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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路太远(1)

我脚掌遗落的地方

文/丁威

整个暑假都溽闷异常,我每天躲在房间里一本接一本地读小说,原本计划好的一切,终因一次意外的脚伤而搁置下来。

七月十三。38度。无风。

这一天,我买了去江西上饶的火车票,随行的还有将仔。一大早我们便赶到了县城,和没有外出的同学到我们高中打了一场篮球赛。每个人都光着膀子在烈日下运球、过人、投篮,还因其间一个盖帽而惹来全场的欢呼。当时间驶进到下午五点时,我和将仔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了去火车站的汽车。因为火车站在我们县旁的另一个县,有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慌乱,我们必须尽早赶到。

到火车站时将近七点。天还大亮,距火车启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决定在站旁的台球室里消磨些时光。第一局是实力的体现,将仔以较为轻松的方式赢了我;到了第二局,我的状态有了回升,却终因实力不济又败下阵来;等到了第三局,天色显出昏暗,加之将仔的近视与我很好地保持了上一局的状态,我提前将黑8击入底袋。而这期间,是将仔不停地抱怨台球桌的如何不平整以及台球杆的如何不顺手,这让我对他的球技的莫测高深之处更加叹为观止,最后在天色已暗和将仔除了白球便看不清其他球的抱怨声中,我们结束了这次切磋。我也因小胜他一局的结果而开心不已。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我们结束这次切磋的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们将一颗台球击入了草丛里;而那草丛又异常地脏,我们就佯装找到了那颗台球,匆忙结束付钱走人。众所周知,火车站一带黑店居多,走后我还不时提心吊胆地回头望,恐怕老板会追过来让我们赔偿和一颗台球身价不符的钱财,还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候车室里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与此刻的夜色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大厅里燥热的空气,我们选择坐在大厅外的台阶上,旁边坐了一文学青年模样的家伙在略显深情地抽烟。我刚扭过头,便见将仔嘴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叼上了烟,竟然同样文学青年同样深情款款,突然让我意识到,所谓的文学青年的标准姿态莫非就是坐在街边忧郁地抽烟?!

我说,将仔,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然后,就看到大厅台阶上霎时摆了三个标准文学青年像。这让我想起了哥们儿常说的一句话:丫就一装逼文学青年。

我对将仔说,将仔,我俩一脸落寞很是忧郁地抽烟,看起来是不是忒像文学青年?

将仔差点把嘴里的烟连同唾沫一起喷出来,说,你丫就别笑话我了,就我,还文学青年?!跟你说,我有时候有满脑子的话想写,还特意为此跑到网吧夜市,结果,一夜下来,就憋出几行字,真他妈吊恼!

不会吧,我说,刚才我扭头看你抽烟的样子就特有范儿,我就想了,这咋地满世界青年啥时候都文学了呢?!对了,刚才我把台球搞丢后,走时我都怕老板追上来黑我们一把。

这跟那次我在火车站的遭遇比毛都算不上,将仔狠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在地上摁灭后对我讲起了那次火车站的事。

那次将仔去找同学玩,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火车在傍晚时分到了站。因为同学临时有事,将仔就要只身一人坐公交赶到目的地。刚出站,就迎面过来一女的,上去一把抓住将仔,说,同学,这地上公交车要在车外交费。在这女的抓住将仔的同时三个男青年向这边围拢过来。将仔问,哦,那公交费要多少钱?那女的说,十二。将仔就掏了二十给她,那女的立马当面把二十块钱撕开一个口,说,拿一张破钱出来花得出去吗,换一张。将仔说,这钱是你撕的。后面三个男青年就向前靠拢一些说,识相点,让你换,你就换,哪有这么多废话,还有别的吗?将仔就掏了一张十元的和两枚硬币递过去,那女的说,你不知道这边不收硬币吗?将仔说,那我没零钱了。那三个男青年就说,有红皮吗,红皮也行。将仔没办法就掏了一张递过去。将仔对我说,我都能猜出来这红皮一掏肯定要被换,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吃哑巴亏了。果然,那女的收过红皮后以极其隐蔽的动作掉了包,说,小兄弟,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刚才那二十将就着也能花出去。然后把掉了包的假红皮递给将仔。将仔说他自己看都没看就把那张假红皮装了起来,还赔笑地连声说谢谢谢谢。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将仔错愕的是,当他随那女的上车后,刚坐定,那女的竟然找了他八块钱,让将仔半天没愣过神来。

距离火车进站的时间已经不多,过了一会,候车室里响起了通知进站的声音,我们检票、进站、上车、坐定,我知道,我又要经历一次冗长疲惫的长途旅程了。未知的地方又会发生什么,我揣着忐忑望向车窗外。火车缓慢地启动,车站里的一切渐次远去。当火车驶进无边的黑暗里时,车窗变成了一块模糊的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困顿的样子,又看看贴着车窗玻璃向外望的将仔,睡意爬了出来,随后便陷入了睡眠之中。

