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不大,身着上尉制服的崔志云便在门外喊起了报告,得到了邹立敬的答复后,他走进了门来。张孝武上下打量着崔志云,只见他中等身材,浓眉大眼,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正要开口询问,邹立敬却站起了身来对崔志云说道:“这位将军是军统站的张站长,你要好好回答他的问话,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志远听了立刻立正答道:“请司令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邹立敬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了挂衣架上的帽子和他那件标志性的美式风衣,朝张孝武一笑说:“张站长就请开始吧,我先到下边的宿舍去看看!一天不检查就会变得脏乱,真是要命!”
张孝武正在担心邹立敬在旁边有些事儿不好张嘴,当下便赶紧堆起笑脸道:“邹司令请便,请便!”
邹立敬带着古云豹走后,张孝武便开始盘问起崔志云来。他故意先拿自己那双很摄人心魄的眼睛阴嗖嗖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严肃地问道:“那天铁甲列车当值的车长是你吗?”
崔志云不加思索地答道:“正是卑职!”
张孝武点着头,慢条斯理地问道:“那天正好有共党的匪谍出现在你们途经的路线上,你知道吗?”
崔志云答道:“卑职不知道!”
张孝武冷笑道:“那天你真的没发现什么异常吗?”崔志云正要回答,张孝武却猛地加快了语速说道:“想好了再说!”
崔志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孝武说:“真的没有什么异常。”
张孝武猛地一拍桌子,低声咆哮道:“刚才我看了你们的值班表,也请邹司令帮我计算了巡防的车速和所需的时间,你昨天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前门车站,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不少事情吧?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崔志云坦然地回答说:“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我奉命在离城五里的地方让粮食贩子往车上装了一些粮食,回到城里后又赶上101师的检查站站台上发生争吵,您指的应该是这段时间吧?”
张孝武站起身来,双手按着办公桌,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伤人的饿狼般瞪着崔志云说道:“你知不知道,私运粮食进城是上军事法庭的罪过?”
崔志云指着自己领子上一杠三星的领章答道:“长官,我们下级军官执行的是命令,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孝武仍旧没有改变姿势,紧跟着问道:“在城外停车你就不怕遇到共军的小股部队袭击?还是你自己就是共产党,所以不怕?”说最后一句时,张孝武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崔志云仍旧保持着标准的站立姿态,从容不迫地回答说:“不瞒将军您说,我们铁甲大队的人还真不是太怕共产党……”
张孝武自以为抓住了崔志云话里的漏洞,狞笑着追问道:“你们铁甲大队跟共军有什么默契吗?”
崔志云淡淡笑着说道:“那倒没有,但我们的路线原本是保定到绥远,自打被共军占领了保定一带,北边也有了游击队出没,这才把路线缩短为城外的小范围巡防,简直就是出没在共军的大炮底下,所以时间一长,也就不怎么怕了!”
理屈词穷的张孝武不好再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了,他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把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这是他事先策划好的雷区,就盼着崔志云触雷呢。
张孝武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看似随意地向崔志云问道:“早晚你我都得拿起枪去跟共产党拼命,就先不说这个扫兴的话题了吧!”说着话,他从兜里摸出烟盒,随手扔给崔志云一支,自己也叼上了一支。崔志云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他摸出火柴给张孝武和自己点上,点头微笑着回答:“我们邹司令有话,让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话您就尽管问吧!”
张孝武抽了一口烟,拉家常似的问道:“咱们用来发军饷的法币为什么会不值钱呢?你能说说吗?”
崔志云笑道:“这不明摆着吗?法币越印越多,可市场上的东西永远就是那么多,供小于求,商家只得频频涨价。到最后钞票更多了,也就什么也买不到了呗!”
张孝武又接连提出了几个金融方面的问题,崔志云竟也圆满地对答了出来,虽然不是标准的金融术语,但也说得分毫不差。张孝武自以为抓住了崔志云的尾巴,马上变了脸喝道:“上尉!以你的职务竟然具有这么丰富的金融知识,这符合常理吗?”
