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可笑的悲剧——鸦片战争
鸦片战争,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是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是一个彻骨的痛。通常来说历史事件的价值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递减,但是鸦片战争不同,因为鸦片战争抛给中国一个令几代人都为之苦恼的大问题——近代化和现代化。只要问题还没彻底解决,这个伤口就仍然会流血,不会痊愈,其历史价值也就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然而历史事件的价值是要从对事件的具体分析中来获得的,如果我们对真实的历史事实没有一定的了解,就很难真正获得什么价值。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一百七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到底真相如何。
鸦片战争爆发的原因,是清政府严禁鸦片,尤其是林则徐进行了虎门销烟,损害了英国鸦片商人的利益。从道义上来说,鸦片商人实际上就是毒贩,清政府打击毒贩,保护本国人民,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清政府由于长期的闭关锁国,对近代外交和整个世界处于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愚昧状态之中,因此在禁烟过程中犯下了众多错误,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清朝统治者的第一个错误,就是仅仅把禁烟看成是一个内政问题,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外交问题。道光年间,鸦片流毒天下,为害甚巨,而且屡禁不止。鸿胪寺卿黄爵滋上书道光帝,请求改变禁烟办法,不再仅仅是通过海关严查通商口岸,而是令全国各地严惩瘾君子。结果遭到各地方官员的反对,因为大清当时只有广州一个通商口岸,海关禁烟只是广东的事,黄爵滋这么一弄,禁烟成了各地方官员大家的事,增加了大家的工作量。道光帝经过此番讨论之后,没有改变原来的禁烟办法,只不过派了一个更得力的人南下广东禁烟,也就是林则徐。
在整个讨论过程中,清朝统治集团上上下下,从道光帝到满朝文武,考虑的都是大清朝自己应该怎么应对鸦片的问题,从来没有考虑过英国人的感受,更没想过英国人会怎么应对禁烟这件事。在他们看来,英国人不过是一小撮夷狄,通过鸦片来占大清朝的便宜,之前我们天朝上国懒得理他们,现在动真格的了,天兵一到,夷狄就将化为乌有,还考虑他们的感受干什么?因此,整个大清朝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导致战争。
林则徐到了广东之后,厉行禁烟,成效显著。然而他本人作为朝廷在禁烟问题上的代表,也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就是他为了促使所有的英国商人交出鸦片,接受了英国驻华商务总监督义律的禀帖,通过义律将鸦片收缴了上来。这是林则徐不懂近代外交规则所导致的错误:本来林则徐奉旨禁烟,不过是大清朝官方对付外国普通走私犯,和外交扯不上关系,可是义律是代表英国官方的,接受了他的禀帖,通过他收缴鸦片之后,这件事就变成清朝和英国两国之间的外交纠纷了,这就为战争的爆发提供了可能。
林则徐的第二个错误,就是对敌情惊人的无知,导致他根本不理睬义律的战争恐吓,断定英国根本不敢开战。其实相比大清国统治集团内的其他人,林则徐已经算是能够“开眼看世界”的了。林则徐到了广州之后,主动让人搜集英国的有关情报加以了解,但是由于整个大清国过分的闭塞,林则徐搜集的情报极其片面,而以他作为一个传统士人官吏的知识和见识,对这些情报的理解又有极其严重的扭曲。他了解到了英国的版图面积、人口、和大清的距离、军队以及舰船的人数等等,但他根本不了解英国经过近代工业的发展之后,具备了怎样的国力,尤其是军事力量。恰恰相反,单从这些情报的表面来看,很容易就得出英国国力远远不如大清朝的结论,尤其是英国相隔大清六万里之远,在林则徐看来,如果英国人劳师远征,那主客之势、众寡之数实在是过于悬殊了。因此林则徐断定,英国人根本不敢开战,义律只不过是利用大清朝不愿意多和夷狄打交道的心理,进行战争讹诈,如果真的开战,英国人正当贸易将遭到更大的损失,是得不偿失的。实际上林则徐的这一结论是建立在英国开战必败的基础上的,他并没有想到,英国如果战胜,将在正当贸易和鸦片贸易中都获得巨大的利益!林则徐甚至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然替义律设想,总无出路,不知因何尚不回头?”这就是在电影中一脸正气的林则徐!而这已经是整个大清朝对英国了解最多的一个人了!所以大清国就是在这样一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了战争。