火车是在次日早上八点多到达上饶的。我在上饶的前一站鹰潭醒来,看着车窗外微曦的晨光和高低起伏的连山,脑袋里突然冒出了“背井离乡”四个字。眼睛一闭一睁便到了千里之外的异地,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以及听不明白的方言,都让我感到措手不及。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去面对的准备,却在到达的异地有了些许慌乱,将仔睁着惺忪的睡眼发呆,身边竟然只有这唯一的一个熟人了。

车窗外的群山以及大片浓绿的田地在视线里疾驰而去。远山、炊烟、夕阳和稻田,如果可以,我愿沉睡一夏天。

坐在上饶火车站外的广场等人时,我给强仔发了条信息:兄弟我到江西上饶了!一会他回道:你脑袋没问题吧?!怎么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听他说完这话,我举目四望了下,也确实,火车站都显得无比荒凉,远近都是破口袋缝缀成的小卖部,还美其名曰“某某超市”。我当时就觉得这伙人特欠揍,可是当我不经意转头看时,发现我旁边一个座位上就躺了一泡鸟屎,而且块头还巨大。我当时特想把这泡带给强仔,说,你错了,其实江西的鸟是拉屎的。

经过一班公交,等人,又两班公交,我和将仔终于到了目的地。见到高考后便未谋面的豆豆,此人一身腱子肉,走起路来嚣张得让人胃疼,模样长得特像摇滚崔健。我一跟他提崔健,他便瞪大小眼对我说,别介,我怎么看也是一加强美男版的崔健啊!

住处就在豆豆的宿舍里,那是工厂在厂外租的一幢六层楼房。很不幸的是在这炎炎夏日里,豆豆住在六楼。每天宿舍内都被烘烤得蒸笼一般,夜里睡觉要不停地翻身,待身下的一面热到无法忍受时,便翻身让其散去些热量直到汗水蒸发完,而且不是风吹干汗水,就这样一整夜不停地翻身熬到天亮。每天我都要冲不下于六次的凉水澡,以此来抵抗要人性命的酷暑。

由于进厂要经过笔试、面试、体检等一系列繁杂的程序,所以我和将仔从十四号到十八号都是闲置着的。而豆豆则重复着两天白班两天夜班两天休息的工作日程,这就显得他在我和将仔面前有点神出鬼没的意味。因为我和将仔都没工作证和饭卡,所以进厂吃饭就只有靠豆豆了,但他的工作日程却让我们饥一顿饱一顿,生活极不规律。

说到工厂食堂,它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它与传说中打工地的饭菜不是人吃的这一说法反差极大。每顿套餐都有三份菜,外加一杯消暑解渴的绿豆汤,米饭不限量,而这一切却只需一块钱,这让我对我们大学食堂的微辞愈加地多。而我也见识了什么才叫饭桶(褒义),因为米饭不限量,所以每次豆豆都要把整个餐盘堆得坟茔一般凸起,而且坟茔的底面积还不是一般的大。他也总是在工人们惊愕的目光下坐定,展开一次又一次的饿狼扑食。

我和将仔第一次面试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去前,豆豆一再向我们强调诸多细节,比如说话方式,比如一定要说是长期工(其实我们都是暑期工),比如我们要做一份逻辑测验的试卷。可到了人事部后,工作人员只让填了一份简历,而后便让我们回去等消息了,却并没有做到那份预想中的试卷。见到豆豆后,他说,估计不好,你们怎么连题都没做,看来你们千里迢迢地赶来前,我应该做好两手准备的。将仔说,没事,真不行就当出来玩了。我心想,我以为来的第二天就能进厂了,这样一来,也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说不定连厂都进不了,那回家的路费都成问题了。

无所事事的那几天,我和将仔几乎天天躲在宿舍里,因为方圆十里就一家网吧、一家超市、一家台球室,而且我们要顶着酷暑跋涉很远才能玩上那么一会。带来的钱已所剩不多,物质生活还方可维持,精神娱乐就成了奢望。我随身带去的几本书也全无要看的念头,在那间略显空旷的宿舍内,日复一日地暴热、昏沉。那时,我想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花钱跑到千里之外来无聊?!

唯一的惬意时光是黄昏来临、暮色四合时。那时,我们就去到六楼的楼顶乘凉,四面山风吹来,极清爽。夕阳在远山抹出极绚丽的色彩,絮状的云朵铺陈了整片北方的天空,而南方的天空却连一朵云絮都不见,在云山交接处,云极巧妙地被勾勒成山的轮廓,让人几乎难以辨别哪里是云哪里是山。交接处的那些云厚重、凝滞,显出山的质感与重量,别处的云则轻盈、飘逸,这片天空的云和我家乡的云是很不同的,家乡的云总是大朵地团集,这里的云显得很孤独,构不成团,遗世独立般地各各存在。最幸运的是有时可以看到极微小的雾状云朵在远山之巅飘浮、游移,仙境一般地笼罩着。

