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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西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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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深圳,罗东蜷缩在一间十元店内,焦急地等待着他的高中同学李祥的到来,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小孩子们玩摔炮的爆炸声。粤地冬日的太阳有些发白,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他行事不善于张扬,所以习惯了去等待。离开中州的前一晚,他实在憋不住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亲自下井走一趟,再去看看那条该死的石英脉里到底有没有黄铜矿,再挖不出来,他都不知道明天该怎么熬过去了。铜矿位于大山深处,如果不是这里有矿,估计当地的农民都不愿意进来。群山之间有一条小溪,溪水淌过山间的沟壑,却带不走那一片片细碎的月光。再往上,山腰处就是他的铜矿所在地。远看,矿区内灯火通明,近处是黑乎乎的矿井。

根据资料显示,他这个矿铜的金属量至少达到了10万吨,恼火的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矿脉藏在哪里?最近他常常头痛,即使与苏荃独处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中他强打精神,多年前白手起家时的情形在他脑海浮现了出来。巷道又往前推进了十二米,冒着倾盆而下的地下水,他抓起了一块矿石,发现石头缝里夹杂着一大片黄色的颗粒!放高利贷的胖子李总本来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这回非要跟着下来看个究竟,他也抓起了一把矿石反复看了几遍,含着泪花吼道:“罗总,终于找到矿脉啦,我的钱你不用急着还,咱们合作吧?!”

罗东摇晃了几下终于站稳了,泪水和汗水混合着地下水流进嘴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黄色的金属在他眼前晃动,他无法估算出矿床的规模,只知道眼前的一切曾出现在遥不可及的梦里。他望着李胖子活蹦乱跳得像个小丑,矿工们停下活计,都在笑他丑态百出。罗东并不觉得他很可爱,心想终于可以还他的高利贷了,不还钱等于要了他的命,罗东望了一下脚下的三角耙,很想把他打翻在地,这家伙昨晚还扬言要砍他!

井下怪怪的有些异样,巷道顶上渗水越来越厉害,只一会儿几个人就被淋得湿透。铜矿脉生成于破碎带之中,所以冒水施工是很正常的。但是,这水也大得有些离谱了吧?罗东忍不住对矿长说道。

老矿长猛然醒悟过来:“不好,难道我们打通了地下河?”

话音未落,从巷道深处传来了巨大的轰隆声,头顶上的低压灯泡飘忽不定。罗东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还没有缓过劲来,从工作面方向涌过来十几个矿工,个个不要命地往主巷道方向跑。为首的冲着他们大喊:“罗老板快跑,好大的水淹过来了……”

罗东的梦碎了,就像旅店老板煎荷包蛋时打碎的那只鸡蛋壳,碎了的梦还有价值吗?是否只能扔掉?待在臭气熏天的房间里,他强忍住恶心,刻意不出去看深圳的夜色,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他何曾受过这种日子?晚上七点半,李祥终于来了,罗东终日紧锁着的眉头放松了下来。

和李祥谈好了事,李祥特意请他出去吃了几样潮州小吃,一碗海鲜粥。吃粥的空当儿,看着身边的小广佬们亲热地用方言说笑,他不禁想到了远在中州的刘流和他的弟兄们,他默默地要来一小杯广东米酒喝了一小口。一转头,他分明见到刘流那张憔悴的脸贴在窗户玻璃上,仿佛正关切地看着他。他的手抖动了一下,猛地喝掉了杯中酒,在心里说道:“兄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照着自己的想法做下去吧,希望你们都好!”

做兄弟多年,刘流心里此时也在想着他。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发现罗东的老丰田竟然还运转自如,它是罗东买的第一部车,当年开在中州的街道上可是风光无限。刘流和罗东最大的区别是刘流不喜欢回忆过去,刘流关心的是李总到底被谭春说服了没有?第二天和谭老板吃了一餐索然无味的早餐,谭春终于回来了。

李总的意思很明白:黑哥确实在帮他收账,他们是老关系了,他会想办法和黑哥慢慢地脱离关系,但不能急,到合适的时候他会提供黑哥的行踪。谭老板长舒了一口气,谭春奇怪地望着他说:“大哥,咱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你还怕一个小混混?”