崔志云答道:“不符合常理,这些道理卑职早几年也不知道。”
张孝武乘胜追击地冷笑着问道:“那怎么这几年就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崔志云听了毫不慌乱,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怕让将军您见笑,其实这些都是我们司令夫人教给我的,她是北平城里有名的商业奇才,这些道理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常常跟随她左右,自然也就清楚了。”
张孝武步步紧逼地问道:“戴二小姐是何等样人?怎么会跟你个小小的上尉说这些?难道你经常帮她做事情吗?”
崔志云笑着回答说:“让将军你猜着了,我本就是邹司令的勤务兵出身,因为在家时当过账房儿,算盘打得还过得去,夫人经常让我帮她写写算算,所以才学到了这些。”
听到了这里,张孝武虽然还不能解除对崔志云的怀疑,但也只能作罢,顺嘴称赞了他几句。
张孝武费了一上午的工夫,什么把柄也没有抓到,只得鸣金收兵了。看着崔志云敬礼之后走出了办公室,张孝武心里充满了失望,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邹立敬回来了,他一边把帽子摘下来挂在衣架上,一边笑吟吟地问张孝武:“刚才我看见崔志云回去了,想着你这儿的事情也该完了吧?”
张孝武望着邹立敬,心里仍不肯罢休地点点头,又别有用心地说道:“这崔上尉人挺老实,难怪司令你这么器重他!”
邹立敬笑着回答说:“人倒是不错,可惜资历尚浅。原来在家时是个账房先生,他要是军校出来或是老行伍出身的,我还真有心提拔提拔他呢!”
张孝武微微一笑问道:“是我口误,应该是夫人很器重他吧?”
邹立敬笑道:“是呀,战事紧张前,我太太家在城外的苇塘和砖窑上的事,确实真没少麻烦他!”
张孝武看整整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自己却仍旧是一无所获,便旁敲侧击地把话题转移到了战局上,他故意叹着气开口说道:“真是的,要不是眼下北平朝不保夕,我还真想跟立敬兄好好地交交朋友呢!”说到这里,他又看似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还是立敬兄好啊,城里城外都有产业,打起来也好有个照应啊!”
邹立敬当然听出了张孝武话里的意思,语气当下便冷了起来:“这有什么好?打起仗来炮弹先落在自己院子里倒是真的!照应就更谈不上了,你我都是将级军官,是共产党眼里的死对头,如果要是上将或许总裁还能派架飞机来接走,可咱这小小的少将就只剩下马革裹尸这一条路可走了……”
张孝武哈哈一笑,望着邹立敬说:“你老兄在北平有那么多的产业,日后大不了解甲归田当个富家翁,不像我只能跟共产党干到底了!”
邹立敬用自己那看似淡定其实深不可测的眼神盯着张孝武说道:“张站长,这么说就有些武断了!我太太家里虽有些产业,难道这就可以证明我邹某人不够忠诚吗?大战在即,谈什么解甲归田!”
张孝武这一下彻底无话可说了,只得干笑着对邹立敬说道:“立敬兄误解了,兄弟我那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啊……”
就在两人有些话不投机时,古云豹敲了敲门进来报告说:“外边有张孝武站长的电话,是军统站打来的。”
张孝武趁机站起身对邹立敬笑道:“打扰到这会儿了真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就顺便告辞了,你老兄自便吧!”
邹立敬站起身淡淡地一笑回答道:“张站长公务繁忙,我就不强留你吃饭了,您请吧!”
