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钦离开龙门卫后,于冕的生活过得有点平淡。
玄空和于冕两人商量,小少荣毕竟全家身负重罪,如果继续叫杨少荣,早晚会被朝廷知道,那小少荣随时都会有危险。
为了保护小少荣,于冕决定收少荣为义子,将小少荣改姓名为于少荣,放出风声说小少荣是于冕从荒郊野外捡来的弃婴。
从此,于冕承担起照顾小少荣的任务。对于一个单身男子来说,照顾一个年仅两岁的幼儿,是一项非常辛苦和劳累的事情,每天都有洗不完的尿布在等着于冕,经常在半夜三更要起来喂奶,小少荣哭闹时,要唱催眠曲哄他睡觉……于冕不单单是小少荣的父亲,而且成为小少荣的奶妈。
有付出就会有回报。
小少荣的聪明可爱给于冕带来无穷的欢乐,这或许是于冕漫长充军生涯里最大的安慰和乐趣,小少荣陪伴着于冕渡过了每一个孤寂和无聊的夜晚。
小少荣太小,还不会吃饭,于冕每天清晨早早赶到马房,挤了满满的一壶马奶,带回来煮好,一口一口喂小少荣,看着小少荣吃得那么开心,于冕心里乐呵呵的。光喝马奶还不行,于冕一般在中午熬一小锅小米汤,小少荣最爱喝小米汤,小米汤不会像马奶那么腻,喝起来甜滋滋的,每次喂小少荣喝米汤,小少荣总会高兴得呵呵笑起来,然后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于冕。
“爹,哈,爹,啊,哈!”小少荣一字一字地叫起来。
于冕顿时呆住了,心里乐滋滋了,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只为这一声亲切的呼唤,于冕不知如何表达对眼前这个小精灵的喜爱。
小少荣看着于冕没什么反应,竟嘟起了小嘴。
“娘,哈,娘,啊,哈!”于冕差点当场晕倒,肯定是玄空每次一来就在小少荣面前说于冕是既当爹又当娘,然后两人就只能无奈地大笑起来,小少荣只记住了爹和娘这两个字。
玄空和于冕都在等待的京城的消息,但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到来,他们才知道京城确实发生了大事。
这一天龙门驿站来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客人,这个人就是前内阁首辅徐有贞,他在与石亨、曹吉祥的内斗中败下阵来,被贬官至广东,现在正要赶去广东赴任,广东乃是蛮荒之地,交通不便,语言不通,当官之人都害怕到广东,只有负罪之人,才会被贬官到广东,所谓天涯海角,人人都怕客死他乡。
徐有贞是陷害于谦最主要的凶手,于冕真想一刀杀了这个奸妄小人,替父报仇,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还有父亲交与的使命没有完成,况且留着徐有贞的性命有时比杀他了更让他痛苦。
于冕来到了驿站,他要质问徐有贞当初为何要陷害他父亲?
“徐有贞,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于冕丝毫不客气。
“于公子,你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吧,充军生活过得如何?”徐有贞反而嘲笑于冕。
“小人,我父亲当初对你不薄,为何你要对我父亲狠下毒手?”于冕继续质问。
“待我不薄?若非你父亲屡次从中作梗,我岂会屡失官职?”徐有贞也不甘示弱。
“你错了,你是中了石亨的奸计,我父亲屡次向皇帝推荐你,一直是石亨在背后搞鬼,皇帝才屡次不用你。石亨与我父亲结怨,只是利用你借刀杀人罢了”于冕向徐有贞说出了当年他当年错失国子监祭酒一职的真相。
徐有贞陷入沉思中,当初确实是石亨多次和他说:于谦从中作梗才使皇帝没让他担任国子监祭酒一职。
徐有贞相信了石亨的鬼话,他认为于谦当时在朝中威信极高,他举荐的人基本都会为朱祁钰所用,为何只有推荐他徐有贞的时候朱祁钰会强烈反对,肯定是于谦从中作梗。从此,徐有贞将于谦作为自己的仇敌,意图除之而后快。
担任内阁首辅后,徐有贞曾经有一次在内阁书柜中看到了一封于谦举荐自己的奏疏,奏疏中于谦肯定了自己的才能,并极力向皇帝朱祁钰推荐自己担任国子监祭酒一职。种种迹象表明:自己确实是中了石亨的计谋,冤杀了于谦。
徐有贞似乎已经幡然醒悟,但是已经无可挽回,他已经冤杀了自己的恩人,冤杀的大明王朝的功臣,而现在自己已经自身难保,悔恨,无比悔恨!