谭老板教训他道:“亡命之徒最难防范啊,你不懂。”

谭春之行是试探李总的底细,和上次雷大龙事件有区别,刘流彻底摸清了李总唯利是图,并不是铁板一块,他寻思着要另想办法让李总松口。每次回家,多吉那双大而无邪的眼睛就会热切地扫射过来,希望从他脸上得到好消息。藏族兄弟的感情从不藏着掖着,他不会怪多吉,但感觉非常不自在。幸好牛大伟打电话过来询问乔拉山金矿的下落,帮他暂时解了围。牛大伟听闻,认为那根本不算问题,便自告奋勇地想要搞定李总。放下电话,牛大伟找了一个专门给银行做“过桥”买卖的典当行老板,请他出面和李总谈谈。

典当行说白了和放高利贷没有太大的区别,典当行老板道行深,正巴不得结交省行副行长的弟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很快,他约牛大伟出去吃饭,并且带来了李总的回话:赵老板借款五百万将近一年,如果按照规矩利滚利,他都算不清楚要还多少钱了,看在同行的面子上,他要求连本带利还清二千万,他不仅将扣下的探矿证原件归还,还保证不找他家人的麻烦。牛大伟为难地骂道:“连着翻了三倍!还让不让人活了!”

刘流还算冷静,问道:“你怎么能随便找李总谈承包,矿权不是他的,他有资格承包给你吗?”

牛大伟回答说:“乔拉山金矿已经过户到李总的关系人名下,他是后台老板,当然有权。”

刘流相信了他,牛大伟骂完以后,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对望:哪里去找二千万?那是谈判的基础,没有钱李总马上会关上大门,甚至还会嘲笑他俩穷酸样。典当行老板出了个主意:“牛总,胖子李正想借钱给一家房地产公司,他手头没那么多钱,如果你能帮他贷款五千万……他没搞过矿,也不懂怎么搞,可能会同意。”

这下轮到牛大伟犯难了,银行可不是他家开的,刘流望着眼前一对对打情骂俏的男女,转而提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方案:“让李总给我们半年时间去运作那个矿,时间一到给他三千万!牛总认为如何?”

牛大伟低头算了算,对他的建议嗤之以鼻:“你疯了吗?这种条件怎能随便开?到时候还不起怎么办?”

刘流收回眼光,无奈地道:“那就放弃吧……”

又闲扯了几句,典当行老板起身买单告辞。牛大伟冲着刘流挑起了大拇指:“你刚才的主意很好,我估计有戏。”

刘流踹了他一脚道:“你不是不同意吗?怎么……”

满桌价值不菲的海鲜没动几下筷子,牛大伟来了胃口,几口就干掉了半只龙虾,这才解释道:“我不同意是做给典当行老板看的,既然他能和李总说得上话,证明他们之间不简单,肯定会把刚才的谈话透露出去,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原来如此,刘流忙把盘子里剩下的半只龙虾扔给他,表扬没有白培养他。

牛大伟一肚子的鬼主意,比尹重的鬼点子要大气得多,刘流是不表扬不行了,让他也牛气一回。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往那只大龙虾身上涂朝天辣椒末,刘流觉得索然无味。张猛打电话来说乔拉金矿的钻探资料找到了,实际情况是地质队只打了一个钻孔,岩心化验显示品位一般,矿床规模未知,他还建议对待这类没有探明的矿山一定要慎重行事。刘流虽然想去西部挖金子赚钱,但并不认为非得从乔拉金矿下手不可。他把张猛的意思告诉了牛大伟,牛大伟嗤之以鼻:“富贵险中求,你是干这一行的,不去冒险怎么赚得到钱?”

刘流劝道:“干什么都有风险是没错,但我们不能傻乎乎地把自己放在火上去烤!我看乔拉金矿就算了吧,情况不明,我们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们开的条件高得离谱,咱们惹不起。”

牛大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吃完饭非要去洗脚,他的贵宾卡多得用也用不完,刘流一时走不开,只得陪着他走进中州最高档的海港康体中心。这里的技师拿捏穴位到位而准确,特点是没有黄色服务,这倒让他俩感觉非常轻松。躺在洁白的按摩椅上,牛大伟破天荒地叫来了一位男技师,正当技师们开始大展拳脚的时候,典当行老板来电话了。牛大伟得意地看了看刘流,傲慢地冲着电话“喂” 了一声。电话里面响起了苍蝇飞舞般的声音,牛大伟牛哄哄的不时插话,滑稽的一幕令在场的技师们笑得肚子都痛。

刘流使劲摆手示意他不要谈下去,牛大伟置若罔闻,刘流起身要夺他的电话,他飞快地躲进了厕所,等了很久,他出来说胖子李总同意了!

