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么多年,央言之从没认真想过哪一日,那个总在巫思院中,执着书简对她微笑的师尊会死在她面前,果断的,不带一丝留恋。
她将央拂雨的尸身停放在帅帐正中,白带束了发,换上大巫的长袍,双膝跪在地上,以师礼三跪九叩之后站起身,一拂袖,取了兵符,问白成茧:“我现在是不是天靖的大巫?”
白成茧沉默了一下……而后略略点头,“是!”
“那三军现在听谁号令?”
“你!”
央言之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在那双眼里,容纳了悲伤与坚定,甫一睁开,便是锋芒毕露,“既然如此,三日大休后,随我再战一场,之后不管胜负我们都退兵,陛下那边自有我一力承担!”
“白先生,你可愿与我到营前高台看看军情?”央言之看着白成茧,虽是问句,却不容人拒绝,“三日之后还要借助先生之术大闹一场呢。”
爻族营帐中,温云成独自坐着,他的手里是一卷羊皮书,那是莲末远远看到他抱着温雪的尸体回来时交给他的,羊皮书上沾着血,莲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因为他身上藏着这卷羊皮书的地方有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那卷羊皮书上,是温雪一贯的轻松语气,她说:“儿子,我要死了,嗯……大概你看到这卷书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不过没关系,我肯定拉着央拂雨一起死了!”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母亲我走的很开心,不必挂念!”
“儿啊,以后你和言之就是敌人了,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言之,不过必要时不需要手下留情,毕竟有时候不留情反比留情的好。放心,那孩子可是我和拂雨一起养大的,不容易被弄死,要对我们有信心!”
“最后……恭喜你晋升为爻族族长。”
温云成无奈的看着那孩子气的语调,他摇了摇头,阖上那卷羊皮书,指间升起的火焰将它烧了干干净净,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然后他揭起帐帘,对着帐外的莲末和窝在莲末怀里哭得眼圈红红还兀自抽泣的女孩子说:“进来吧……”
“哥哥!”女孩子胡乱地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倔强的昂着头,踮起脚尖轻轻地拥抱了温云成,“哥哥,不要难过,小初一直会在……”
“嗯,哥哥知道小初在……”温云成安抚似的摸了摸温初的头顶,“不必担心我,我还好……”
“你真的没事?”莲末也皱着眉头走上前,他仔细的盯着温云成瞧了又瞧,仿佛想看穿什么,却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多谢!”温云成微有些倦意的揉了揉额角。
“那你有什么打算?我可不认为央言之会看在几年交情的面子上就放过爻族,毕竟这不仅是她的任务,也关系到她的野心……”
“我知道……”
很多很多年以后,青史里对平川这一战的描述几乎绘尽了人世间所有瑰丽的辞藻,可最终不过拿了四个字写在故事的结尾——两败俱伤!
那一战就象是个梦境,没人想得到那个十五岁的少女竟强的丝毫不输给上代的大巫,那雪白的巫衣穿在她身上如同飞翔的雪鸿,凌厉危险中透着隐隐霸气,却在长剑出手时忽的化为流转不息的温柔……
她对爻族的杀伐之术太了解了,以至于温云成尚未出手已经被她重重剑影包裹,白成茧悬在空中最高处,双手拢在袖中,冷眼看着场中变化,他的眼逐渐染上黑夜的色彩,直至整个狭长的凤眼都变成一片漆黑时,他忽的一笑,双手伸出展开,瞬间有妖异的树藤自平川地面生长开来,相互纠缠着往白成茧的方向招摇着枝桠,突然白成茧脸色一厉,双手空中旋转握拳,那些青碧色的树枝上便生出一朵一朵红如血滴的花朵,随着一声“开”的命令,那些花朵全都炸开,花瓣旋转着铺天盖地的弥漫,有如一支支细小的利箭,不分敌我的透体而出,刹那间仿佛下起了一场血雨。
温云成后退的瞬间,他眼前的央言之便化为一团薄雾,他立即抬头,果然白成茧的身后转出一个窈窕秀颀的影子,月光照在那个影子上,缓缓现出少女的全貌,立在九天之上的央言之果然美的不可方物,却低垂着眉眼,全身上下都是浑然天成的杀气,她的脸上无悲无喜,却轻轻起唇化为一句:“对不起……”
地上,温初和莲末如有感应般竖起巨大的结界,可惜由于覆盖的范围太广,整个结界于东北方向出现裂缝,瞬间稀薄的摇摇欲坠,温云成见状,在结界外将双掌贴于其上,喷涌而出的强大灵力配合着温初与莲末,相互转化运转,却无暇顾及栖身而来的花箭,瞬间便被割得遍体鳞伤!
“央言之!”天靖副将不可置信的看着中天之上如同魔神的少女,“你要做什么!”
“杀你们……”央言之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银弧,竟将平川一分为二,裂地而成的深渊里涌出更多的碧藤,每条碧藤上都缠绕着一具尸体,残酷而可怕。
“哼!”白成茧看着月下的少女冷笑一声道,“旁人都说我如何心狠手辣,却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你这般模样吧?”
央言之长剑横在白成茧颈口,稍一用力,一条血线蜿蜒着流淌到剑锋上,“不要认为我以巫衍之术助你,你便可肆无忌惮!”
“真凶啊……”白成茧忽然笑的暧昧起来,他竖起双指轻轻地推开脖子上架着的长剑,“其实我也不是个笨蛋,自然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么温柔,还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不要说我温柔……脏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