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武早就知道一片天特别能容忍赫敏慈的原因,他笑着说道:“这位赫老兄还真是世之虎将啊,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呀!”
邹立敬仍然微笑着看着张孝武,话锋一转问道:“你们军统是个闲不住的部门儿,你老兄到我这小衙门来到底有什么指教呢?”
张孝武也急着赶回去督促堵截印版、抓捕特使的事情。本来他从一进门就想单刀直入地盘问那个铁甲列车的车长,但见到了邹立敬之后,他突然又异想天开地想通过敲山震虎来察言观色,想要找出邹立敬点儿破绽来,因此,他一进门就装出了专门来请教的样子,询问起关于列车的问题来。张孝武先是仔细地询问了铁甲车的具体路线,然后又让邹立敬根据车速和天气等原因帮着他计算了每班列车进出城的时间表,还别有用心地问了一些城外的解放军的问题。邹立敬是什么人呢?他在回答他的问题时始终面带微笑,脸上镇定得如同和好朋友闲话家常般,根本找不出半点儿破绽。
这时,张孝武那些掩饰的花招都用尽了,邹立敬担心着妻子去找大姨姐帮忙的事情,心里也着急起来。就像两个江湖好手狭路相逢后各自报出了门派和师承,已经暗自催动内力准备白刃相见了,双方都感受到了压力。
话说赫敏慈被张孝武扫了兴,感到很是无趣,正要到前沿阵地上去观察一下对面解放军的阵地,他的副官却忍着笑走进来报告说:“师座,有位小姐求见!”
赫敏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把嘴一撇,反问道:“你他娘的几天没挨军棍了?不知道老子我最没女人缘儿,消遣我干什么?”
副官故意苦着脸回答道:“师座,这回您可冤枉我了!那小姐不仅长得漂亮,说话都让人跟白嘴儿喝了蜜似的,听了身上直掉小米儿!”
赫敏慈挠着头皮使劲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嘴里忍不住嘟囔道:“妈的,怪了菜了!难不成是哪天在火神庙后墙撒尿,招来了狐狸精?”
他这儿正胡思乱想着,一阵香风迎面扑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星隋曼丽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见面,曼丽二话没说就给了赫敏慈一个媚眼儿,弄得赫敏慈浑身一哆嗦。
赫敏慈促狭地叫道:“曼丽小姐,你可别跟我老赫整这个,当心我把你关起来当了压寨夫人!”
隋曼丽今天打扮得性感暴露,张扬的猞猁皮大衣里穿了一件美国电影里洋人女性最爱穿的低胸连衣裙,裙摆下一双俏腿穿着玻璃丝袜子,跟洋妞相比就差染黄头发、弄蓝眼珠子了。隋曼丽听赫敏慈这么一说,干脆一手叉腰,摆出了一个妄图颠倒众生的姿势,嗲声嗲气地说道:“那好啊!我这不是送上门儿来了吗?您就关吧!”说着一屁股坐在了赫敏慈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故意翘起了修长的腿,盯着赫敏慈挑衅地看。
赫敏慈哪儿见过这么火辣的尤物,他挥手对副官喝道:“曼丽小姐来找我,你盯着看什么西洋景儿?赶紧给老子滚出去!”然后又上下打量着隋曼丽试探地问道:“曼丽小姐,这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隋曼丽一看副官走了,便干脆站起身来走到赫敏慈面前,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更加嗲声嗲气地说道:“赫师长您真是,哪阵风儿能吹得了我呀?我是来请您去喝杯咖啡的,怎么样?您有兴趣吗?”
一听隋曼丽想要请他喝咖啡,赫敏慈的脸上顿时变了色。他倒不是因为怕隋曼丽有求于自己,而是实在消受不了咖啡那个洋玩意儿。
一看赫敏慈脸上变了颜色,隋曼丽当下便有点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师长您是有公务吗?”
赫敏慈只好如实回答道:“别的倒没什么,就是那咖啡苦了吧唧的跟中药似的,实在是……不过既然曼丽小姐来了,不如我老赫请你喝点儿好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交际花为什么会主动送上门来,但赫敏慈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外出的请求,因为他觉得女人家求个人不容易,不忍心拒绝。但喝咖啡这件事上他却不肯让步,在他看来,又得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轻声慢语,又得假装斯文地喝那苦药汤子,就算是有这么个美女陪着,也是件苦差事。
隋曼丽笑着问道:“那师座说吧,总之我是想和您聊聊!”