刘流愤怒地责问:“三千万是我随口说的,你真有把握赚回来吗?”

牛大伟吩咐男技师加大力度,然后说:“那边的情况我比你熟悉,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敢下赌注,是因为我请的李师傅在赵老板那儿干过!对他的家底一清二楚。”

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刘流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吩咐男技师再给牛大伟增加力度,这下痛得他大叫了一声,他没有骂人,又说:“张老板的氧化矿最高品位达到了每吨50克黄金,平均品位在20克左右,堆浸的回收率大概能达到80%。如此说来,只要我们每个月能处理1万吨矿石,你算算收入是多少?”

刘流随便一算,六千万!剔除成本以后起码要赚四千万!太不可思议了!他不自在起来,嘴巴蠕动了几次竟然吐不出半个字。

金矿石的品位是变化的,平均品位要达到20克的可能性不大,牛大伟在这方面经验不足,刘流耐心地劝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经验告诉我,在没去实地调查之前不要乱下结论,你的消息来源不可靠,万一李师傅见到的只是富集部位,我们会死得很难看……”

牛大伟打断他的话,得意地大声说道:“兄弟,你就等着发大财吧!咱们洗完脚就去找李总签协议。不能以你我的名义去签,还是请那个典当行老板出面为好。”

刘流拉住了他,坚决反对他去冒险,牛大伟的脸越来越白了。对面墙上贴着一句话:成功不是必然,做好每一件事才最重要。牛大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靠过来拍了拍他说:“兄弟,生活还是充满机会和希望的,不管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总要去试一试。”

刘流也看到了那句话,不由得怒吼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瞎胡闹!”

牛大伟见他来真的,道理说不过他准备动手,刘流忙摆手求饶,他这才作罢。离开洗浴中心时,刘流还是不放心,又说道:“我劝你还是别那么乐观,有时候,放弃是最好的选择,咱们玩智慧,不蛮干!”

牛大伟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认真想了一会儿说:“在西部工作期短,寒冷的天气和当地的宗教信仰才是我们最大的障碍,其他的都好说。”

他的说法截然不同,而且对佛爷大有不敬,刘流很吃惊,忙问道:“多吉说庙里的喇嘛不反对开金矿啊,矿区也不在乔拉山范围,这方面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牛大伟冷笑了两声说:“乔拉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允许乱动,自古就是如此,一棵小树赔偿一条人命啊……但愿多吉说的是真的,庙里的菩萨可不止一个。”

刘流了解开矿的复杂性,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默默地开着车,转过十字路口又再次要求他不要理会李总。牛大伟紧锁眉头不说话,刘流打了他一拳也没有反应,刘流更加不放心了,偏偏这时谭老板打电话叫他过去一趟,谭老板想和肖斌合作。刘流不得不停下车,看着牛大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茶楼里,牛大伟和典当行老板碰面了,牛大伟眯着眼睛提出了要求。典当行老板知道李总的厉害,虽然明白牛大伟的分量,但还是断然拒绝了帮他代签合同的要求。牛大伟眼见达不成协议,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出马找到李总,并且瞒着老婆押上了他那套大房子和汽车。虽然远远不够他所承诺的三千万,但他表示出了诚意,终于拿回了乔拉山金矿的所有证照。见他消失在电梯里,李总冷笑了一声,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对着电话说道:“牛总已经签了合同,放心吧,这回我不会再放虎归山了!让他们折腾去吧……”

2

牛大伟兴冲冲地赶到了医院,举着资料大叫道:“都搞定了!”

他真的干了!

刘流想到藏地寻找救命的药,可不是只为了挖金子。他夺过协议仔细看了一遍,协议内容明显对牛大伟不利,他顿时火冒三丈!刘流指着大门要他滚出去!

见刘流怒不可遏,牛大伟也害怕起来,忙把他拖到病房外,又是作揖又是鞠躬,问为什么不能干?

