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分享的开始,宣告了春节的结束。
我开始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地坐在矮凳子上,真正地练起了“屁股功”。
当把最后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时,我蓦然发现,春节真的结束了。
可是孙玉成却没有来。不止是人没有来,连电话也没有来。我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又好像始终有种失落。
在弟弟的一再催促下,我终于写了整整两大页电话稿,去上边那有音乐的小卖部给孙玉成打“跟进”电话。
走出分享会场时我还是激情澎湃,走进家里也还是余温尚热;可弟弟一提打电话,我就立时慌张得手足无措了,再走下楼被风一吹浑身已开始哆嗦,待见到电话时整个人早已是抖得不成样子。
我唯有把双眼用力地放到了屏幕上那些性感舞女疯狂扭摆的肢体上,任震撼的音乐疯狂渗入我的心魂,想以此来刺激自己的神经从而达到消除或麻木紧张的目的。可结果只是白费,十多分钟过去了,我似乎反而抖得更厉害更自然了。要不是因为弟弟紧守在旁边,我早逃出去了。
这******哪是人干的事。
音乐到底还是独具其非凡魅力,总算是将我紧张的哆嗦慢慢转化为了笨拙的舞动。可那“嘟嘟”的电话声还是止不住地冲击着我这不太牢靠的防线。我忙又盯紧了那些性感的三点式舞女,用力跺起脚来。
孙玉成说他在玩,他们还没收假。那口气就像他压根儿就不曾低声下气地求我找工作,不禁就使我来了气。但他又说玩是好玩就是赚不了钱,而我也平下了心耐着性子将他引入了话题。
我因气起性,一时间施展开所学业务知识,对着电话稿向他发起了猛烈攻势……说着说着,我就不自觉地激动了起来,徒然拍案而起,拍落了四下耳目的尴尬拍落了电话稿的框框套套拍落了我在做加盟连锁的意识……
这电话长达四十七分三十六秒,几乎都是我在说,只听得他唯唯是喏,连旁边的人都似忘了那舞女那音乐甚至自己的电话而来看我,弟弟更是听得直翘大拇指说“牛B”。
第二天一大早,孙玉成便打来了电话问我如何买票如何上车。我却似乎这才意识到了昨晚那不可思议的电话。
弟弟比我高兴,牛德仁比弟弟高兴,但仍未忘不无威胁地说谁也不敢保证孙玉成不会比我先加单成为我的指导老师。弟弟只急得跺脚骂我,因为孙玉成卡上肯定是有三千九的,那样我岂不是要被冤死。但我只是很生气地于心中说:反正不也是加在我弟弟下面,大不了我真的不做了。我还有些巴之不得呢!怎么会在牛德仁这种人下面呢!
是夜,我正迷糊着朦胧欲睡,徒然被五楼牛德仁的手机铃声惊得清醒。果然,只听一声“施雨”于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地传来,听得我心下慌慌的……可我刚起身欲迎上时,却又听见牛德仁在喊弟弟。
我疑惑地听着弟弟那令我越发糊涂的话语,突然就被吓住了……待起身冲出屋去时,弟弟已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孙玉成的父亲打来的。
牛德仁在一旁解释着说对方自称是我父亲,而我已去了广告公司,所以只好让弟弟来接。他不说还好些,他一开口我就恨不得伸手给他那没戴眼镜的细眼上两拳。后来我还问过弟弟他这是不是在故意整我,弟弟先说有可能但一想又说不可能;又说家长初级一个电话把业务员的朋友搞废并不稀奇,所以才说刚加单的业务员最好不要带手机有好处也有坏处。
牛德仁上楼去了,留下我们兄弟俩久久地呆立厅室里,默然如一对木偶。施红军来拉了我们去睡觉,可我哪还能再睡得着呢!——我可是对孙玉成说过我在北海还从未遇到过一个云南人的。
纳日巴说很可能是孙玉成在跟我玩方法技巧,或许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父亲。那就更没希望了。大家提出了种种猜想假设及可行方案,只是没有一种能肯定更没有一种可补救的。最后一致同意我马上给孙玉成打电话,反责问他为何跟我开那种玩笑,三更半夜的,吓得我刚到的弟弟还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又说其实我弟弟的到来岂不正好从侧面展示证明了这边的大发展?凡事别老往坏处想,说不定这反而更能促成他上车呢!
