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欺骗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是被信任的人欺骗。陆永继上次试卷风波之后,再一次患了炎症,口腔溃疡,喉咙像是卡了鱼刺一样,轻轻吞咽就疼。后来炎症引发了高烧,陆老师又在社区门诊打了两天的吊瓶,才勉强恢复过来。
陈玉芬虽然嘴上一直在冷嘲热讽着陆老师,但论起关心,还是她做的最多。这一切即使二位老人都不说,陆永也都看在心里。此时的他,只后悔当初做了那么多傻事,伤了人心不说,自己也得到了报应。
想着想着,陆永轻轻叹了口气。陈玉芬刚好端着一杯水走进卧室,听见陆永的叹息,冷哼一声:“叹什么气呢?知道后悔了?”说着,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待会吃饭前先吃两粒这个,好好躺着吧。”
现在是北京时间17点45分,陆家两位老人正坐在阳台乘凉,陈玉芬在厨房洗菜准备晚饭,陆希昂躺在床上和冉慧发信息,而陆希泽,才刚刚放学走出校门口。
张品文和他并肩推着车子,在拥挤的人群中缓缓地走着。陆希泽只把家中的变故告诉了张品文,苏笑虽然也早早地察觉到他情绪很低落,并一再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奈何陆希泽就是不肯说,气得苏笑这几天也没再搭理他。
“我今晚回去就问问我爸我妈,看能不能给你家凑点钱!”走着走着,张品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陆希泽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可别!我跟你说这事纯粹为了发泄发泄,你可别瞎操心。再说这又不是……多大一笔钱,没事的……”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边说边转头望向路边。
“希泽,咱是不是哥们吧?”张品文一把揽过陆希泽的肩,语气强硬不容否定。
陆希泽无奈地笑了,“绝对的哥们!但是我们家这件事,你还真别跟着搀和,不然我不舒服。”
“嘿——你不舒服个什么劲呢?……”张品文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街道对面有人在喊陆希泽的名字,两人不约而同地张望过去,就见大飞正朝陆希泽挥动着手臂。陆希泽愣了一下,示意张品文帮他扶着车子,然后小心地跑去了街对面。
“飞哥?”陆希泽摸着脑袋问道,“你怎么来了?”
大飞看了看站在对街的张品文,说道:“你现在有事么?要不叫你朋友先走吧,我找你有点事说。”
陆希泽有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只好又回去叫张品文先回去,搞得张品文还怪担心的,一再地问他不会有什么事吧,最后他推着车子回到大飞面前,一头雾水地问他来干什么时,就见大飞从怀里掏出一张存折,递到他面前说道:“这里面是一百万,你拿去。”
陆希泽登时就傻了,他怔怔地没有接,大飞索性塞到了他校服口袋里,还嘱咐道当心别丢了。陆希泽猛地反应过来,急忙将存折掏出来塞给大飞,“飞哥,这我不能要。”
“这有啥不能要的!给你你就拿着……”大飞和他撕扯了几下,终于在力气上占了优势,到底将这张存折塞进了陆希泽的兜里。
陆希泽争不过大飞,只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自己想要的解释。大飞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忙拍了拍大腿说那行我先走了哈,然后转身就要走,却听陆希泽突然问道:“是不是刘慕叫你来的?”
大飞的脚步一顿,陆希泽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上前一步,把存折又交到大飞手上,说道:“麻烦飞哥还给他吧,跟他说我用不着他关心。”
大飞只好回身,皱着眉头问道:“既然你也知道是他的一片好心,你就接受了能怎么地呢?你家现在不缺钱么?你犟给我看有什么用?”
“那你叫他亲自来啊?他要关心干吗不自己露面?”陆希泽说完,发现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声音有点激动,于是平息了一下,说道,“懦弱,他连见我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你居然这么想?”大飞突然恼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懦弱?他做这些为了谁你难道不清楚?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陆希泽冷哼一声:“飞哥,那你告诉我,刘慕到底为何要躲着我?躲着我是为了我好?不,我不好,我现在一点都不好,他做的这些事,我不领情。”
“你不领情?你还想他怎样才领情?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鬼知道他是不是又答应姓吕的什么事了,才搞到这笔钱的,你还想让他怎么做?”大飞的情绪很激动。
“他能答应良哥什么?难不成答应跟着他一起贩毒?”陆希泽说到这里,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虽然这条街上人很少,但毕竟是在外面,有些话说出去是要考虑后果的。不过陆希泽也只是借机会把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猜想说出来罢了,他觉得刘慕即使对他再好,也不至于去做这种傻事,可大飞却冷冷地击碎了他的天真,大飞咬牙道:“对!他早就这么干了,只有你还蒙在鼓里!”
