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出屋子，恍若隔世；走入生活，一切依旧不过如此。
火车道那边的一大片菜地，仿佛是对着我们自以为特殊（正常的非正常的）的一个嘲笑。自以为是惊心动魄自己把自己弄得惊惊咋咋的北海，原来亦不过是个平凡得俗不可耐的城市，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正在浇水的菜农，终于使我想起了遥远的父母。此刻，——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干着什么呢？遥远的距离，霎时遗漏了往日的间隙，展示开视觉的清晰……他们，他们是怎样想的我呢？而我，我现在所给他们的又是什么？自己的位置不觉又自迷糊之中清晰了起来，直至渐渐又陷落别一种迷糊。
屋里的屋外的春节都结束了，远方朋友那些迟到的“拜年”终于使我再无法分辩究竟谁是黄鼠狼谁是鸡。
我以为自己还可以沉溺在那些理由借口的混乱之中苟安，可终究还是被花春琳撕开了清醒的痛。而且花春琳是与云燕燕有联系的，她多半要向云燕燕说起我的，她一定会用那种女人特有的不无炫耀的口气和云燕燕说我，她会说施雨……
我沿火车道迈着散漫无稽的脚步，不禁想起了卧轨诗人海子、想起了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想起了梵高……想起了自己那些一去不再复返的如诗如画的岁月……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就落入了这么一间屋子呢？我的大海呢？我的大海呀！
足球场边那些游子人家的孩子一个个脏兮兮地从那用垃圾七拼八凑而成的矮棚里钻了出来，大点的甩石头对仗，小的就在垃圾堆上爬来爬去翻东西吃，有如晨光中浮动的粒粒尘埃。
那个捡垃圾的小女孩也蹬着三轮车驶向了新的一天，闪闪发亮的车里是她那一如垃圾的小弟弟。不知是她的新车还是她骑车的姿势引发了特别的注意，那些孩子突然停止了对战，转手将石块扔向了姐弟俩。一块不小的石头首先砸入了车厢，一声刺耳的声音拉长了弟弟那鬼掐般的尖叫。这哭声就像兴奋剂就像磁石，唯引来了更多更快的石头。小女孩不及将吮含口中的赃手指抽出，已吓得一脚蹬脱了链条擦破了脚，含着手指仰首号哭起来。
我的心突然被深深的震撼。直到此刻我才突然发现，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一直错误的自以为，这整日带着小弟弟捡垃圾的小女孩已经是一个独立生活的大人，她的一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好像她的生活本就该如此一般。可是现在，我才猛然明白，原来她还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生活。
这哭声直上天空，有如断线风筝在戚风哀雨中飘摇，有如夜半冤魂鬼哭神嚎，纠缠在这异乡的垃圾堆之上。正巧火车轰鸣而过，混合一处，霎时扯成了一股令人崩溃的可怕魔力。
2
这声音的尽头却是牛德仁。有如舞台上的烟雾渐散，首先露出了他那一幅令人厌恶至极的眼镜来。
得意忘形的牛德仁啃着一截甘蔗，正不可一世地带着杨文德要去市里取钱好回来投单。
昨天晚上，若不是牛德仁来得及时，我已经说出让杨文德千万不要做了。后来又想告诉杨文学让他弟弟先和他做一份单，大不了各人邀来的朋友算各人的线，但也终没说成。可是牛德仁还特别交给了我一个任务呢！就像当初让赵兴华教我唱歌一样，他要我多和也很内向的杨文德沟通交流。这个婊子养的狗杂种！
杨文德小学没毕业，傻头愣脑的，只会憨笑，三拳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加之身段粗矮，形容丑陋，偏又留了一头贼长乱发，叫人听着牛德仁那有意无意的嘲讽也不大感觉过分了。
表妹接车，表弟摊牌，干脆连拜访也不带出去了，权给赵兴华等几名新手做个实践。
尽管杨文德有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傻劲，但终究是有着亲哥哥的一力促成，所以没怎么费劲赵兴华又可以颇赋成就感地撰写急病手术电话稿了。