刘流有经验,深知挖金子这事不死也要脱层皮,哪有那么容易?他的搞法极有可能将大伙儿拖进深渊。刘流还是不理他,牛大伟兀自点了根烟自嘲道:“流哥,我这回是彻底没有退路了,老婆若知道房产证抵押出去了,肯定会和我闹!她在乎所拥有的一切,而且她是搞接待工作的,认识很多有钱人……”

谁也想不到他的后院也会起火,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不管是好主意还是歪点子,一旦结果不好总会一成不变地赖上刘流,所以刘流不说话,暗自叹了口气。心里说你小子早就上了杨姐的床,HAPPY的时候怎么不想还有个老婆?牛大伟以为他在埋怨自己命苦,抱住他说:“别想太多了,不去做哪有机会翻身。”

正在这时,张猛打电话说搞来了1∶50000区域地形图,还有附近一个小型金矿的详查报告,资料已经发到了刘流的邮箱。刘流丢下牛大伟打开电脑看了看,猛吃一惊:乔拉金矿所在地普遍海拔在3500米以上,而且地形切割严重,少有平整之处;水系发达,沟壑密布,找遍全区没有发现一条道路。他不禁问牛大伟道:“海拔那么高,机械设备怎么上去?地无三尺平,堆场又建在哪里?”

牛大伟不耐烦地道:“没有路让挖掘机开一条进去,没有平地做堆场,拿炸药炸平!总有办法想的,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

恍恍惚惚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刘流谢绝了各方的邀请,拉着多吉去陪刘艳贵守岁。她依旧沉睡不醒,最爱吃的素炒萝卜丝现在也成了摆设。窗外传来阵阵鞭炮声,回想起她坎坷的一生,他心里猛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多吉依旧盘腿坐在对面念经,当新年的钟声即将响起的时候,他加快了速度,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来自异域的气息,似乎压抑住了冰雪带来的寒冷,令所有人心里温暖如春。她似乎感觉到了时钟的跳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刘流从记忆里拉了回来。正在这个时候,苏荃顶着雪花进来了。

她带来了一条雪白的丝巾,像是多吉包里珍藏的那条哈达。她小心翼翼地帮刘艳贵系上,对刘艳贵轻轻地说道:“快醒来当新娘子吧,你家那位瘦了不少呢。”

多吉招呼她坐下又站在窗边默默祷告。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很平静地望着刘流说:“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她并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以和你一起来面对现实。”

她旧事重提,刘流真的感到很意外,女人善变,不是早就和她说清楚了吗?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应该放弃我这艘破船,重新买一张船票!说实话,你的感情我承受不起。”

苏荃“扑哧”一声笑了,很开心的样子:“想歪了吧,我是想说我要和你一起去挖金子,不是为了你这个烂人!”

刘流的脸红了,幸好他的皮肤黑,她没有看出来。一定有原因促使她像罗东一样要离开中州,她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挖金子?同意还是拒绝呢?刘流心里在打鼓。不待他回答,苏荃自作主张道:“你,牛大伟和尹重三个男人加上我一个女人,我们就叫做专业挖金子的‘三一集团’,好不好?”

多吉仍旧平静地念念有词,刘流想起牛大伟说要保密的话,忙用眼神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尚在兴奋当中。苏荃好像没看懂,又说:“我们四个人各有所长,你呢,有综观全局的眼光,而且敢作敢为,应该成为我们的老大;牛大伟熟悉人情世故,做事细致,是个很好的执行者;尹重头脑精明,适合坑蒙拐骗,有时作为奇兵使用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我呢,哈哈,温柔美丽,能说会道,外交事务可以全部交给我……”

她的安排看似随意,其实很有道理,明显是有备而来。“三一集团”有她加入气氛显得不同了,对于未来的计划,刘流当然希望成为专业的黄金开发公司,黄金,值得花上一辈子去追寻。苏荃一起去挖金子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其实“三一集团”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西部之行的目,并不是去寻找刺激。

她又说:“你老婆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我们都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把她转到谭老板有股份的中州大学医学院去,谭老板答应安排最好的护理条件,收半价。”

她去找了谭老板,刘流怪自己太笨,怎么想不到去找谭老板帮忙。谭老板能否真心相助不得而知,他想很有必要搞清楚答案,否则怎能放心而去?