那样的黄昏,我和将仔总是注视着远方,迎风而立,谈论着我们各自喜欢过的人、未来以及过去高中生活的点滴。我喜欢的单纯可爱的X,他喜欢的知心体贴的H,我和X、他和H在一起时的种种美好。说来总是感慨,现在她们都有了各自的幸福,而我们握在手里的仅剩残旧的回忆。对于感情,总是不那么圆满,我爱的人却不是我的爱人,也许当许多年许多年以后,再想起你,我的心还是会那么微微痛一下,而你却早已踏入另一种生活,远远地从我的世界里离开,而最后的挥手告别说的再见却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还有那些现在四散却依旧兄弟的人们,相互陪伴着走过复习的老妹杜RS和柴MT,他们是我眼中极般配的相互喜欢着的人,我希望他们可以一路相伴走下去;同样复习的与理想中的学校失之交臂的缺振,他虽然没有达成理想,可他是一个肯为理想付出的人,这样的人总是会有好的未来的;喜欢写纯情诗的忠厚老实的贵兵;没有上大学现在已经在工作的牙哥;和我一样在一所末流大学度日的涛哥、小魏、国庆;高考超常发挥现在竟然有了女朋友的华涛(想想以前这厮连跟女生说一句话都要憋起N天的勇气啊);字写得死帅最能扯淡的凌冰;同样复习的很有喜剧天分的小宝;可爱鬼气现在被很多人追的小尹;高中交往很少大学后却很铁的可爱丫头晶,还有刚认识的帮我做照片的蔚以及现在我遇见的MM,我想陪你走完接下来的路……其实,对我来说,这许多年的收获便是结识了这一帮兄弟姐妹。

真正的曙光来临是十六号,我和将仔一大早便跑到人事部进行了第二次的应聘。去的路上烈日暴晒得浑身汗水,人事部里残忍地开着空调,当时都有抱个铺盖卷在人事部安营扎寨的想法。这次去人事部的负责人立马给我们找了两份试卷,这让我很是欣喜,我们以很快的速度做完了,然后负责人很快地改出来了,满分50分,我43,将仔41.5。我对将仔说,很明显,你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智力比我低一点点,而我比你高一点点。将仔说,什么高不高低不低的,也就是手一抖的区别而已,我手一抖勾对了就比你高。我说,哈哈,咋没抖呢?负责人告诉我们酸洗工已经招满了,现在缺两个单晶切片物料员,问我们考虑如何,我们说什么活都行,我们能扛下来。而后负责人带我们见了车间主任,估计对我们略显羸弱的身体不满,他并没有置一词,这让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负责人告诉我们明天等通知,我又一次揣着忐忑的心失望地回到了宿舍。

其间豆豆还因为工作时不小心把下巴弄开了一个口子,又缝了几针,受伤部位几乎是豆豆高三时原位置的复制粘贴。那次他是为了耍帅在过下水道上一块狭窄的木板时选择骑车通过,可想而知,那块过于狭窄的木板没有允许前后轮的一致通过,豆豆最后狼狈地掉进了发散出恶臭的下水道。时值冬日,豆豆浑身战栗发出恶臭地去医疗室缝针,当时的回头率创下了他此生的最高,这在坊间一度引为笑谈。

十七号的早晨我们接到了再次面试的通知,由于我和将仔的手机都设了静音,起床后我们匆忙地刷洗后赶到了人事部。最后几经周折主任签了字,我因戴着眼镜被以视力问题分配为拉晶物料员,将仔被分配为拉晶辅助工,殊不知将仔比我对主任所说的视力还差,但在知道我们要做的工作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凉了半截,因为豆豆在之前就说了做什么都不能做拉晶,拉晶有辐射,对身体有害,可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一个月也不能把我们辐射成什么鸟样,所以我们接受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最后到人事部拿了一份体检通知单,告知我们二十号上午去体检,二十一号就可以带着体检结果和照片等物来上班了,拿到体检通知单回去的路上心情变得真正轻松起来,就要开始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了,让繁重的劳作来压在我的双肩吧,什么苦难我都要咬紧牙关坚持下来。

尘埃落定后,心就变得释然了。可过于漫长的三天等待还是让我不安,在想要去工作又害怕承担不了这份工作的矛盾心理中,我们熬到了二十号的早晨。

一大早,我和将仔便出了门,可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公交竟然花了一个多小时。既然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一个小时也就不足挂齿了,从我们的住处到县城大约有三十分钟的行程。下车后,还要穿大街越小巷地去找建设银行,我的建行卡里只剩九十八块了,提款机取不出来,其他银行又不受理,我和将仔走遍了几条大街,还询问了当地的人呢,将仔还鼓起勇气问了警察叔叔,可就是如此我们走街串巷还是找不到一个建行,其他银行却争先恐后地往眼里跳。将仔说,TMD,不会建行就一个屁大点的门面吧,我眼都瞅瞎了就是看不到。又询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可在十字路口目之所及,一个建行的鬼影都看不见,最后才在一个老大爷的指引下找到了建行,建行竟然在维修中,进门后,一地的沙子、水泥,不过,好在我们还是取出了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而后我们匆忙赶往体检处。

交费到体检结束竟然花了不到十分钟,可恼的是医生足足抽了我大半试管的血,这些血估计一个暑假都补不回来。视力的检测结果是我戴着眼镜的视力是1.2,将仔是0.8,这一搞将仔的工作说不定就黄了。医生告诉我们,他们一天其实只体检一批的,刚才的一批已经送走了,而我们来得比较晚,要取体检单恐怕只能等明天了。

到了体检站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体检前是不允许进食的,再加上那近乎屠杀的大半试管血,我们走路已经有些飘忽的感觉了。我们就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随便吃了点随便一抹嘴走了。到了公交站处,公交打烊了。我们就钻进了一家网吧一人押了五块上网,莫名其妙地只上了一小时四十三分钟就被迫下线了,让我纳闷的是这网吧到底是怎么计费的?

