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冷笑着说道：“在这些人中，最恨我的，不是陈老师，也不应该是你，而是上面这三个小伙子。就算你想要砸死我，你们自己人也要先排排队，嘿嘿，别抢了别人的事。”
我们最恨他？我们从来都没见过金刀鑫这个人，蓦地听到他这句话，我们三人觉得很疑惑，相互看了一眼，大家都摇摇头，觉得这不大可能。
只听得金刀鑫说道：“想想看，在西来庄的那天夜里，你们绑了我小儿子刘强后，只用了很短时间就冲到旅店里，他们怎么能未卜先知，先躲到那个墓穴里去了呢？”我们一想，确实如此，当时我们也确实很疑惑。
这时，只听得金刀鑫继续道：“那是因为我们早就算好了这一段，我在旅店边的一栋楼上，负责传递信息，看到你们对我的强儿下手后，立即让我另外两个儿子躲入墓穴中。如果你们不准备进去，那里面有炒面和水，他们支撑个七八天没问题，到时候你们一走，我就能下去把他们救出来；如果你们蠢一点，听了我强儿的话，进了墓穴，那我几个儿子就能把你们关死在墓穴内。结果，你们真的很蠢。”他摇摇头，显得很是不屑，又似乎带着点悲天悯人的口气说道：“这次，你们也一样，早就在我的算计之中，已经没法逃脱，所以我诚心诚意地劝你们思考，和我们合作，不要把大好年华，白白地浪费在荒石堆里。”
“好家伙，原来你故意设了个套让我们钻，聪明聪明，”孙卫红不怒反笑，他突然在城墙上鼓起掌，鼓了一段后，他突然讥讽道，“既然你这么算计周到，那么这次你一定是嫌你们来的人太多，所以算准了，故意让我们用石头砸掉几个，是不是？”
“嘿嘿，”金刀鑫冷笑几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劝起陈步云来，“陈老师，人生一世，如同白驹过隙，短暂得很，也宝贵得很，虽然您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但我个人的感觉是，越到老年，这剩下的日子就越发珍贵。您这么一位有思想、有学问的大学者，难道真的愿意把自己的一把老骨头抛在这几百年都未必会来人的荒野里吗？”
陈步云冷笑道：“金刀鑫，你这话是劝说呢，还是威胁？”
金刀鑫说道：“我这是真心诚意的劝说。”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毕竟我是您的学生，想当年，您对我耳提面命，看待我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不但教我学问，还教我怎么在社会避开一些事，对这些，直到现在，我的心中一直是感激的。”
他又说道：“我现在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已经放假了，将近春节时，我病得很重，偏生同学们都放假回去了，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整整一天，我一点东西也没吃，又病又饿。天黑时分，您到我的宿舍来，看到我病了，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去医院。那时候正好下大雪，路滑得很，您一路摔了好几个跟斗，后来几天，您的脚一直一瘸一拐的，就这样还不忘记天天给我送来饭菜和鸡汤，亲生父母对孩子，也不过如此。这个恩情，我是始终忘不了的。”
陈步云说道：“你记性不错，居然还记得这些小事。”他的语句虽然平淡，但其中讽刺的意味一听便知。
金刀鑫当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不过他不顾，继续说道：“其实，我对您一直心存感激，后来我也一直劝您不要坚持己见，一定要和周围的人搞好关系，这样不但能自保，还能进一步地发达，这也是我对您的一番拳拳之心。”
听了这话，陈步云没有继续讽刺下去。金刀鑫大约觉得这话有了效果，便继续说道：“可惜您没有听我的话，坚持己见，结果一个县委书记一来信，您就决定离开大城市，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说实话，当时我是不愿意的，不过念及您的恩情，我还是跟您去了，这也是我对您的一片心。”
季慎这时平静下来，插嘴说道：“所以你在走之前，就去找了莫德生，向他表白，说愿意把陈老师的所有动向向他报告，你的这一片心，确实不错！”
金刀鑫听了这话，沉默了好长时间，身体也似乎有些颤抖，不过他却又抬起头，大声说道：“我没错，如果要说错，那也是时代的错，和我无关！毕竟我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地学习，为的是生活过得好一点！别忘了，在做陈老师的研究生之前，就算我本科毕业，我也能找到一个好工作，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把我失去的东西拿回来。凭什么你们都认为我错了？难道跟着一个导师，就要把自己的什么东西都搭进去吗？我承认你很高尚，可我做不到这么高尚，我想要过我自己的生活，难道这有错吗？”
季慎冷笑道：“你没错，全是时代的错，全是我们的错，好了吧，你满意了吧！”
陈步云叹息道：“我并不怪你出卖我，毕竟你有你的追求，这我不能强求。你的这种想法，我可以理解，既然这样，你回去吧！”
“不！”金刀鑫抬头大声说道，“可是我想要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我还是受了您的连累。那天我被张春唐他们逮到，被他们一棍子敲晕，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几百公里之外。原来张春唐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扔到了荒野地里，没想到被一个路过的马帮给救了。我更没想到的是，我一醒来，伤还没养好，就被人拥着当了新郎。”