两人握了握手客气了一下,张孝武便出门去接电话了,这才暂时缓解了屋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电话是负责监视柳南堂家的特务打来的,也就是戴二小姐及时识破的那帮家伙。特务在电话里闪闪烁烁地对张孝武说道:“站长,按照您吩咐的外松内紧,柳南堂的太太早上提出去教堂做礼拜时,我们就没加阻拦,而是派人跟踪了她。”
张孝武一听就知道薛云影那头肯定是出了问题,手下这才通过站里的值班室把电话打到了这里。想着这两天辛辛苦苦可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时,张孝武当时就火了,可又不好在铁甲大队里发作,便打断了那个特务的话说道:“别废话了,说情况吧!”
特务回答说:“到了教堂后,我看见她进了忏悔室,就一直等在外面。可……可过了很久也没见她出来,闯进去一看,才知道忏悔室里根本没人,她已经跑……跑了……”
张孝武一听这个气呀,他恶狠狠地挂上了电话,转身出了铁甲大队的司令部。
张孝武钻进车里没好气地对正在打瞌睡的司机叫道:“大白天的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觉?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
司机一看张孝武这架势,赶忙揉着眼睛坐直了,小心翼翼地问道:“站长,咱们去哪儿?”
张孝武没好气地回答说:“回站里!”
车开起来后,张孝武霎时间又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作为北平军统最为可靠的灵魂人物这时绝不能乱了方寸,他靠在靠背上闭目沉思起来。他感到跟自己较量的对手远没有原来想的那么简单。由于“启明星”还没有送进一步的情报来,想要在短时间内把准对手的脉搏简直比登天还难。为今之计,他只有再好好地开发一下柳南堂这张王牌了,他肯定还有什么重要的情况隐瞒着,是时候给他来点儿皮肉之苦了。
张孝武掐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烦意乱地想:“只要撬开了这个家伙的嘴,迷雾背后的真相也许就触手可及了。哪怕是小小的一点线索,这两天跟他逗咳嗽的辛苦也就算是有了报偿了!”
1949年1月20中午11∶30
张孝武刚走后,邹立敬不禁为妻子暗暗担心着,冷不防门儿一开,走进了一个人来。邹立敬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满面焦急的戴二小姐。他赶紧顺手关上了门,悄声问道:“你那头怎么样?凭证拿到了没有?”
戴二小姐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回答说:“柳南堂家被特务监视了起来,到处都是暗哨儿,根本就没办法见到云影!要不是我发现得快,就悬了。”
邹立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他拦住戴二小姐的话头,端过自己的茶杯说道:“先喝点儿水吧,看起来这批纸是没有指望了……”
戴二小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对邹立敬说:“柳南堂现在成了事情的关键,我估计军统马上就会对他采取措施。我现在是担心他一旦受刑不过,那批纸就……”
邹立敬听了戴二小姐的话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略一思索,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这样办了!”
戴二小姐忽闪着眼睛不解地问道:“你是说……”
邹立敬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凑到她的耳朵边仔细地交待了起来。戴二小姐听了眼睛一亮,她连连点着头,快步出了铁甲大队,直奔轿车而去。
戴二小姐一走,邹立敬便推开了门对古云豹命令道:“马上把崔志云叫来,有急事儿!”
等崔志云小跑着来到了办公室,邹立敬一把把他拽到了身旁,小声地吩咐了几句。崔志云听完点了点头,也急急忙忙地走了。
到处搜捕那个穿白西装女子的特务们算是有了优差,不但四九城的到处闲逛,就连进戏园子和逛大街都成了当下应当应分的事情。特别是美女随便看,高兴了还能叫过来闲扯几句,这几个特务简直有点乐不思蜀了。
不过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要找的人今天根本就没闲着,她已经换上一身素雅的女式裤褂,正坐着洋车忙着她自己的事呢。此时,就算那些特务看见了她,也丝毫不会留意。
本该直接去大华印厂的马奎这会儿也还没到办公室。他倒不是磨洋工偷奸耍滑,反倒是因为被张孝武提升为代理副站长后不敢马虎半分,正加倍地认真巡视着手下工作的情况呢。其实马奎这么认真工作还另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听手下多叫他几声马副站长,心里这个热乎气儿一时还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