战前的表现已经如此昏聩,大清朝统治者在战争中的表现,更是让人无言以对。先来看林则徐:林则徐本以为英国人不敢动武,可是后来双方围绕着英国商人具结保证不再贩卖鸦片、英国水手殴伤中国村民致死以及收缴新到鸦片等问题,不断发生冲突,其中已经开始动用武力。因此,林则徐在广州严阵以待,等待英军来犯,后来发生穿鼻之战,是清朝和英国官方武力的正式交战之始。穿鼻之战,中英双方的描述大相径庭,林则徐上报道光帝,称英国商船的商人答应上岸具结保证不再走私鸦片,但遭英军阻挠,水师提督关天培率船质问,遭遇英军袭击,随即开战。关天培英勇无比,打得英军且战且逃,赢得胜利。而英方描述则是,英军向林则徐递交信件,因风向问题军舰到达穿鼻炮台,遂打算通过关天培递交,但关天培不接受信件,反而率船逼近,英军随即进攻。交战中英军向关天培部“倾泻了毁灭性的炮火”,英军对关天培的勇气表示敬意,但认为他毫无还手之力。我们考虑两个因素:一是双方的实力对比,清军仍处于冷兵器时代,而英军已经有了强大的近代海军力量;二是日后整个鸦片战争中大清官员普遍欺上瞒下,把惨败说成大胜。从这两点来看,恐怕英国人的记录比林则徐给道光帝的奏折更值得相信。
然而穿鼻之战后,英军却离开了广州海面北上,这就给后人造成一种错误的印象,即英军是因为林则徐的坚决抵抗和严密部署导致战事不利,才离开广州北上的。其实不然,英军其实是根据英国首相巴麦尊的指示,到“临近首都的地方进行有效打击”,这才沿着中国的海岸线一路北上,一直打到天津。然而这种错误的印象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就是让人觉得鸦片战争的失败,不是因为清朝落后了,而是因为奸臣误国,如果林则徐、关天培这样的忠义之士再多一些,就不会失败。其实这是一种非常错误的观点,蒙蔽了清朝已经严重落后于世界的事实,反而让人更加沉迷于天朝上国的幻想之中。我们再看日后清军在战争中的表现,就知道所谓“严重落后于世界”绝不是一句空话。
整个鸦片战争战事颇多,过程颇为复杂,难以一一详述,我们就再来看看镇海之战,另一位著名的民族英雄裕谦就在此役中牺牲。镇海之战发生于1841年10月10日,此时鸦片战争已经开始了一年多。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大清沿海的定海、吴淞、虎门、厦门,火烧连营一般连续失守,每场战役无不是清军完败。到了镇海之战,前线最高长官、钦差大臣裕谦下定决心,一定要鼓舞士气,取得一场大胜,以改变一年多以来“瞻顾徘徊之陋习”。
裕谦是坚决的主战派,他认为“瞻顾徘徊”是一年多以来清军失败的主要原因,这是他在给道光帝的奏折中明确说的。这就是说,裕谦仍然认为,人的精神力量是战争胜负的关键。裕谦代表了一大批当时主战派的想法,他们坚决主战,其实不是出于忠诚勇敢,而是出于愚昧。在冷兵器时代,兵器不过是人体力的延长和加强,因此人与人之间差别不大,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勇气和信心,也就是精神力量,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到了近代,热兵器时代来临,兵器的差别就不仅仅是人精神力量所能弥补的了,一个人再有勇气,也不可能用刀剑战胜枪炮,而裕谦等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这种差别,因此战争的失败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后来战争的经过也证明了这一点。
裕谦在镇海精心设置了四道防线,将炮台与军队紧密结合,自认为固若金汤,必定要给英军一点颜色看看。他认为,英军的军舰和大炮厉害,不能在海上和他们决战,而英军陆战不行,因此他们不敢登陆作战。所以只要将海岸炮台与陆军紧密结合,将英军军舰诱入港湾,以炮台上的大炮轰击,另外发挥清军陆战优势,歼灭敢于登陆的英军,就能大获全胜。其实,英军陆战不行的观点源自一个谬论,即英国人的膝盖不会打弯。这是因为当年英国使臣马尔噶尼觐见乾隆皇帝,不肯行跪拜之礼。马尔噶尼不行跪拜之礼是出于荣誉和尊严,而在大清朝经过多年的以讹传讹,竟然变成了英国人膝盖不会打弯。裕谦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迎来了镇海之战。
令裕谦根本料想不到的是,英国军舰根本不进港湾,甚至不用靠近清军阵地,远远地在海上就用大炮轰击清军的纵深阵地,他精心设计的埋伏圈和工事根本毫无用处,被英军几炮就轰得灰飞烟灭。裕谦本人倒没怎么受伤,可是他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精神打击,恍恍惚惚走下城楼,居然就在路旁的一个水塘里投水而死了。
这就是壮烈殉国的民族英雄裕谦,竟然是被英军的强大攻势吓得自杀了!
