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医院是不敢去的,风声太紧。他们去了镇上的一家私人诊所。这家诊所以职业素养超群而闻名,从不泄露病人信息,很多‘偷生’的家庭比如政府干部或是社会名流都会选择此诊所。虽然价格高点,但许二认为物有所值,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对于他来说,这个节骨眼上再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阮湘宁被推进病房,时间在考验着外头许二两母子的耐力。这简直要命,许二一个劲地跺脚,情形不亚于在等一个生死宣判;许母急得脸色全白,为了让自己的不安得到缓和,她在喃喃地阿尼陀佛。
过了好久,医生终于一脸疲倦地走出病房,两母子同时脱口而出:“孩子没事吧?会不会流产?”医生一脸肃然,对着许二说:“你是病人的老公?”许二嗯了一声。
“你怎么搞的?你老婆与其他孕妇的情况不太一样,你怎么还让她干重活危险活呢?”
许二的神经绷得更紧,急促地问:“到底怎么啦,我老婆不会流产吧?”
“不会,”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是流产的征兆,幸好不是太严重,加上你老婆体质还行,所以胎儿问题不大,大人只要以后注意休息就能恢复。”
“以后注意了,不要再让她干什么重活危险活之类的,如果再出现一次这种情况,那我可保不全了。”医生又补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开。许母缓过神来,堵住医生问:“医生,那,那我儿媳妇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医生停止脚步,用一种不太相信的眼光盯着许二,“什么?你不知道你老婆怀的是什么?你怎么当人家老公的?都已经六个多月了,你都没带她去检查过?”
许二一脸茫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手脚都有点发抖。无可否认,他实在太害怕医生的嘴里会蹦出‘女孩’两字。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医生又说了一句。
“很早的时候做过,做过一次B超,那时还,还看不出来。”无名的压力使他近乎崩溃,“后来,后来政府医院不敢去,怕有人查,后来就再没查过。”
“带把的。”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儿子?”两母子再一次同时叫出声来,继而欢声雀跃,握拳呐喊,如同中了头彩一般陷入癫狂。
“两个都是!”医生接着说。
“什么……两个?”
“你说得是双胞胎?”
“是啊!怎么,你们不喜欢啊?”医生说。
许母喃喃地说:“双胞胎……双胞胎……带把的……孙子……喜欢,喜欢,太喜欢了……”
许二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击垮,身子弯曲得几乎要跪下。是的,他毫无防备。两母子被医生的话震得几乎要聋掉,之前暗地里排练过的庆祝远远不够,他们被这天大的喜事燃烧着,两母子的脸涨得通红,像火烧云,根本冷却不下来。好久,他们才恢复常态,但脸上依然挂着的僵硬笑容证明:他们还停留在癫狂状态。
医生淡淡地看着他们,微微带有点厌恶的意味说:“你们也该去看看病人了。趁你们都在,我给你们讲讲胎儿吧。”说着就走进病房,后面跟着许二两母子。
阮湘宁当然已经知道自己怀了‘龙种’。她还很虚弱,不能与许二拍手相庆或是相拥而泣,不过她脸上掩盖不住的光辉说明了一切,这是与她前几胎完全不同的光辉。
医生拿着一张B超图给他们看,胎儿已经发育成形,两个人儿在母亲的子宫里显得有些拥挤,是亲密朋友,也是亲密敌人。
医生比划着B超图说:“这个胎儿已经受到挤压,脑部出现了点问题。”他指了指右边那个胎儿。
医生的话让病房降温了不少,三人脱口而出:“什么问题?问题大吗?”看来阮湘宁也还不知道。
“问题可大可小,可能对他以后的生活有影响,比如走路,说话,总之就是不如另外一个胎儿健康。”医生看了看许二,“你们如果想打掉现在也来不及了……”
“怎么可能打掉?”许母截住医生的话,“我们求神拜佛盼了多少年才盼来了孙子,况且还是双胞胎,不管什么原因我们都会把他们生下来的,何况我还有个孙子是健康的。”
“是啊,是啊。”许二随声附和。如果是女孩他或许会想办法让她毁灭,但如果是男孩,不管他是小儿麻痹还是智障,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生下来的,因为他实在太想,这种渴望已经超越了健康的范畴,只要是男的,就可以完成自己播种的期许——当然,就算有个胎儿真是智障,他至少还有个健康的儿子。
阮湘宁不说话,但一切已很明了。
医生点了点头,指了指右边那个问题胎儿,喃喃地说:“这孩子不简单啊。”
许二全家面面相觑,他们期望医生说下去。
“一般来说,双胞胎在母亲的子宫里都会互相竞争,甚至厮杀,优胜劣汰,相当残酷。这个胎儿虽然受到挤压,但生命力却极其顽强,看似软弱,但在营养的争夺战中却没有处于下风,反而越战越勇,表现出极强的生命渴望,所以才不会在怀孕早期被他的‘兄弟’吸光吞掉,才不会出现停育的现象。反观另一个胎儿,由于他的健康,在攻城略地中气势如虹,营养充足,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就成长环境来说,他可谓占尽优势,而他的‘兄弟’却是处于逆境,每天都要保持警惕才得以生存,所以我说他不简单啊!”
医生看着病房里的三个人,继续说:“目前胎儿的发育都算良好,只要不再做重活危险活,就不会有危险……”
……
阮湘宁第二天就出了院,她辞去了纺织厂的工作,专心在家养胎。许家接下来的日子全被喜悦填满,不再有其他。仿佛喜悦可以传染一般,就连平时不爱笑的三女儿许云静都笑得天真,粉嫩粉嫩的小脸溢满活力,像极了人间四月天的光景;小四似乎也乖顺了好多,不再缠着母亲哭哭啼啼,要这要那。许父是低调反应者,没有太多直白的感受,但其实内心已经在翻滚,如疾雷,一声一声地此起彼伏,震彻五脏六腑,就连抽烟时也会不经意地露出得意甚至狡黠的微笑,大有一种此生无憾就算即刻死去也不会计较的意味。许母就更不用说了,包揽了家里的所有重活累活,绝不让阮湘宁插手,她变得极其勤劳,完全不像她自己——那种喜悦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有让人改头换面的能量,许母就是典型。她似乎变得温和了不少,毫不吝啬笑容,白天喜悦消化不了,夜间梦中依然继续,并在潜意识的作用中笑醒。但这依然不够,她急需与人分享,所以不可避免地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小村,波及邻村。总之,这件事让许家的心态变得极好,整个家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责骂声也少了不少,甚至连大女儿许云帆的数学成绩不及格都没有受到惩罚。
其时许云帆已经上六年级,小姑娘遗传了母亲的好基因,高挑苗条,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美人胚子。十三岁,豆蔻年华,一切都很美好。有些男孩荷尔蒙分泌过多,纷纷给她写情书,她当然不会接受,心无旁骛地投入学习中。但无奈上帝有时公平得近乎罪恶,给了她超凡脱俗的美貌与身材,却也拿走了她的聪颖。她尽管很努力,但完全无济于事,成绩老是上不去,经常被父亲责罚,父亲说如果考不上一所好中学,就别浪费钱了,回家跟他种辣椒,帮补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