徐有贞想向于冕道歉,却羞愧难挡,又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两人僵在那里。屋内的灯火摇曳,一个充满仇恨的人和一个充满悔恨的人,一个是无穷无尽的愤怒,一个是无言以对的沉默,此时两人正相视而坐。
突然,七八个锦衣卫冲了进来,彻底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锦衣卫们此行的任务就是抓捕徐有贞,他们给徐有贞戴上了脚镣,将他押回京城。
原来,石亨和曹吉祥又一次发挥了他们凡事做绝,斩草除根的优良作风,对于贬官广东的徐有贞仍不肯放过,继续捏造罪名,要置徐有贞于死地。
朱祁镇虽然讨厌徐有贞,却不想杀他,毕竟朱祁镇念旧情。
一个月后,龙门驿站又一次迎来了它的客人徐有贞,这一次徐有贞被充军云南,地点和广东差不多,都是边远地区,蛮荒之地,只不过从贬官改成了充军。
辛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徐有贞轰轰烈烈打拼了几十年,现在终于和于冕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同样被充军。但这是徐有贞的新起点,也是他的终点,从此徐有贞在云南军营中度过了余生,而且伴随他的是周围所有人的鄙视和诅骂。
怀着无尽的悔恨,徐有贞在离开驿站前,托驿官向于冕转达一句话:“我徐有贞有愧于家人,请珍重!”
于冕猜想,既然徐有贞已经被罚充军,皇帝朱祁镇应该是知道徐有贞的罪行,为何却迟迟不见皇帝为父亲平反昭雪?
他开始急切的盼望着京城发出为他父亲平反的消息。
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等了一年又一年。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于冕始终没有等来皇帝为父亲平反昭雪的消息!
但是一年以后,京城又有大事发生,石亨罪行败露,被定死罪,行刑前死在了狱中,这个的消息传到了龙门,于冕开心得几乎流泪,他跑到父亲的灵位前敬了一炷香,他要告诉父亲,又一个仇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请父亲在天之灵宽慰!
于冕的复仇名单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太监曹吉祥。
石亨死后,于谦冤死的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上到皇帝朱祁镇,下到文武百官,甚至黎明百姓都知道于谦是蒙受冤屈而死。于冕料想,这次朝廷应该会为父亲平反了吧!
他又陷入了无尽的等待中,但是始终没有等到这个消息。
玄空过来找于冕,告诉他:现在徐有贞已经被充军云南,石亨已经死在狱中,曹吉祥忙着自保,已经无暇他顾,于冕现在是安全的。
玄空已经离开孤灯大师多年,现在于冕既然已经安全,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他要回南京藏龙寺了。
于冕带着小少荣来向玄空送别,一番依依惜别之后,玄空踏上了回南京藏龙寺的路途。
于冕又开始了自己孤独的等待。
又过了两年,曹吉祥和义子曹钦在京城谋反兵败,曹钦兵败后在家中投井自杀,曹吉祥被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狗咬狗,满嘴毛!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这三个仇敌在互相内斗中,得到应有的报应,天下臣民欢心鼓舞,也是时候还于谦一个公道了。
但是,于冕仍然没有等来父亲平反的消息。
后来,皇帝朱祁镇驾崩,大明江山改朝换代。于冕还是没有等来父亲平反的消息。
望穿天涯,不见鸿信。
所有的一切只因朱祁镇是皇帝,是大明天下的主宰。
虽然朱祁镇知道于谦是对国家有功的忠臣,是含冤而死,但他依旧不会为于谦平反,因为处斩于谦的命令是他下的,朱祁镇是杀害于谦的主要帮凶,而他贵为大明天子,他能有错吗?即使有错,他也不能承认有错,肯定是别人的错,他可以让别人为犯错付出代价,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悲惨,但是朱祁镇绝对不会认错,绝对不会自己惩罚自己。
所以,想要朱祁镇为于谦平反昭雪,那是不可能的。朱祁镇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的继承者朱见深。
成化初年,登上皇位不久的朱见深下令赦免于冕。
于冕终于结束了多年的充军生涯,这么多年来,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对艰辛的充军生活,面对凶险的阴谋,面对无尽的等待,他都挺过来了,他含泪告别了让他刻骨铭心、一生难忘的龙门,带着已经八岁的于少荣回到了京城。
于冕到了京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书皇帝朱见深,为父亲于谦申诉冤屈。
朱见深批准为于谦昭雪平反,恢复于谦的官职,赏赐祭奠,并发诰文:“当国家多难之时,于谦挺身而出,保卫社稷,功绩昭著,却被权臣奸臣共同嫉妒。含冤而死,此乃国家之不幸,发此诰文,沉冤昭雪,颂扬忠义。”
这篇诰文在全国各地广为传颂,于冕终于为父亲争回了迟来的正义。
朱见深为了体现朝廷对于谦家人的抚恤,特旨封于冕为南京府上元县县令,即日赴任。
于冕对于皇帝的这个恩赐十分感激,他终于可以重拾他少年时代的梦想,像他父亲一样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造福百姓。而且,他可以开始暗中寻找坤顺的下落,去完成父亲托付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