坐上公交已近下午三点,我所不知道的是再过一个小时,我的打工生涯就要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结束了。下车后,楼上宿舍的人跟我打招呼,我就没注意脚下,上台阶一脚踩空把大脚趾折了,整个大脚趾甲被连根扯掉了,我也终于知道什么叫十指连心的疼了,血止不住地往外涌,流出来的大多都是血浆。将仔借了一辆自行车把我驮到一个小诊所,医生在包扎伤口时,只身在外的无助感和伤口所带来的锥心的痛让我几乎要掉眼泪。我对将仔说,这活是没法干了,我只能回家了。看着不能活动了的大脚趾,这也许是唯一能做的选择,虽然我像一个逃兵,所有的计划均抵不过一丝微小的变化。

经过前几天的折腾,我和将仔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豆豆的工资也还没有发。我开始四处联络着借钱,最后催命般地从手头并不宽裕的浩子那里借了四百。受伤的第二天中午,将仔和豆豆跑到县里买了回家的票,晚上,我和将仔又按来时的路返回了。

火车启动后,夜色很快消融了向我们挥手告别的豆豆。而这周围,夜是真的黑了下来。

路太远

文/马盼盼

上学,当兵,打工。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在农村却不想像父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围着庄稼转的农家孩子选择了这三条路。

他是那百分之一。做异类是悲哀的,没有人理解支持倒也罢了,常常还要被误解,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不务正业,瞎混,败家子。他的父兄邻里亲朋好友都这样评价他。他妈妈认为自己的小儿子是被鬼迷了心窍。每逢初一十五他妈妈都分别要去山神庙、祖师庙、风穴寺烧香拜佛,求各路神仙菩萨保佑他早日迷途知返。

他是觉得在学校学的知识太无聊枯燥不实用才退学的。他以为离开学校可以更自由地发展自己的爱好。他喜欢看书,他的理想是拥有一个大型的图书馆,每天都沉浸在书的海洋里。他把妈妈给他让他买衣服的钱拿去买书。可是这些书看不了几页就会被妈妈没收。妈妈认为看书是学生该干的事情,退学了就要安分守己,要么在家种地,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在秋天的时候应征入伍。他搞不懂是该干的事情重要,还是想干的事情重要。

他不喜欢和钱打交道,可是似乎只有挣到大把大把的钱,才能更自由地发展自己的爱好。他试着去经商。先是卖菜,游街串巷,拉着木板车,走几步吆喝一声。卖菜的利润很小,他又不会在秤上做手脚,结果他赚不到多少钱。

搞房地产,买彩票,干违法的勾当,这三条路都可以搞到大把大把的钱。可是搞房地产需要预先投入大量的资金,买彩票几率太小,干违法的勾当风险太高。他讨厌周围的冷眼,他不甘心当米虫,他离开了家。

离开了家,食宿没有了保障。他的包里装满了书,饥寒交迫的夜晚,他在路灯下看书,试图借助精神上的愉悦减轻寒冷和饥饿对肉体的折磨。他失败了。他去找工作,一家以经营面食为主的小饭店收留了他。包吃住,每月二百五十块钱。擦桌子扫地洗碗揉面端盘子。

他还未成年,他不怕吃苦受累,只是看书的时间几乎没有了。他有些怀念在学校里的日子,那时起码可以在课余或自习课上看自己喜欢的书。可是在饭店里,即使没有客人,他也要站得笔直,不能随便和人交谈,否则就要扣工资甚至开除。他坚持到月底就离开了,他用钱买了几本书和一张车票,到了另外一个城市。

他在陌生的城市游荡着,路过学校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看着那些在校园里嬉戏的学生,他感到心酸。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没过几天他的钱就用完了,为了生存他只得再去找工作。这次是在一个酒吧当保安。白天睡觉晚上上班。在酒吧里他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大腹便便一掷千金的老板,靠推销酒为生千杯不醉衣着暴露的女大学生,跳脱衣舞钢管秀一晚上收入比他一个月还多的妖艳的姑娘。

他表面上和那些人打得火热,心里却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陷进去。他和保安以及服务生一起住在老板给他们租的单元房里。这些人除了吃饭上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上网打游戏。他为了不被排斥,就跟着他们抽烟上网。但他抽烟不过肺,上网不玩游戏,活得像个卧底一样。在网上他认识了一个姑娘,四川峨眉山人,在一个五年制大专院校学护理。姑娘也喜欢看小说,姑娘和他聊得很投机,姑娘和他视频。正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孩儿,眉清目秀长发披肩。