赫敏慈笑道:“咱们还是去喝酒吧,我请客!”
隋曼丽本来想跟赫敏慈来点儿浪漫的,可这浪漫聚会最终却在他的执意要求下变成了喝酒。隋曼丽虽然觉得有些不尽人意,但总算这位刺头将军给了面子,心里不由得暗暗窃喜。原来,曼丽心里还在想着她的细软和古董,在和只是跟她卿卿我我却不肯帮忙的宪兵司令闹翻后,便打起了守卫着城墙的赫敏慈的主意来。
在城内,邹立敬的另一所宅子里,董建新一直在苦苦地等待着戴二小姐的消息,急得背着手走来走去。在他心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好像已经变成了表上有形的时针,正毫不留情地向着完成任务的最后时间走去,一下一下地扎在他的心窝上。
因为邹立敬的吩咐谁也不来打扰他,董建新觉得到处静得可怕。砰砰的心跳声和腕子上那块手表的滴答声更是让他魂不守舍,焦急万分。不知不觉地,他的汗衫已经被细密的汗水打湿了。危急时刻
1949年1月20中午11∶00
在这个紧张得令人窒息的上午,战云密布的北平城里到处都在忙碌着。
马奎开车出了军统站,准备查看一下手下是否尽职。以前他自己的标准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眼下可不一样了,张孝武这个新来的代站长待自己不薄,一下子就给自己封了个代理副站长。马奎觉得张孝武很对自己的路子,只要跟紧了他的脚步,自己已经荒废了多年的官路马上又会光明起来。眼下既然已经代理了北平站的副站长,当然要把钟撞得再响些才是。只要是立了功,“代理”二字很快就会被抹去的。马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决定办完这些之后就去大华印厂,把柳南堂揪回来再好好收拾一下,看他从军统的地下室出来之后还有没有心思再唱戏了。
铁甲大队里,邹立敬和张孝武仍是看似轻松地相对而坐。张孝武正准备突然一击,阴风煞气已经弥漫在了脸上。邹立敬早就是胸有成竹,枕戈待旦了,但在强敌面前仍是步步为营地小心应付着。他们就像俩个已经拿刀在手的武者,正在沉默之中寻找着对手的破绽。
董建新在屋里走来走去,特务们也正在城里一刻不停地追查着纸张。谁要在这时划上根火柴当空一扔,北平的空气也准得跟着剧烈地燃烧起来。
戴二小姐见过李世杰之后,快步走出了剿总司令部的大门。她挥手朝门外大石头狮子旁等着的几个人叫道:“刘管事,过来一下!”
同和印厂的刘管事穿着灰布长衫带着瓜皮小帽儿,正揣着手跟带来的几个工人闲聊着呢。一听戴二小姐叫,他赶紧颠儿颠儿地小跑着来到了跟前,陪着笑脸说道:“二小姐这么快就办完事儿了?说句不是恭维您的话,除了您任谁也没这么麻利!”
戴二小姐“扑哧”一笑回答说:“别说拜年话儿了,赶紧带人去办件要紧事儿吧!”说着话把手里的一个写着剿总字样的公文袋往刘管事手里一塞说:“带人去军需总库把这批纸提出来!”她又从自己那秀气的小皮包里拿出了一摞大洋,大约有十几块的样子,一股脑递给了刘管事说:“那些管库的也不容易,记着打点一下,剩下的就赏给你们了!”
刘管事望着手里叮当作响的大洋笑道:“要不别人都说您是财神奶奶,这天底下怎么会有您办不成的事儿?”