我无奈只好在众人的包围之中给孙玉成打电话。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当说到为何不直接打我手机时,我似乎竟听到了他一声嘲讽的谩骂。孙玉成说他其实都不知道,他只是告诉了他父亲他要跳过我这里来,他让我给他父亲打个电话他父亲有话想和我说。
我按昨晚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果然是他在家的父亲。为了给他真实感和信任度,我不惜将自己出卖得体无完肤,非叫他把我回忆得清清楚楚不可。牛德仁忙又耳语教我让他促成孙玉成上车。
这一招果然促力不小,孙玉成当即就去买票了。
真是虚惊一场。乐得纳日巴忍不住直骂他父子俩***,牛德仁却纠正似地说是我做人成功信任度高。可我就是不明白,牛德仁他怎么就能将孙玉成的父亲听成了我的父亲呢?
正准备去听复制课,却见施红军举着手机跑上来找我,但还是晚了一步。我忙去找牛德仁,孙玉成果又打给了他,就让他说我可能在睡觉,我也就装出懵懵的声音来。
孙玉成张口就说他来不了了,工作辞不掉,扣押的工资领不到,再说就连红包也还没发年终奖也还未领了。我让他要勇于放弃懂得取舍。我知道,这回是再不能任他拖延了,昧着良心加大了这边的“待遇”,利用他将使我受损的名誉压迫他。但他还是稳住了不肯动摇。我又挖苦打击他的工作挑拨他的老板,不料他却对我说其实他也算是厂里的技术工了而老板向来就对他不错还有些器重他如今又说给他涨工资了。这下我可是真的来气了,骂他到底知不知道自身的位置自身的层次,他究竟是以什么姿态什么身份走在那草地喷泉一尘不染的城市的。
我边说边走上五楼去,正好从楼道的窗户看到那捡垃圾的小女孩一摇一摆地蹬着三轮车从楼下经过。我的脚步停住了,话也停住了,霎那间冷静得不可思议。我以无比真实、无比镇静的语调问他想不想让自己的父母打一辈子的工,自己想不想重蹈父母的那条路,想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像自己一样地出现在城市,更或是从小便不得不蹬着够不到双脚的三轮车去捡垃圾……
他也听得沉默了,但又只是咬住了说来不了。牛德仁刚向我耳语让我骂他断他的后路,他的电话却突然被人抢过挂断了。
2
孙玉成不来了。这似乎竟又是我长久以来所窃心期盼着的,只不过是有点意外有点突然罢了。
我这奇异母体的第一个胎儿死了,就这样死在了产房的门口,有些类似于流产,终于叫我自己认识到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母腹。——我该怎样去面对那些写过信的那些知道了我的“北海”的人呢?怎么和他们说呢?我在北海究竟是做了什么呀!