送走苏荃,刘流决定去拜访谭老板,刘流知道他想得到什么。 第二天一早,刘流专程去了刘厅长的办公室。刘厅长正在听取新任矿管处处长的汇报,内容好像是厅里正组织专家编制本省明年的《矿权设置方案》,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张很大的地质地形图,上面画了很多框框。秘书见他进来了不好意思马上收起来,刘流顺便瞄了一眼,发现观音山一带还是空白区,便明白了省厅还没有发现那里的价值,心里对胡总工有稍许失望。但这种想法稍瞬即逝,他想总算可以送给谭老板一件像样的礼物了,也算是一种回报吧。

3

大年初一,胡总工突然接到总公司的电话,请他当天飞赴非洲考察。中州的风俗是大年初一不出门,否则不吉利。刘流劝他老人家晚一天再走,胡总工将一张书单递过来,叮嘱他要认真读完,等他掌握了理论再带他去鉴证地质实例,安排好以后胡总工说:“搞地质的人以青山为家,我早已习惯了,你放心吧。”

到了晚上,刘流和刘厅长去送行,机场候机大厅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办理登机手续之前,胡总工叫住了他,交给他一个资料袋,嘱咐他在碰到难题的时候再打开。他接了过来,拉着老人的手久久不放,一时搞不明白自己还会遇到什么倒霉事。一路上刘厅长的话不多,除了严肃,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刘流不敢和他搭腔,不过暗自庆幸自己这段时间没有犯错误,否则刘厅长根本不会放过他。

磨磨蹭蹭走到安检处,终于要分别了,刘流非常难受,望着胡总工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刘厅长催他往回走。车上,刘厅长终于开口:“你可能要做好放弃张家村金矿的准备,成交后又收回的例子并不是没有,看你的造化吧……”

刘流已经习惯了承受各种打击,刘厅长心情不好,现在他不能去问具体原因,只有木然地点头。

下了车,牛大伟又找上门来,得知苏荃和他们一起去挖金子,他大声喊起了“乌拉”,猥琐之情好像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看着他忘乎所以的大叫,刘流才知道苏荃在男人们眼中的地位。

坐下来,牛大伟说专程来商量此次西部之行的具体行程。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商议,他俩一致决定过完十五就出发,虽然那边还很冷,但是很有必要先建一个基地,尽快办妥购买氰化钠和炸药的手续,安排好住处苏荃和尹重就可以过去了。

刘流考虑再三,还是把具体行程告诉了多吉,他马上摘下了脖子上的佛珠默念起六字真言。

牛大伟老婆过年根本就没有回来,也没有邀请他过去相聚的意思,他出轨在先,这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不仅脸上没刮胡子,衣服也皱巴巴的像个唱摇滚的,变化之大让刘流一时很不适应。刘流做的一锅腊羊肉被他吃得精光,到了半夜两点多,他干脆耍无赖不走了。赵四阿婆睡得晚,见状又起身给他们炒了几个菜下酒。酒刚刚倒上,肖斌打电话过来说睡不着,叫他俩过去坐坐。刘流嘟囔着拉开门,顶着狂暴的北风出了门上了车,牛大伟突然苦笑了一声,调侃道:“流哥,这场风雪就作为热身吧。”

刘流心里依旧在考虑乔拉金矿的开采方案,没工夫和他闲扯,刘流肩上的担子很重:这一次如果不能全胜而归,不仅是张家村金矿要失之交臂,也会让牛大伟不得翻身,他甚至后悔当初不该答应他去挖金子。

肖斌的别墅位于云麓山脚,与罗东的“雅苑”遥遥相对。睹物思人,刘流又想起了罗东,过年了,他应该还好吧?远远的,别墅里透出微光,这里三面环水,肖斌在院子中间别出心裁地砌了一座玻璃屋,又加装了地暖和众多奢侈品,他自己命名为“冰冢”,意思是人早晚要死,现在睡棺材和死后睡也没什么区别。牛大伟称此处为“中州八景”之外的“中州第九景”。当他俩艰难到达时,肖斌已经独自喝开了,置身玻璃屋中仿佛身在开阔的田野,心情也跟着好转,刘流不禁感慨有钱真好。陪着肖斌喝了一杯,他忽然站了起来说道:“两位,有人拿观音山风景区10%股权交换张家村金矿的探矿权,迫不得已,我只能如实相告,也算是一种拒绝。对不起了……”

刘流和牛大伟对望了一眼,意识到他已经尽力了,观音山风景区是他的命根子,他当然不想失去控制权,便不约而同地安慰道:“没关系,别放在心上,我们给你找麻烦了!”

坐在黄花梨木制的小躺椅上,肖斌又喝了一杯,长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的实力足够强大,也没有谁敢拿我们当鱼肉了,遗憾的是,那个高度似乎离我们还很远……”

牛大伟再次望了刘流一眼:他都认为自己的实力不够,那咱们算什么?除了周红之外,这个强劲的对手是谁呢?肖斌说:“目前的形势是,即使你同意和周总的兆丰投资合作,只怕也回天无力了!”