说到这里，金刀鑫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涩：“原来，这个马帮首领有个瞎眼的女儿，一直找不到丈夫，他们看到我时，摸摸我的心还在跳，就把我带回家，回家途中他们就商量好了，救醒了我，就把我留下当女婿。说实话，我当时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那时身子很弱，如果不同意，那我就不能待在那村子里，出了村子，几十里荒无人烟，只有被狼吃掉的份儿。于是，我只能待了下来，成了一个瞎眼女人的丈夫。”
说到这里，金刀鑫的眼睛不禁眼泪汪汪：“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我要找个和我志同道合，又知书识礼的女人做妻子，一辈子和和美美，也不想做什么大官，就这么平平地过着，也是很有味道的事情。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里，他抽泣了好几声，然后继续说道：“我……竟然会和一个毫无知识，而且还瞎了眼的女人结婚，此后的日子，我的生活越来越苦。没多长时间，孩子生出来了，丈人却死了，老婆、孩子还有岳母，全仗着我一个人在那贫瘠的地里刨点粮出来吃，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不但一分钱都剩不下，还要倒欠生产队里的钱。这个生活，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就这样，我还辛辛苦苦积攒了几毛钱，乘着到乡镇的机会，给莫德生寄出了好几封信件，讲了自己的经历。可是，这些信件去了以后，就石沉大海，什么音讯也没有。”说到这里，他突然声音变得恶狠狠：“该死的莫德生，他要用我的时候，客客气气的；等我落难的时候，他什么忙也不帮。”
金刀鑫接下去道：“就这样，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十多岁，我的头发就渐渐花白了，手也渐渐裂开，成了松树皮，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块补丁叠着一块补丁。这些年来，我不敢照镜子，一照镜子，我就要哭上好几天，我成了什么样子啦！简直是个西北农民！当年的那个北X大学研究生金刀鑫不见了，风华正茂也不见了，英俊潇洒也不见了，我成了一个头发灰白、眼睛发愣、穿得破破烂烂的西北老农民。原先，我还想着有一天我会回到大城市，后来这个念头也绝了，我想的只是，我的孩子不要再像我一样受苦，将来他们一定要到大城市里去，他们要能吃到冰激凌，骑上自行车，穿得不用再破破烂烂！
“我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仇。我的一切，都是张春唐造成的，没有他，我不会落到这么个地步，我不会成为一个老农民，可是他有帮手，我没有，所以我就拼命培养我的三个儿子。正好这个村子的人原来是靠做马帮为生，懂武艺的人很多，所以，我三个儿子从小就跟着学习武艺，我只等着有一天我儿子长大成人，就把这张春唐千刀万剐！”说到这里，金刀鑫凶相毕露，突然仰天大笑：“谢天谢地，张春唐还在，更没想到的是，我儿子武艺有成。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崔教授居然已经到了香港，靠着他对文物的专业知识，靠倒卖文物已经成了大老板。在早年，他收到了我的信件后，知道我在这个小山村里，几个月之前，他就找到了我，给了我一万块钱，叫我设法组织人，去找到你一直在寻找的这个宝藏，还答应我，事成之后，会给我两亿美金，安排我到香港去住。”
他看着我，说道：“那天，他们正在逼问你的时候，我们乘他不注意，冲了进去，一分钟不到，就把他们全干掉了，报了我二十多年的大仇，真是痛快啊！更让我高兴的是，张春唐居然这么蠢，二十多年都没找到宝藏的下落，不过从他的资料里，我倒是找到了吴江这位李老先生的地址。到了吴江，我终于知道，原来这宝藏就在这座山里。所以我们就赶来了，这宝藏，现在已经是唾手可得。
“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这宝藏的具体位置，不过就算踏遍这座雪山，我也会把它找出来。”说到这里，金刀鑫仰天大喊道：“这真是苍天有眼，我金刀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为了我的子孙后代不受我这样的苦，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陈步云看着金刀鑫，眼睛里充满了怜悯又愤怒的神色：“所以，你就决定了，不管这个宝藏对我们这个民族有什么意义，找到之后，也要把它卖给崔子城？”
“什么对民族的意义！经过这么多痛苦后，难道我还会相信这些鬼话？”金刀鑫如癫似狂，“这个社会对不起我，难道还要我一定对得起它？就算今后我背上无数的骂名，只要我过得幸福，被人骂骂，又算得了什么？”
“你住口，金刀鑫！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你竟会变成这样一个人！”陈步云怒吼道，“你现在是彻底地自私自利，你还算个人吗！你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没想到你竟然沦落到猪狗不如的地步！”
金刀鑫冷冷地看着陈步云：“陈老师，你们现在已经是粮尽援绝，撑不了几天了，不和我们合作的后果，你要想清楚。我还想说一句：不是我金刀鑫不愿意报答你，而是你根本就不要我报答，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
“去你妈的仁至义尽！”陈明再也按捺不住，举起一块石头，朝金刀鑫扔去。不想被他一闪，躲过了这块石头。