当看到杨文德稀里糊涂地数出三十九张新得刺眼的百元大钞时，我不禁想：假如当初不是因为弟弟一时冲动而糊涂地犯了“错误”，那我肯定也早已这么不明不白地数出去三千九百元人民币了。
要是没有那些“内部矛盾”，这些圈圈真的如圈圈般环环相扣起来的话，那还真是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啊！
杨文德一声傻笑，终于点响了我们家春节后的第二炮。而最重要的是他这一声轰隆，便把表弟送上了初级宝座，实比陈斌那开门炮响亮多了。
表弟上台一味地感恩牛德仁、纳日巴，简直把两人歌颂得都快不叫个东西了。真是叫人可笑又可气满肚子的火不打一处来。
表弟与我们的矛盾是越来越难以调和了，尽管很多时候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而使弟弟几乎与他反目成仇的也不过是他春节背着我们给外婆寄回去的两百元“压岁钱”。每当牛德仁赞赏表弟这手恢复市场的有力措施时，你很难想象我弟弟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其实弟弟也并不太在乎事物本身所给他造成的各种压力，主要的还是表弟与牛德仁由此而显现出来的某种默契。其实大多人都已经感觉到了，牛德仁与我们已经开始渐渐显露出某种势难两立的势态了。
还好表弟那牛德仁复制给他的功能尽失的“名牌手机”不得不在一次“飚车”中“摔了”，而弟弟又赶着买上了部“三千多的名牌手机”，加之大师伯杨文学的三条线和师弟王志光也不见什么前景，这才使弟弟找着了某种快慰的变态的平衡。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好笑，表弟上初级打起了领结，一时搞得挺那么回事的样子，可牛德仁“复制”给他的那手机却从此一睡不醒了。
弟弟女朋友她自己不来不算，还要弟弟也回去，没路费她给他打。弟弟这才猛然想起，女朋友一个同事半年前突然远赴广西什么地方从头开始，还曾邀过女朋友的。而今在女朋友耳边作祟的“高人”，显然就是她。女朋友是没希望了，弟弟灵机一动，将计就计，跟她要五百元做路费。但女朋友那边有了“高人”作怪，最多只给他两百。弟弟这回可是真拿出了简直还从未有过的高姿态，少一分休想再给他打电话。他现在不止要讨回电话费，还要索赔精神损失费，自然、也想尽可能多的搞点赚头。
女朋友的那失败了的“高人”终还是战不过正在葡萄园中切身磨练的精英，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
弟弟取了钱，就去买了个二手手机，一边下心思带领监督我们抓紧用功学习一边翻天覆地地寻找新老男女朋友写信发电报煲电话粥，至于那女朋友，就只等着不久的将来回去拿钱砸她以及她那位放弃了的“高人”了。
3
一连几人拖着行李沿足球场离开会场直奔车站告别北海告别加盟连锁。不止是未能促成的新朋友，还有灯干油尽的老朋友。那些不死不活的消极分子也浮尘般在晨光里一粒粒浮现出来，或三三两两的****俱乐部或孤魂野鬼般飘摇游离，一个个开始在光柱中浮动，迎来了足球场每日之盛的消极时光。
冯梅也带着她那个传说已是第五次重返北海的陌生兵哥出现在了弃别加盟连锁的消极之路上。那个有些***的兵哥昨晚还上台又跳又唱说这次是真的要留下来从事这伟大的事业再不走了的。
冯梅还在不遗余力地作着最后的努力最后的挣扎，也不知能否使他第六次重返北海。
我移动位置，一直目送两人穿过公路停下来等公交车。
公交车一闪而过，抛下了冯梅孤零零的身影。车来车往，鼓动着无情的风将她吹得那么地单薄那么地孤独与无助，有如落水的孩子忽沉忽浮，终于化成一声太息飘上天空：第六次了，最后一次了，真的走了！
冯梅发现了我在看她，认出我后便看定了我直走过来，笑说：“帅哥，串网一个人串到足球场消极来了！”
躲闪不及的我就敷衍说：“足球场是什么地方，能消极吗！”
冯梅笑说：“加盟连锁可是个全新的事物，不可以以老观念看之，有时还得以逆向思维相待！”
我笑说：“怪不得这几日老感觉走路不大对劲，原来是我搞错了，得用脑袋向后走才行啊！”
冯梅笑说：“想不到你还这么幽默啊！朋友什么时候到？”
我说：“别急，到时会请你去帮忙查户口的！”
冯梅笑说：“本初级的接车水平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