刘流忍不住了,问道:“到底是谁啊?这么牛。”

肖斌递过来一张卡片:“你的老朋友云麓之鹰回来了,他这次代表日本一家跨国企业进驻资城,实力确实不容小看。重要的是政府方面看法不一,有的说外资掠夺资源来了,有的说资源可以共享,至于最后怎么定,还得看新来的秦书记是什么态度。但资城市国土局中止办理各类矿权就是个信号,不祥之兆!”

刘流黔驴技穷,感觉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牛大伟不服气,愤愤地说:“张家村金矿成了各大势力追逐的对象,看来金脉已经不是秘密了!几方势力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好像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肖斌点头认同:“我们的优势在于有刘厅长的支持,在变幻莫测的现况中,不知道这种优势还能维持多久?事实上,我们已经没有资本再斗下去了,刘厅长说暂时的忍让不代表退却,我很不理解,咱们走着瞧吧。”

听他如此释然,刘流觉得轻松多了。隐隐中,他感觉肖斌的决断和罗东是那么相像,他意识到肖斌和罗东必然有着某种联系,便试探着问:“肖总,我想罗东的消息只有你会知道!请你告诉我们,他还好吗?”

肖斌举杯的手停在空中:“我不知道,你们是兄弟,你都不知道我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

牛大伟说:“流哥他们担心罗总,如果你知道他的去处,告诉他们啊!”

肖斌愣住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刘流已经知道了答案。

肖斌说:“罗总在深圳,我们有过联系。”

知道罗东还好,刘流放心了,牛大伟还想要电话号码,怎么说肖斌也不给,他喝了杯酒劝道:“你们就别打听了,罗总有他的打算,时机到了自然会回来的。”

刘流不再难为他,心里却对罗东升起了怨气:不同甘共苦,算什么兄弟!牛大伟喝酒很猛,一转眼喝了半瓶蓝带XO,直喝得脸色发白,眼神发直。他掂量着酒瓶,语无伦次地把西部之行说了出来,肖斌说:“这样也好,人挪活,树挪死!你们转战西北也许机会会好得多,赚了钱再杀回来!我估计张家村金矿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你们放心去吧,有机会我不会放过。”

三个人心里并没有过年的喜悦,又喝了几杯闷酒,牛大伟突然说:“流哥,咱们也别过什么年了,明天就走!机票还可以打多些折扣。”

刘流接过话说:“我老婆的转院手续办好了,等我回来她就醒了……我们走吧,趁着过年还可以多结交几个领导。”

肖斌觉得很凄凉,无力地摆了摆手,算是给他俩送行。牛大伟不忍再说他什么,拉着刘流又置身冰冷的寒风中。上了车,刘流忍不住笑骂牛大伟道:“我已经够倒霉的了,你又要来挖金子,凑什么热闹啊?”

牛大伟苦笑了两声,居然抱着刘流哭了起来,哭得那个惨啊,好像他老婆明天就不要他了,刘流只好安慰道:“多赚点钱回来,像老姚那样把她休了!告诉她一个道理,男人的感情是不容伤害的,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嘛!”

刘流的这一套百试不爽,牛大伟果然不哭了,笑声里透出一丝邪气:“嘿嘿,好戏要开始了!”

行李收拾好了,刘流的东西不多,除了换洗衣物和笔记本电脑以外,还带齐了找矿的几件宝贝:手持GPS、地质罗盘、放大镜和胡总工留下的一把进口地质锤。尹重买了一堆土特产,望着锃亮的锤身笑了:“拿这个防身、打架最合适不过了,咱们‘三一集团’的人到了外面可不能吃亏……”

刘流没心情调侃,又叮嘱赵四阿婆要密切注意刘艳贵的病情变化,同时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苏荃没有来,说云麓之鹰一回来就向政府递交了转让矿权的报告,资城市国土局因他的8个矿权没有及时递交年检资料而作出了处罚,他对此也提出了异议,周老爷子想要“整合”中加公司8个矿权的计划悬了,他正组织陈总裁和周红商量对策。

刘流决定不去管闲事了,一门心思在想还有没有遗漏东西。拉开抽屉见到胡总工留下的大信封,想到胡总工的话,他在想是否要打开第一个信封?他现在对乔拉金矿的开采难度没有一点把握,应该算是遇到了困难,又想了想,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胡总工都不清楚他要去西部,怎么会知道实情?