“陈老师，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希望你们好好考虑是不是和我们合作，三天之后，我们就没这么多耐心了。那时候，我们只能对你们不恭敬，可能要逼问你们宝藏的下落了。另外，就算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无非是再多花几个月时间罢了，这宝藏我想也不会找不到。”
说完这些，金刀鑫便慢慢地离开了这座城堡。这时，夜幕已经渐渐落下，只有雪山顶上，还是一片血红，陈步云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任凭凛冽的晚风吹拂。
“陈教授，你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我不忍，上前劝道。陈步云仍然不做声，隔了良久，才听到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一夜我们睡得很不舒服，一方面是这山中气温很低，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对手突然进攻。但是，我们没想到的是，金刀鑫居然很遵守承诺，当天晚上，他并没有派人来进攻。
早上，山谷中的空气更是凛冽，我们冷得发抖，可是也没有办法，因为在昨天，我们的食物已经消耗殆尽，从这天开始，我们就只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古堡中挨饿苦守了。挨着饿，人的热量自然不高，虽然太阳渐渐升起，人却觉得冷得很厉害。
以前看历史书时，常常会见到“粮尽援绝”的字样，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这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一股悲怆的感觉顿时涌上心来。陈明和孙卫红却不死心，两人在荒草、枯树中四处搜索，想找到一些可以吃的食物。
我和陈步云、季慎不敢下城墙去，只能留下来警戒，防止对手突然发动进攻。远远看去，对手却是十分好整以暇，直到太阳高高升起，他们才开始在乱石间生火、烤肉，不一会儿，他们就围坐在一起，吃了起来。看到他们吃东西，我们的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顿时觉得饿得难受。
过了好长时间，陈明才爬上城墙，用衣服小心翼翼地兜着一些东西，给我们展示他们的收获。我上前一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他们衣兜里兜着的竟然是一些狗尾巴草的种子，这草籽虽然看上去有好几斤，可是里面混着很多的草刺。
“这东西能吃吗？”我指着狗尾巴草籽问道。“能吃。小时候闹饥荒的时候，我就曾经吃过，”陈明苦笑着说，“味道和小米差不多，只是颗粒要小了很多。”看到这夹杂着草茎的草籽，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孙卫红似乎收获更大，他除了兜了一衣兜狗尾巴草籽外，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上前来一摊手，我才看到，居然是几支青铜箭头。这箭头表面虽然有些锈蚀，但是顶端依然很锐利，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这城堡正下面，似乎有个古代军火库，里面刀、剑什么的都有，还算完整，还可以用来打仗，要是对手冲过来，我们还可以用这些古代的武器，和他们一搏。”他说道。
就在说话间，陈明已经开始用嘴吹起狗尾巴草籽来，在他大嘴的吹拂下，草籽和刺分离，然后他很高兴地找到了两片石头，搓起草籽来。过了好长时间，只见他搓出了一堆不知道算粉末还是算脱完皮的狗尾巴草籽。孙卫红也坐在地上，依照陈明的样子搓起狗尾巴草籽来。
陈步云叹息道：“最初的小米，就是原始人从狗尾巴草培植而成的，想不到，今天我们竟然要过起原始人的生活了。”
过了一会儿，山谷中风渐渐起来，陈明和孙卫红把搓好的草籽一点点在风中扬起。这风力幸好不大，过了不多时间，这草籽的颗粒居然和搓好的壳分离，只见一摊黄色的颗粒堆在陈明的衣兜里，和我适才见到的一堆不知是草还是草籽的大不一样。
这时，孙卫红已经取出卡式炉的锅，在城内一个低洼处取了水，陈明抱来一大堆枯草，堆起三块石头，就在城墙上生起火来。水开了，陈明摸出个剥了皮的小树棍，小心地把米倒入锅中，搅动起来。没想到，这一搅动，居然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简直和小米粥差不多。
过了一阵，火熄了，陈明说：“可以了。”我一看，只见锅里已经结了一大堆糊糊，就和糨糊差不多。
这种狗尾巴草做成的粥，味道还可以，只是没法去完全除掉籽的壳，所以吃起来难免在喉咙里有些刺刺的感觉，不过有总比没有要好，我们竟然靠这草籽，也得一饱。这城中，狗尾巴草很多，就这样，中饭、晚饭，我们全靠着这些刺刺的糊糊过日子。
既然知道了如何处理狗尾巴草，我和陈步云、季慎也不好意思老是让陈明他们劳动，我们也下城，留他们二人警戒，在城内采摘狗尾巴草。
这城内草很是茂密，几乎有大半个人高，我正在采集时，突然听到陈步云一声低呼，抬头一看，只见他双手扶着一棵长得如同人臂粗的树，树上叶子已经落光，正在上下打量。
看了半晌，他才说道：“这是棵柘树。”说到柘树，我突然想起应劭在《风俗通》里写的一段话：“柘材为弓，弹而放快。”
“陈教授，难道你准备做弓箭，来射对方？”我问道。陈步云点点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不能和对方硬拼，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我们只能用弓箭来杀伤他们。”
幸好在这古堡中，还留有一些青铜的工具，像斧头之类的，这些工具倒不像铁器那样容易生锈腐烂，虽然表面锈迹斑斑，但是重重地磨了后，倒也露出雪亮的刃口来，显然还能使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