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撵山狗的专用小路
已经是一条枯萎的藤蔓
那撵走黑熊的小路
那撵走黄鼠狼的小路
那野花疯长的小路
那撒满主人夸奖的小路
已经被又粗暴又稔稠的黑
一笔否定
小狗抽搐着
瞳孔中 映照着
呼啸而来的黑色旋涡
一次 又一次擦身而过
全身每一个毛孔
恐怖地颤抖
小狗永远不明白
伟大的人类为什么
如此痴迷于速度
每小时一百公里
一百六十公里二百公里
永不满足
哪怕天空和大地
缩小成一个小小车厢
快得看不见风景
快得无需看任何风景
快得来不及带上灵魂
只有肉体在飞奔、飞奔
小狗抽搐着 忽然听见温暖的炊烟
在呼唤
小狗回应着
一大颗泪水
又一大颗泪水
当我的车从小狗身边绕过
(无法停下来不能停下来)
我读到那一颗泪水
像北极冬夜遥远的星星 在高速公路
看不到的尽头
闪着寒光
写于2000年秋天
2009年6月1日星期一整理
[飞跑的孩子]
清晨,有一辆公交车刚驶离站台,
飞跑的孩子在车尾大喊:等一等!
他肩上,沉甸甸的书包装着疲惫的深夜,
挥动的双臂,真像运动员最后的冲刺。
他边喊边跑,跑得两旁的大树为他哗哗鼓掌,
固执的小腿,是在追车轮,还是追红日?
等一等,给他打开一道希望的门吧,
再给明天的鹰留下一个小憩的位置。
2001年秋天
[小船划进越南丛林]
当小船划进了热带雨林,
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野战排的士兵。
水椰子树,每一片叶子都是长矛的伪装,
粗壮得带杀气,绿得十分狰狞。
顺水漂来的水葫芦行迹太可疑,
怀疑它埋藏着闪电与雷声;
甚至于蛙叫也可能是某种暗号,
野鸟的啼鸣不知是在为谁招魂?
怒放的野花丛中有多少枪口,
分分秒秒在等待着爆炸性新闻……
不,不,我只是一名中国游客,
一不小心把船划进了美国电影。
本想体验一把树海泛舟的惬意,
却面对阿甘们被戳成血窟窿的青春!
[腾冲,日军慰安所遗址]
衰败的小院
门牌多少号 模糊不清
就像地狱有多少层一样
模糊不清
总有一些噩梦
像长途奔袭的饿狼
从这里出发
闯进东亚一些老妇的生活
啃痛,撕裂着她们的余生
夜 浓黑得
听不见惨叫
我来时 老天正下着雨
老屋檐 滴下一串串混浊的泪水
六十多个春秋了
总想 滴穿石头
2009年9月30日写于腾冲
[中国——寻人]
歪歪扭扭的孩儿体在哭喊,
方方正正的仿宋字在狂奔,
此时,上万个新老汉字全部闪开,
让路给两个闪着红灯的大字:
寻人,寻人,寻人!
于是,寻人启事,
在医院,在帐篷城,
在所有的电视荧屏,
一片片,一片片,汇集起来,
贴满了中国的天空!
一片又一片,那是云——
那是饱含着泪水的云;
那是蕴藏着闪电惊雷的云;
那是压在中国人心上,
铅一般厚重的云呵!
寻人,寻人!
疾风的翅膀,发烫的车轮,
从党和国家领导人到红领巾……
橄榄绿的河流,激越奔腾,
食品药品的山峦,在急行军!
渗血的手指,比铲车更坚韧,
带泪的呼喊,比大海更深情……
从五千米高空冒死一跳: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