多吉笑呵呵地出去了,拿着刘流给的钱买了一部英语学习机,其他花花绿绿的东西他一概不看,也不感兴趣。

4

中州飞兰州的航班打二折,比坐火车还便宜,航班冒着零下十五度的低温降落在兰州中川机场,走出机场寒气直刺入骨,他俩当场就傻了眼。兰州位于黄河之滨,号称“金城”,不知道这和金子有什么联系。从地理位置上看,兰州是进出宁夏和新疆的必经之路,环境干燥多尘。兰州的西南地区神曲县是藏区,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那里位于青藏高原东部边缘与秦岭西延部分的过渡带上,到达县城必须翻越海拔3000多米的天险腊子口,来之前他们根本没想这么冷的天汽车过不去!他俩盯着多吉,多吉还是不急不慢的样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接着上了一旁的出租车,牛大伟彻底没了脾气。

机场离市区将近七十公里,车开得很慢。和中州的雪不同,这里的雪是松软的,刺人眼球的。住处靠近长途汽车站,多吉说住这找车很方便,这个天气前往神曲的道路肯定不通车,希望菩萨保佑。

屋里开着暖气,热得出汗,一冷一热刺激得牛大伟狼狈不堪,他忍不住大骂起来。多吉放下行李出去了,说去找车。刘流现在碰到了难题,他想可以打开大信封了。信封都没有封口,他小心地拿出了第一封,上面画着一张地图,背面有几行字:小刘,当你打开这个信封的时候我想你们应该是被困在兰州了,这个时节要翻越腊子口只有一个办法,你去找这个人……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他老人家真是神了,刘流佩服之余拨了他的电话,尽管他知道拨通的可能性很小,没想到居然接通了。胡总工直截了当地说:“给你的电话是我一个老部下的,他现在是西北矿业的常务副总经理,姓彭,你要去的地方他会想办法送你过去。”

堆浸法提取黄金,最重要的一个指标是浸出率,也就是氰化钠溶液能不能把金离子溶解出来,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矿石本身含有有害元素的多少,比如砷、铜、铁、碳等。刘流虽然没有亲手实践过,但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放下电话以后,他想应该去做个化验,只有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才好对症下药。比如矿石含铜高了就要加入氨水,含铁高了要加入铁氰化钠,如果含砷高了就麻烦了,除了采用焙烧之法外别无他法。他手上没有乔拉金矿的矿石样品,只有一份化验报告,报告一共检测了20个样品,全部化验的是金的含量,只有一个样品显示结果较好,其他的可以忽略不计,化验时间是一年前。这样的结果是很自然的,否则李总不会轻易放弃,他很担心牛大伟急于赚钱,让他俩同时陷入李总设下的圈套里。他熟悉化验程序,化验室一般会保留矿石的原样一段时间以备复查,时间过去了一年多,实验室仍然保留原样的几率不大,但他还想去碰碰运气。牛大伟联系上了一位兰州的女网友,正在绞尽脑汁约她出来见面。

多吉还没有回来,这样的天气估计找不到车,刘流不想再等下去,打电话给彭总请求帮忙,他痛快地答应了,说是去腊子口就通知他,由他来想办法。牛大伟边和女网友聊天边说:“除非他们买了直升机……”

刘流出了宾馆拦了一辆出租车,给了司机化验报告上的地址,催促他加快速度。化验室是当地勘查院的下属单位,刘流刚走进大门迎面就碰到了下楼的高总,他见到刘流一愣,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刘流见无法回避,只能上前握住了高总的手。高总“呵呵”笑了两声,问道:“西北可比中州冷多了,你到这来是为了何事啊?”

刘流反问道:“高总不惧寒冷忙于公务,像你这样的富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如此敬业,佩服啊,难怪你的矿山做得那么大!请问高总又是来办什么事情呢?”

几句话正好拍在马屁上,高总很受用,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在这买了两个矿,这次过来是签订《勘察合同》的,哈哈,罗总也是股东,你不知道吗?”

罗东的重心也转移到西部了?难道他不在深圳也来兰州了?刘流不能说自己不知道,那样太丢兄弟的情分了,他含糊地点了点头。高总问:“这段时间总是联系不上罗总,他去哪啦?”