酒吧里常有人打架,他越来越讨厌那些音乐一响就摇头晃脑的人们。他在第三个月找老板结算了工资,买了一张去四川峨眉山的车票。下车后他给姑娘打电话,姑娘在学校附近给他租了间房子。他在一家书店找了份导购的工作。老板是周扒皮的翻版,加班不给加班费,员工稍有过失就要被教训半天。没客人的时候就让员工倒腾书架,有好多次他被笨重的书架挤破了手,他只能忍着。以前他是一个人,不爽就走人。现在有了姑娘,他想他得负责任。姑娘很心疼他,每次去找他都带几本他喜欢看的书和他喜欢吃的零食,收拾房间,洗衣服,很有贤妻良母的风范。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家。是爱情重要还是亲情重要呢?他想自己和姑娘的感情基础还不够坚实,若异地相隔,纵然有电话邮件联系,时间久了感情也会出现裂痕。而父母这边,纵使十年不归,父母也不会不认他这个孩子的。

他看到网上有不少杂志重金征稿,他想挣点稿费给姑娘买一些礼物。他把平时写的文章整理出来打到网上发到编辑的邮箱里。几天后编辑回复说风格不适合。他再给别的杂志编辑,答复仍旧是风格不适合。他感到很沮丧,就好像一个人远远地看到地上有一块圆圆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东西,以为那是硬币呢,跑过去一看,却是块玻璃。

姑娘告诉他,可以先参加一个作文比赛,若在比赛中拿了奖,文章自然会有人要。他就听姑娘的话参加了那个作文比赛。比赛历时半年,分初赛和复赛,初赛是以信件自由投稿,复赛要设考场,考场在上海。

他的文章顺利地通过了初赛。他要去上海参加复赛。有许多爱好文学的孩子都是通过这个比赛把自己推上星光大道的。他很兴奋,以为自己就要告别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了。

姑娘惦记着他,每天晚上都打电话给他,询问他的生活和关于比赛的一些事情。最后他拿了二等奖,他把得奖的消息告诉姑娘。姑娘却说我们分手吧!他问为什么,姑娘说不为什么,然后不再接他的电话。

在比赛时他认识了一个叫GY的少年,GY打算退学边打工边写小说。他就和GY一起在江苏盱眙廉价租了间小屋,白天打工晚上写作。

他把GY写的文章给杂志社的编辑,编辑仍旧说风格不适合,并建议他们写一些时下流行的哈韩玄幻之类的小说。他征求GY的意见,GY说我们不能被市场左右,我们要坚持写自己的东西。短篇没人要我们就写长篇。他说若长篇也没人要呢?GY说没人要就自己留着,总有一天我们会被认可的。

除了几个做那个作文比赛获奖者文集的出版商找他们要了几篇稿子之后给了他们几百块钱之外,他和GY所有的经济来源都要靠出卖体力去换取。他们常要拖欠房租,喝自来水,啃方便面。

在盱眙待厌烦之后他去了长沙,那个作文比赛让他结识了不少在文学圈混得不错的朋友,在朋友的介绍下他进了一家杂志社,负责接电话拆信之类的杂活,每个月六百块钱的工资,中午可以在杂志社吃一顿饭,住宿自理。

长沙的房租很贵,一间地下室都要几百块钱一个月。交了房租之后他就只剩下几十块钱了。他找朋友借钱,朋友嘴上答应着,手却紧捂着口袋。在盱眙的时候他借朋友们的钱还没还上呢。他只好早上饿着肚子,中午猛吃,晚上再饿肚子。他想着撑一天算一天,以后会好起来的。那时已是深秋,他租的地下室阴冷潮湿且没有床。他从垃圾桶里捡了一些木板铺在地上,木板上铺上报纸,报纸上铺上衣服。

折腾了几晚上之后他感冒了,买药用掉了他所有的钱。他感到绝望了,他想就算撑到发工资,交了房租之后还是没钱。他只好把手机卖了,用卖手机的钱买了回家的车票。在火车上他回忆着几年来东奔西走所遇到的人和事。他决定写一个长篇小说,他甚至想好了名字,就叫《七城记》。

他喜欢“七”这个数字,夹在六和八这两个象征着吉利的数字之间。他并不急着把这个小说写完,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之后他已不再天真。他也不讨厌乡下了,他一天说很少的话,到田里劳作的时候有人问他在外面的经历,他只是一笑而过。他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写上几段,他希望有生之年能把这个小说写完。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向生活妥协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月亮和六便士》里的画家那样到中年之后突然离家出走,寻找少年时代遗失的梦。

他在回到家一个月后收到GY的信,GY说图书馆的客流量越来越少了,GY说以后恐怕没有人读长篇小说了,GY说作家的小说没有歌星的写真集畅销,GY说未来的文坛是属于中产阶级和精英阶级的。GY说但是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这个时代像个飞速向前滚的轮子,而且是没有刹车的轮子,有太多的人被这个轮子甩了出来。我希望我们的文字能够扶起他们,给他们勇气和力量,而不是冷眼旁观。