“影不影响其他市场?”牛得仁问我说。“其实这是很正常的。我们做加盟连锁就像是开了一个大商场,每天都会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可真正买东西的却没有几个,有的甚至已经讲好了价钱可突然又改变主意不要了。加盟连锁就像一面镜子,能让我们认清社会看清朋友。朋友都是冲着一份利益和一份感情来的。朋友不来或是来了之后不理解走了,唯一能说明的只是他失去了一次改变命运改变人生的好机会……”
就在我为孙玉成奔波之际,弟弟也为他的一铁哥们忙得不亦悦乎。哥们要结婚了,他跑遍北海市终于买了份大海的礼物邮寄回去。洞房花烛夜,哥们当众打开那份珍希的礼物,电话里立即响起了曲扎兄弟那原汁原味的藏歌祝福。
谁料这一笔被弟弟自诩用到了刀刃上的不小开支结果是全丢进了粪坑。不止没吊动旁人的味口,就连那铁哥们也从此再没打过一个电话来,更是原本要上车的兄弟也一个个从此销声匿迹了。
后来弟弟才明白,那一个邮包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威力非凡的炸药包。他从未敢向朋友们说(承认)过他在北海。由此,弟弟终于悟出并及时告知我们今后千万不能再用那无号码显示的电话,因为他一个朋友就骂过他说上海根本就没有那种电话只在北海才有。
我早害怕自己那些盖有北海邮戳的信了。一说电话号码又不禁想起了孙玉成的“父亲”,几次欲查那号码到底是不是大理的但终又没查。
然而,更让弟弟想不到的是,他那原本整日喊着闹着要来却被他的“算命”一再搁浅了的女朋友也不来了。
女朋友不来也罢了,要命的是她竟然也开始问起弟弟些令人浑身发毛的话题。她一时问划了她手的菜刀坏不坏,一时又问我们睡的是不是日本式的榻榻米,甚至还问是谁在弟弟耳边教他说话还是写好了一张让他照着念……吓得弟弟倒吸冷气直冒冷汗。
我突然发现,所有的人、包括三只眼的施红军都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和弟弟。那是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它是那么地叫人沮丧那么地叫人伤心!尤其是黄娟和我那不经意的四目一接,使得我都快要忍受不住哭出来了。
更是表弟那显然是受牛德仁诱使或威逼所给我搞的促我调钱的无意识,几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将拳头砸到他脸上去了。
3
冷风之中又飘起了阴雨,不死不活的天气折磨得人无处可藏;而牛德仁又只是整日占了那新买的专用煤炉烤火打游戏,总不把衣服拿来。
牛德仁说二楼有人丢失了东西,要大家留下一套换洗的衣服外将其余的全拿到市里的仓库去保管用时再去取。他说公司虽明文规定有些人不许邀,可发展至今是什么三教九流多么不顺眼的人都齐了。还让大家把身份证、银行卡也一并交上去保管,以免遇上“台风”被刮走。
这下可为难着我了。衣服等物放哪都无所谓,身份证银行卡也自信能贴身自保,可我的书我的画呢?把它们放在小房间里就已经够无奈的了,整日不是担心“刮风”时那恐怖的火光就是害怕盗失或损伤还有牛德仁有可能拿它们所对我做的文章,弄得我是寝食难安。能让它们和牛德仁呆这么久,简直已经是个奇迹了,我又怎么能让它们沦去那不知所处的鬼地方呢?弟弟和施红军却坚持要我交上去,说只有全情投入尽快上中级才是最好的出路,耽搁了事业也就意味着荒废了画业,何况这里也真不安全。
小房间里是不能再放了,仓库更是绝对不能去,我就想寄存给楼底的老板娘。——老天爷,你说可不可笑,我竟然想把它们寄存给老板娘?老板娘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呀!
我想了又想,选来选去,最终还是唯有无奈地将它们寄存给了不远处矮房子里的一对老夫妇,说好了每月给他们十元的寄存费,平日里再拉几人到他们那冷冷清清的缝纫机前缝缝补补,倒也可以随时去取用。
不想天气突然阴转,风起雨落,只得让牛德仁去取送了仓库的冬衣冬裤。可他今天说忘了明天说潘昆不在没有钥匙,只顾自己烤火打游戏,好不容易去取来了又非所要,气得我干脆叫他全拿了回来。
我想这无疑就是牛德仁对我一再拖延迟迟不肯调钱的一个小小的警示教训。幸好坚持了没把画交给他,不然还真难测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呢!
北海的冬天却在春节后徒然降临,在“全国联网”的被子里冻得措手不及的我们简直无法入睡,没有更换的鞋袜更是令双脚吃够了苦头。
猝不及防的弟弟被风一吹便病倒了,虽说有冯梅家的医生为他配药、打针(赵兴华的医术尚停留在电话稿之类的纸笔功夫上,还拿不了真刀真枪),省下了不少本已危机的经济,但人一下子又瘦了不少,乍看之直教人动容惊心。
我看弟弟照着镜子,说:“要是老娘见了我现在这副样子,真不知会难过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