战争后来的经过和前面所说的基本一样,充满了清军的惨败、官员的无知、官场的腐败和官员对皇帝的欺骗,总而言之,清朝与英国进行的这场鸦片战争,仿佛是好莱坞大片中地球人遇到了科技远远胜过自己的外星人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根本不可想象,真正是一场“可笑的悲剧”。然而在好莱坞大片中,人类之中总能涌现出超级英雄,力挽狂澜,而鸦片战争中的清朝却没有那么幸运,只有接受惨败的现实。这就是一百七十多年前那场战争的真相,希望我们能够正确认识那场战争,正确认识那段历史。
2.农民拜上帝
太平天国是中国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和之前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相比,具有很多特殊性,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太平天国是在一种中西结合的宗教——拜上帝教——的指引下,进行起义活动的。
以宗教为精神指引的农民起义在中国历史上并不罕见,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就是以道教为精神指导;北宋方腊起义以明教为指导;清朝嘉庆年间还有白莲教起义等等。然而以西方基督教在中国的变种为精神指导的,太平天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对太平天国来说,拜上帝教是他们的精神支柱,然而从事后来看,这个精神支柱实际上是一把双刃剑,给太平天国带来了极大的利益,也有很大的弊端。
拜上帝教是洪秀全、杨秀清等人有意利用的,试图通过宗教来凝聚人心,提升军队的战斗力。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广大贫苦百姓对于宗教可以说非常虔诚,因此拜上帝教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发挥了正面作用:
通过拜上帝教,太平天国起义军获得了热情的鼓舞。通过宗教的热情鼓舞,太平天国的将士们获得了极大的精神力量,而这种精神力量又反过来进一步激发了宗教热情。这种热情对太平军的军纪产生了很大影响,太平军将士在宗教的鼓舞下,能够承受一切艰难困苦,从不临阵退缩,在任何时候都能够保持昂扬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念。宗教就像一把柴火,烧沸了太平天国这一大锅热汤,太平军相信他们有上帝护佑,还相信战死就能享受天堂永福,因此不畏死,这都是宗教的作用。
通过拜上帝教,太平天国将士拥有了同一种宗教认同,凝聚力大大增强。作为一支起义军,保持行动的一致性是非常重要的,而思想信仰上的一致是行动一致、遵守纪律的根源。洪仁玕对此就有深刻认识,他曾在《资政新篇》中说:“我朝初以天父真道,蓄万众如一心,故众弟只知有天父兄,不怕有妖魔鬼。”的确,太平天国将士,尤其在创立初期,真的是亲如一家,相互之间都是手足兄弟姐妹,“同心同力同向前”,非常团结。这种团结帮助他们打下了中国南方的半壁江山,而这种团结正是源自他们“咸知矢志归真主,无不同心拜圣神”的宗教认同。
通过拜上帝教,太平军拥有了一种宗教道德的约束。宗教道德比世俗道德更加有力,更能约束人的行为,因为宗教是神圣的,一个信仰宗教的人违背宗教道德要求,其内心的亏欠就不仅仅是社会性的,而更有一种玷污神灵的负罪感。太平军也通过提倡“道德拯救”的说法,发挥拜上帝教的道德约束力,并且将这种宗教道德纳入军法和普通法律之中,使之具备了法律的强制性,而不仅仅是通过个人的内心约束和群体的舆论约束来限制人的行为,这对宗教道德约束力是一种很大的提升。所以,在太平军中,宗教道德通过人内心的信仰、社会舆论和法律制度等几个方面对人们形成约束,其力量十分强大。
通过拜上帝教,太平天国还具有了宗教神秘的威慑力。一切宗教信仰都具备虚幻性和神秘性,拜上帝教将西方基督教与中国民间种种迷信结合在一起,其神秘性更是浓厚,贯穿太平天国军事和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天父、天兄下凡的“神迹”就是这一神秘性的最佳演示。通过这些演示,神灵一再地降临到人间,使得原本虚无飘渺的神力变得看得见摸得着,就在太平军将士每一个人的身边,从而减少了荒诞性,变得更加合理可信。宗教会在人群当中形成一种特殊的氛围,让人们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只能虔诚信仰,不敢有丝毫怀疑。太平军将士对上帝的“米筛眼”、“罗斗眼”都深信不疑,从而自觉遵纪守法,不敢有丝毫异动,这都是宗教神秘性的力量,也是天父天兄一再下凡的结果。例如,太平军在永安期间,杨秀清曾借助天父下凡处理了周锡能反叛一案,这对全军都是一次极其震撼的宗教震慑和教育:杨秀清事先侦知了周锡能投靠清军、准备里应外合消灭太平军的奸谋,却假托天父神力进行审判,周锡能原本以为事情机密,百般抵赖,不料“天父”竟然对他的叛变行为了解得一清二楚,并在公审大会上出其不意地揭露出来,周锡能的心理防线因此而彻底崩溃,不由得真的相信是天父下凡揭露了他的奸谋,于是说“自知好心难隐,果真天眼恢恢,真神难欺”,被斩首前还大喊“今日真是天做事”。应该说,周锡能既然敢叛变,肯定是不信天父真能下凡的,可是经过“天父”如此一审,连他都真以为太平军有真神庇佑了,那么其他普通太平军将士就更是信服得五体投地了。周锡能被审判之后,太平军上上下下都深感“天父上帝有主张”,敬仰崇信之情溢于言表,从此太平军人人坚信自己有真神护佑,必能推翻满清妖魔统治,因此军心大振,战斗力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