有汽车鸣笛的响声,像是一架飞机紧贴着头顶划过,那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陆希泽被震得一时间有点耳鸣,脑袋里嗡嗡直响。刘慕居然为了他去贩毒?拜托,这又不是拍电影!可是……大飞说他早就这么干了……他真的就这么干了?
“这下傻了?希泽,你们都是我大飞的好兄弟。我不管你俩是什么想法,这接下来的路,终归是要走的,慕子已经选了这条路,兄弟我是帮不上忙了,你也就别浪费了他的苦心。”大飞拍了拍陆希泽的肩,又从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塞到他口袋里,“这是他叫我给你的。以后别来找我了,就当没有我们这几个朋友吧……”说完,转身离开。
陆希泽突然回过神来,问道:“什么叫没有你们这几个朋友?”
大飞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声音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爽快轻松,他说:“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子,有缘再见吧!”
陆希泽怔怔地望着大飞离去,这一刻,他站在疲惫的夕阳下,像一个抓不住人脚跟的影子,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失,空气在四周缓缓地凝固了,街道上的嘈杂声全部被封锁在了这短暂而停滞的时光中,像琥珀一般,反射着慵懒的阳光,记忆的碎片在透明的线条里定格……
“希泽……呵呵,是我。太久没和你讲话,一开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咳咳……最近这个嗓子有些不太舒服……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期末考试就要到了吧,有没有好好复习啊?你要是再考不进前十名,就枉我做你老哥一场了,呵呵。”
“呐,大飞给你的存折已经拿到了吧。别犟,我猜你一定会不高兴,但你要考虑一下现在家里的状况,给你的钱你就拿去用,我们之间什么时候需要客气了?嗯……我知道你会想问我哪里来的钱,实话说,我跟着良哥一起做生意了,还有锁子,我们一起。这不是个干净的活我知道,但我刘慕就这点能耐,你就别嫌弃我了好不好?乖乖拿这笔钱去还贷款,然后别再掺和家里的事,专心准备明年的高考,听见没有?”
“再说些什么呢……你一定恨死我了吧?希泽,真的很对不起,是我不该走进你的世界。但是如果让我重新去选择,我可能还是会想要接近你,因为有了你,我的世界才完整了。哈哈,别嫌我酸啊,这是真心话,真的……你就有这种力量,把阳光带进我的生活,你浑身都充满了朝气,似乎所有的可能都会在你身上发生,呵呵,这正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答应我,千万不要弄丢了你的单纯,虽然以后你有可能会因这个而吃亏,但是一个单纯的人,永远都会比别人多一份选择,多更多收获。希泽,这是你的闪光点,将来如果有一天我想你了,想要找到你的时候,一定要让我看到你的光芒,我会一路追随过去的,到那时可别嫌弃我哈,呵呵……”
“就说这么多吧,最后一句话——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爱的老弟!”
夏夜的蝉声阵阵,清凉的晚风似乎夹杂了些树叶的味道。陆希泽蜷缩着坐在楼下的花坛边,手中紧紧攥着一支录音笔,泣不成声。
钱的问题已经解决,陆永和陈玉芬甚至特意单独找了他们的小儿子谈话,陆希泽显得很疲惫,并不想多谈这笔钱的来头,只是告诉他们这笔钱是刘慕借给他的,因为刘慕有个很有钱的爹。
陆永知道儿子和刘慕的关系,也就没再多问,毕竟这一次是人家出钱帮了家里的忙,他没理由再数落别人一番,所以只保持了沉默。而陈玉芬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再感慨希泽交了个够义气的朋友,然后开始忙还贷款的事宜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这个学期就结束了。陆希泽的期末考试成绩并不理想,但家里人共同经历了这次变故,也就没过多地唠叨他。两位老人看事情已经解决,便不想留在北京,很快就回了乡下,临走之前,老太太还拉着陆永嘱咐了什么事。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像一场暴雨,来势汹汹,去得也迅速,只留下风雨过境后的痕迹。
陈玉芬也要回去了,临走的前夜,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没有争吵,看上去跟普通家庭无异,但从气氛里又透出几丝陌生与距离。
送站那天,陆永站在月台,对陈玉芬说:“今年春节,回来过吧。爸妈挺盼着你们回来的……”
陈玉芬没有回答。
火车缓缓开动,陆希昂坐在陈玉芬身边,脑海中浮现出他们第一次前往内蒙时的情景。如今时过境迁,陆希昂竟然有了想笑的冲动。他刚刚收到冉慧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一路顺风。
陆希昂关掉手机,头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看来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他和冉慧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再想跨过去凑到一起,却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必须承认,他已经放不下夏唯了。也许和冉慧相爱,是他这一生最美的回忆;而夏唯,就是他这辈子最应该珍贵的人。
夏唯,请等着我,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对你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