戴二小姐心里挂记着薛云影手里的那张凭证,淡淡一笑撇下了絮絮叨叨的刘管事,转身朝着停在不远处的汽车走去。
戴二小姐交代刘管事去领取的正是剿总印制军供券的那批纸张,是一片天前些时候专门向南京申请来的。眼看着军供券印刷在即,这才由一片天和李世杰联名签署,拨给了她。上车之后,戴二小姐马上轻声对司机吩咐道:“走,去地安门!”司机点着了发动汽车拐进了旁边的街道,奔沙滩儿方向开去了。
在途经现在已经被命名为故宫古物研究所的紫禁城时,戴二小姐不禁想起了一片天前不久下令把一个大口径炮团调进景山请战制高点时的情景。
那天,她刚好跟着邹立敬到炮团去看望一个当副团长的远房亲戚,在煤山上朝着当年至高无上的紫禁城一看,只见这座经历了明、清两个王朝的皇家宫阙早已物是人非。平时城墙附近普通人连走近都会被拿下问罪的地方都明显有些荒芜了。随着王朝的没落,故宫建筑已经日渐破坏,代表着皇权的黄色琉璃瓦也显得黯然失色,椒红色的宫墙斑斑驳驳也像是长了癣一般。有好多处宫殿群成片倒坍,堆出小山一样的垃圾,那高度简直和紫禁城的外墙平齐了。处处是一副江河日下,一去不返的沉沉暮气。在这种凄凉的景象面前,戴二小姐反倒豪情大发,为自己从事的改天换地、再造乾坤的事业感到了深深的自豪。
汽车通过了景山西街附近炮兵团的军事检查哨,经过了北海的陟山门,来到了黄化门附近。戴二小姐望着遥遥在望的地安门大街,轻轻地对司机说道:“拐过去,走北海后门前边,到恭王府花园那儿去!”
司机答应一声,便开着车按照戴二小姐说的路线开去。汽车来到了曾经是权倾乾隆一朝的大奸臣和珅的家——抄没后赏给了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爷恭亲王当宅邸的王府花园附近。戴二小姐又继续指路说:“朝辅仁大学开,然后顺着定阜大街一直走!”
眨眼之间,汽车便驶过了绿色琉璃瓦覆盖着的一组石头建筑,这就是著名的辅仁大学。再向前到了松树街的口儿上,往左便是特务们严密监视着的大华印厂。不过,今天戴二小姐不是去大华印厂,汽车进了松树斜街继续往前,则是通往柳南堂家住的弘善胡同。这里才是戴二小姐真正要去的地方。戴二小姐知道薛云影平时不怎么出门儿,应该就在家里。在彷徨无计的情况下她才毅然决定到这儿来看看,想找机会和薛云影见上一面。说实话,这个主意到现在为止还只是个试试看的想法儿,连戴二小姐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
眼看着大华印厂越来越近,戴二小姐也觉得自己的行动是冒险,但她狠了狠心决定去冒这次险,毕竟剩下的时间已经实在是不多了。想到这里,她便往前一指说道:“拐进去,往弘善胡同开!”
在弘善胡同前,轿车根据戴二小姐的要求毫不迟疑地开了过去,从后海前沿儿拐向了护国寺方向。
原来,在汽车驶近弘善胡同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戴二小姐敏锐地嗅到了危险,果断地让司机开了过去,打消了冒险去见薛云影的念头。她看到胡同里有好几户人家的大门都虚掩着,显然是藏着人。这个平时很清静的胡同口上一下子冒出了不少小商贩,一个卖香烟的小贩居然穿着一双锃亮的大皮靴。最为反常的是,另一条胡同口还有一辆美制吉普车隐蔽地停在附近。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军统在设局等待着鱼来上网。车开走后,戴二小姐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终于躲过了这一劫。
与此同时,铁甲列车大队那边却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张孝武知道凭着自己这两下子肯定不能咋呼得了邹立敬,只得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张孝武看着邹立敬说道:“还有一事要请立敬兄你帮忙,不知你是否能让我见见昨天当值的车长?”
邹立敬佯装不解地问道:“我铁甲大队这几千人孝武兄想见谁都行,戡乱救国期间,凡事都需要谨慎,更何况这还是你们军统的职责所在嘛!但不知道孝武兄你要见昨天哪一班的车长呢?”
张孝武回答道:“就是马奎追击共党,跟老赫闹了些不愉快的那班。”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抬头又补充道:“就是立敬兄你也在的那回嘛!”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孝武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邹立敬,哪怕这位司令脸上出现了一丝一毫异样的神情,也会被他迅速地捕捉到。
邹立敬的脸上始终还是那副镇定的表情,他很自然地笑了笑说道:“可以,我刚才说了,戡乱救国期间,凡事都需谨慎嘛。”说着话就提高了声音朝门外叫道:“云豹,让崔志云来一趟!”
门外古云豹的声音立即传了进来:“是,我马上去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