很费些工夫,不过还好的是,除了御厨张坐镇指挥,我和两个徒弟打主力之外,韩记酒楼的厨子都想学做御膳,我也就顺水推舟,把具体工作推给他们了,所以,经过几天努力,便成功地办出御膳宴。
办席这天,我亲自给主桌的客人介绍菜品。前菜五品:龙凤呈祥、鸡丝黄瓜、瓜烧里脊、麻辣肚丝、口蘑发菜。御膳三品: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御膳三品:祥龙双飞、爆炒田鸡、芫爆仔鸽。御膳三品: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御膳三品:绣球干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加上膳汤一品:龙井竹荪。膳粥一品:红豆膳粥。总计十七道热菜加一汤一粥。
我特别介绍说:“此宴名叫蒙古亲藩宴,是大清皇帝为招待与皇室联姻的蒙古亲族所设,设在紫禁城天正大光明殿,满族一二品大臣作陪。受宴者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往往是既吃又包,没有器皿,就直接塞进衣袋,弄得汤水淋漓,脏了平金绣蟒袍也不计较,美其名曰:带福还家。”
大家听了肃然起敬。
这场婚宴办得十分风光,客人们从没吃过御宴,一个个狼吞虎咽,开怀大饮,一个劲地夸钱镇长,谢谢他让大家开了眼界。而钱镇长尤其满意,节省了一大笔婚宴资金事小,挣足了面子事大,全德州的人都说他把御宴引进德州,给德州争了光。
为此,钱镇长十分感激我们,事后,带着礼品登门道谢,给我拍胸膛说:“你们在德州有啥要求尽管说,我钱某没有办不到的。”我见水到渠成,就婉转地讲了田家老店的事,希望钱镇长从中撮合,让韩御分一部分老汤给他们:“不然他们一家三十口人真的要自杀了。”
钱镇长听了感慨万千,竟然还有这等惨事,又由此联想到当镇长保境安民的责任,如若真的发生三十口人自杀的事,岂不惊动天下,上面岂不追究责任?自己这个镇长岂能当得稳?一番深思之后,就答应下来,说一定劝说韩御让出部分老汤,一定帮田家老店重整旗鼓。
我去田家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他们听了喜出望外,纷纷又给我下跪磕头。我急忙拉住他们,说:“八字还只有一撇,要等钱镇长去说了才知道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