尽管他藏得很好,他的小说还是被妈妈发现了,妈妈看都没看就把那已经写了两万多字的日记本扔进了火里。

妈妈说,你看对门的张强,和你一般大的孩子,剃了个光头冒充和尚打着少林寺的名号卖佛像和膏药,一年能赚好几万。你看村西头的刘勇,把养鸡场孵出来的用不上的公鸡娃廉价买了染上颜色拿出来当母鸡卖,一个月也有好几千的收入。而你呢,在外面游荡了几年一分钱也没挣到。眼看着咱们家的房子也该翻新了,你也该娶媳妇了。我都快愁死了,你还有心思写这破玩意。那么多大学生大教授写的东西都没人要,你初中都没毕业,还打算靠写这个发家致富?现在化肥农药贵得离谱,靠种地挣不了多少钱。做生意吧,你又不会耍心眼。再这样混下去,你就等着一辈子打光棍吧。

社会家庭责任理想爱情。GY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生活会慢慢弄冷一个人,先是一节手指,一只手,一条胳膊,然后是整个人生。

纸质世界

文/邢颖

我的思想堆砌在世界之外,穿过封尘的逻辑界面,透过缠绵的未知重峦,把剖析好的默契印入本质的孤独,把重逢过的境遇记到浩博的书卷,把整理好的序言嵌进思考的庄园。

沉默,怀疑,自负,暴动,敏锐,尖刻。所有暗藏于地表之下、汹涌于江涛之上的情绪和伤悲,都与尘世有关。

丰富,枯燥,黑暗,极端,真理,期待。所有已被摧毁的文化生活中的给予和灵感内远没穷尽的祝福,都微渗着哲思的余温。

茫茫宇宙,明晰若晶体,滚动延展成无法捉摸、不能预估的永恒。站在一片灵魂的制高点,停下,伫足,俯视,回望。眼眸深邃,微笑凝固。一些通向未来的轨迹拉成了千百年古迹的雄浑浩瀚。

我独自久久留恋于此,只试图找一个具有异质元素的低迷梦境,让那些深灰色的色彩笼罩住理性的疯狂。我固执地相信,歌声属于诗人,光彩属于盲者。鲜红色的浮光流彩,是文明在历史中受难的伤口的颜色,坚固,奇妙,似一块美丽的魂灵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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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当那所有冗杂交错的思绪,宛如一条沉默汹涌的西部大河一般,纹理分明地侵蚀我的大脑的时候,我总习惯于以孤独的姿势,把一本很旧很破的历史书一页又一页翻过。左手拇指的明晰纹路和那些略微泛黄的厚重纸页细细接触,一刹那间,自我便和艺术相互应和碰撞,最终汇合成一股令人激动的质感,于心的平原里昂然缓缓地淌动。思维在广袤的被人们称做古代的空间里流浪,没有掺杂半点羁绊与顾及。它们只是独自宁静而安然地舞蹈,在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深处或是宽敞拥挤的马路边,以一种傲然的姿势上演,展示,描摹。犹如一场前世注定的宿命,无比规整地轮回往复着——生生不息,无止无休。

大部分的时候,身旁总是嘈杂而热闹的。太多的喧嚣和浮华挤压住了世界有力的跳跃,遮盖住了这些鲜活而缤纷的光。无法相信任何粉饰,接受任何洗礼。可并没有叹气和摇头,更没有无奈和绝望。只是低下头,静静地冷眼旁观着人间烟火。内心爱憎分明,冷暖自知。我告诉我的朋友们,我爱上的是抛开那一切时的豁然和平静。紧抱着许多关于历史的书物,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阅读。纸张在薄凉的空气里划过几道弧线,窗外是湛蓝的天碧,心如止水。那种空灵的平静,那种沉淀的境界,足以让我在思想的上游漫步,在往昔与哲学相互渗透交融的空间里观望,欷,然后密密穿梭而过。沐浴在流水般时而冰凉时而灼热的历史之林,仿佛自由的灵魂终于可以挣脱开那具笨重的、厌倦已久的躯体的外壳,仿佛全世界,也只剩下你一个人。

某日读《历史的尘埃》时看到其中有一页写道:“在历史的天空下,不管你爱与不爱都只是其中的尘埃。无论是谁,所能把握的不过也只是自己而已。”现今看来,那真无愧于是种最崭新的观点和最令人愉快的叙述。无疑,那部书的确实实在在地带给了我喜悦和震惊。

我所观察和体验到的,完全是大片大片澄明透亮的安宁,一些感动在海蓝的大洋深处窒息着,游弋着。仿佛是一尾尾锦缎斑斓的燕尾鱼,寂寞地摆动着双鳍,屏住呼吸,仔细探寻。我相信,自己甚至无法找到最合适熨帖的方式去形容那样安然稳妥的状态,它们用强大的能量,唤醒了我精神的激情和渴望。我不能忘记对那段奢侈时日的追忆,那是一种火红色的、让人心旌摇曳心生颤抖的奇迹,表面上看似冰冻僵硬,内核却近乎狂热愤怒地燃烧起来。

而如今,仍然深记着自己疯狂地热爱上历史是在初中。那时的我十五岁,在学校几乎是沉默寡言的女孩。素面朝天,扎粗糙的马尾,表情严肃冷漠。不合群,并总是独自沉浸在一片自我营造的关于古代关于过去的想象中不能醒来。

尼采说:“他是思想家,这意味着:他善于简单地——比事物本身还要简单地——对待事物。”然而我们那个戴着深棕色眼镜的看起来颇具艺术气质的历史老师却在课堂上把我叫起来让我背诵某个课文片段,抑或囊括某个战争的冗长繁复的意义。在做这些琐碎工作的同时,他忘记了审察和揭示,忘记了反思和辩证,忘记了历史最纯粹的高深的内涵。而理所当然,这是并不能被老师学校及这个应试教育的社会所了解和看清的,虽然我真的非常不愿意且更懒于在老师对我极为信赖的眼神中说出“肤浅”这两个字。笑。

“要破坏一件事,最刁钻的办法是:故意用歪理为这事辩护。”而我们所谓的孤傲棱角已在成长的路途中被各种风云逐渐磨平,没有人再去关心,它们在曾经的一段日子里是怎样的犀利过,锋锐过,尖细过,令人啧啧赞叹过。在这个无比庸碌浮躁无望的世界里,我们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包容学会了谦让,学会了能言善语自圆其说,更学会了去制造一个最准确精美但也却最违心的笑容。换个角度,你或许认为这起码是令人欣慰的,然而,细想,我们是否已逐渐丧失了去“辩”的能力?不辩是非不明真理。常常无知。假装无知。被前进的世界狠狠地摔在身后。遗忘。

不羁的我们,何以刁钻。

2

或者,我们都是没有办法被给予自由的。我们照例在清晨醒来,麻木地迎接新的一天。然而不知世界已经发了疯。我们找不到最惬意的伙伴,看不到云水激荡,恐慌惊悚地发觉现今的我们已经无法轻易获得,被赋予具有烟火人气的感动。哲学的背阴处长满深厚的绿苔,文明的指尖上结疤了,不再能够抚平时间的痛楚。然而,内心是一刺刺被深扎下来的疼痛。

就像阴天里阴郁的一块灰云,只能在一个局限狭隘的范围之内漂泊不定,那领域本不当属于它。它却占有,舍我其谁的态度,充满了一些骄傲的意味。我也十分愿意把它想象成停留滞顿在皮肤上的暗红色血块,由于现实里的淤积和累计,把那些鲜艳剔透的深红色慢慢地凝固了,以此来束缚住它们的延展和流动。

但是,我们总是习惯、迷恋从这个世界最本身的突变出发,盲目地去追寻一些并非是自己真正所想追寻的内容和主题。我们把骗局进行得理所当然,仿佛根本与自己无关。我们对每个人说,会以无限的深情去热爱文明。说话时的表情自得而淡漠。不愿接受来自于外界的任何的苛责与怀疑。然而在那些真实、真正地需要我们对古老文化肃然起敬的时刻,我们却退缩,畏惧,并且不能够赋之于等待。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再没有什么比欺骗自己更加容易。于是我们以打算使自己内心变得更加冷清为借口,错过了人类晨曦中的眺望,把时光熔铸在毫无意义的、关于回声的挣扎之中。不敢批评,不愿进行纯乎精神的追逐。

所有的自我都是极其闭塞庸昧的,不奉献,不交融。待到醒悟应该挖掘和交流的某一天,却悲哀地发觉,活跃的灵性已被窒闷了,用力地挖掘和想象,却只能看见一些干燥的浓血猝不及防冒出来,迸溅,灼伤了一些新的敏锐思想和目光。

试举“人类三段论”、“知识三步曲”的创造,再如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第二卷中所剖析所反思的一切。从个体、整体,到全部,再到构成的我们的这个世界,我们还是否拥有质疑的勇气?是否还有思辨的决心?是否把自省和参照真心地当成自己成长中所必须的、内在的需要?

我亦及其膜拜西方古老哲学,以及在那个慧智而勇敢的民族中崛起的那些穿梭在历史的思想之林里的柏拉图、康德、苏格底拉等,用思维剖析思维,用事物挖掘事物的哲学家。

比如在威廉姆·庞德斯通的《推理的迷宫》中,严密而活跃的逻辑推理和语言的终级界限体现得亦是多么的深邃且令人震撼。它们让我感受到的是一场新生曙光的洗礼和沐浴,是背负的使命,是飞蛾扑火。

凝滞的空气里我分明看到上帝在进行着一种多么赤裸直接的交易。我书桌右上角放着快被翻烂的西方哲学和崭新的中国哲学文化。周围的朋友们偶尔说我不爱国,然后针对这一现象七嘴巴舌地评论到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我想我是完全没有必要参与进去的,我只是很矜持平静朝她们微笑,然后塞上耳机低头读书。经过长时间的磨练,我想自己和她们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外面叫嚣,讨论,聊天,滔滔不绝。世界总是太吵。

刘小枫在《沉重的肉体》里叙述了两位中欧作家的故事后,便很成功地探讨出这两种不同的个体自由伦理的差异,于是我便常常把铅笔咬在嘴里十分愤懑地考虑为什么我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感觉我的内心都是火焰,红色的浮光,简直要灼烧了。

我有时候会去静下来思考,是否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我认为,那个真正属于我的空间一定是萎靡却充满真挚灼热的感情的。并且,在那里,一切事物都是会思考的个体,它们都是具有独特精辟的独立视角的。我期待并热爱着它们,你也完全可以说它荒谬无比。

3

曾经在某个自己很喜欢的文学网站上看到有些人说,一看毕希纳、昆德拉、基斯洛夫斯基就想睡觉。这些人觉得他们的文字生僻、怪诞、枯燥、乏味,难以迎合后现代社会中的人们的简单、直接、迅捷的阅读需要。但是,我认为这些人一定是缺少思考的人。他们只知道发表和谈论一些十分可笑肤浅的看法和认识,却从来做不到安下那一颗颗浮躁杂乱的心来,仔细地去分别糟劣和精髓。

我想,最起码我们应该去思考,这些思想大师们给我带来的是什么。他们像蓄势待发的旭日一样,穿越厚实的灰蓝色云层,向宇宙星球的深处升腾。他们在瑰丽的夕阳中缓缓地点燃一根香烟,闭上双眼,把寻找智慧的家园的渴望书写在精神内里的追逐中间。他们用充满灵性的笔给我们静静讲述一些让我们深思乃至惊心动魄的故事,彻底洗刷灵魂,让我们回过头来,重新思考这个世界,重新思索人生。

人类这些伟大的文字把我们浸泡在开阔绚丽的色彩中,我们看到爱、道德、自由、正义、神圣、光芒。那些所有美好的词语里面,有着一个人类共同的热烈梦想,它们凝聚,交汇,碰撞,开出绝美的花火,变成了一股强有力的、动人的艺术的冲动。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写出“上帝死了”、“让超人出世”等诸如此类的宣告。而这部里程牌式的作品,也囊括了尼采几乎所有的思想。而我认为,它们共同的性质、共有的精神内涵也恰恰就是思考。于是,近代人类思想的天空终于有了一道光耀千年的奇异彩虹,闪烁着永不停息的耀眼光芒。

而我们伫足停留的这个世界本身,却将要以一种近乎透明的劣质纸张的姿势凸显呈现。一切蓄势待发,一些新的东西在晨曦中爆破,庄重的祈祷的歌声高亢地飘扬起来,我们开始歌颂,膜拜,满怀真诚地去纪念。

就同《慢车去赤壁》中写的一样:我颓废地站在这里等待历史,我已经忘了我是要干什么,一切是为什么。

思考是什么。

生命中那些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倒在地上。一些命运被埋在历史的灰烬中,同时,另一些人物像破土而出的新芽一般生长起来。说实话,我一直对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情有独钟,我深深地迷恋着那些充满智慧和人性的文字,我想,一个永恒不败的神话,真个已经从昆德拉那里诞生出来。伟大的精神讲师昆德拉,他打破了那开头艰涩,完全贪薄得令人讨厌的欢乐。他孜孜不倦地讲述和描绘,终而达到的是一种睿智的、矜持的、淡定的超脱。在那部鸿篇巨制里,他动情地创造了这个世界的关于思考、涉及思维变迁甚至命运改变的奇迹。抚摸着这些文字,我的灵魂也开始颤抖了,久久不能平息。当那些苦难幻化成决心,当那些决心演变成信念——历史,被一种机智的永恒悄悄洞穿。带着远逝的背影,不再寂寞孤独。

带着洁白大翅膀的天使来自一个和我们遥遥相望的天堂,它被固定在木漆的十字架中央,它或许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它脸颊上流出来的黑红色的血或许会沾在它的翅膀上,它的表情深陷,它已经完全不再企图被人类救赎。

于是,我们便静下来思考,思考在一些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们总是渴望和企盼去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和宿命,同时也成了最赋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然而,当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来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当这一种负担完全缺失消亡,人类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恍惚自由,从而极为梦幻地远离了大地和地上的所有生命。当然,其实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因此,从今往后人类的一切运动也会变得自由却没有任何值得大家去谈述讨论的意义。

一个严峻的、令人感到紧张和恐惧的话题就此产生了。那么,我们人类到底去选择什么?在时光的苍茫里,在艰难地跋涉的过程中,究竟如何选择?是重,还是轻?

于是,我肯定地说,现在这一刻钟,被定格的绝对是思维,而不是所谓的宇宙之源的时间。

我们就是这样,带着一颗五斤重的脑袋真真切切地生活在这个世界。纸质的,却血肉饱满的世界。

一种庄严的自然哲学在历史那条深沉汹涌的河流的淤积里逐渐被冲刷着,它沉默,它不说话。它正贯穿过芸芸众生,人类所有精神信仰,以及它宽容博大的思想内涵去昭示这一切,昭示怀着这秘密默默走进文明的人群,昭示这四海之内、疆域之中的万物,昭示我们这个正在存在及消失的纸质世界。

但是,这一切已经太迟了,太迟了。那些所有因为它们的微观性质从而必须清楚地讲述明白的事情,它们生长,拔节,强大,衰弱,然后死亡。

万事循环往复,构成万劫不复的、终日沉默等待的纸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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