原来他和罗东并没有联系,刘流答道:“他去国外了,我没有具体的联系方式。”

高总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又问:“你到这里来,肯定也是搞矿,你的矿在哪里?”

刘流说了实话,高总吃惊地说:“真的吗?英雄所见略同啊,我的矿也在神曲县!”

刘流更加想不到,高总说有麻烦可以找他,他在神曲县也有关系,肯定用得着。刘流当然求之不得,忙要请他喝酒。高总大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桑坝沟村里来人了,晚上要请他们吃饭,说完就走了。在遥远的西部也能遇上熟人,刘流暗自叹息这是不是缘分?高总提到了桑坝沟,这个名字耳熟得很,想到张猛给他的资料,他发现高总的金矿紧挨着乔拉金矿,缘分啊!这就更加令他感慨了。

办公楼是一栋很老的苏式建筑,层高壁厚,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顶楼,寒风吹到脸上,他才从迷糊中醒过来。他又拨罗东的电话,依旧不通,他越来越不明白罗东是战略性的撤退,还是被逼走他乡。

谢天谢地,化验室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清理去年的样品,积累起来的小样堆满了一屋子。刘流二话没说在如山的样品堆里翻了起来,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找到封在牛皮信封里的一小袋样品,编号准确无误。他交了钱做一个全分析,这才摇晃着走出化验中心办公室。自从踏入矿山行业以来,他的脑子里充斥着金子、矿脉走向、安全开采等问题,现在他身心俱疲,恨不得大声喊叫才好。有时他想象牛大伟那样没心没肺可能要好受些。尹重打电话来说:“流哥,西部冒险要搞到一千万以上的资金,搞不到就回来算了。”

尹重最大的缺点是有时候很不知趣,他和牛大伟不顾天寒地冻跑来挖金子,他却说起了风凉话,刘流臭骂了他一顿。尹重被骂心里窝着火,又向罗丹发泄了一通,罗丹指着他说:“你这猪脑子是该反省了……”

刘流回到宾馆,发现房间里面坐了一个身穿皮大衣的陌生人,牛大伟正和他相谈甚欢。他提高了警惕,心里在责怪牛大伟也太不想事了。黑衣人似乎有军人气质,比牛大伟还高半个头,宽宽的额头,眼睛明亮得可以见到刘流自己的影子。他向刘流迎了上来,不管刘流同不同意,只是一个劲地握住了刘流的手,一边笑道:“师弟你好!呵呵,蛮精神的,老师没看错人啊!”

刘流冷冷地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啊。”

牛大伟窜过来,把他俩的手重新拉在一起,笑道:“我郑重地介绍一下,这是彭总,胡总工的学生。你号称是神探的关门弟子,原来是吹牛的啊?”

刘流恍然大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后问道:“你好,没听老爷子说起过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黑衣人“哈哈”大笑:“我姓彭,你和我通过电话啊,你忘了吗?”

他的笑声爽朗,更像出身行伍了,刘流暗想:莫非彭总出自哪个神秘的部队?

牛大伟卖起了关子:“彭总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不知道了吧?”

今天发生了太多怪事,刘流坐在床上,示意他说下去,彭总说:“还是我来告诉你答案吧,你知道老师的外号叫做‘地质神探’,其实你还不了解老师的分析能力堪比福尔摩斯,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就拿你来兰州这件事说,老师早就发现了你在收集神曲县的地质资料,向他打听这边的地质情况。呵呵,你自己暴露了目标,老师几十年的阅历还能看不出来?他关心你,不放心你,小师弟,我真的很羡慕你啊。”

刘流的目光盯着那几个大信封,心里暖融融的,胡总工见到的矿业大亨无数,却独自欣赏他这个门外汉,除了他的所作所为之外别无其他了。彭总说:“是的,你犟得像头驴,偏偏老师就很欣赏你的驴脾气,这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啊!其实老师早就知道乔拉金矿了,很奇怪吧?当初在你陷入困境的时候,你媳妇儿就请教过老师乔拉金矿的价值,当你在中州寸步难行的时候,你来西部发展是必然的,只是老师猜不透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花多大的代价来!”

胡总工的关心无微不至,刘流有想给他打电话的冲动。彭总胖胖的脸上透露出一种自信,不怒自威,牛大伟心里说不愧是当领导的。彭总拍了拍刘流的头说:“来吧,看看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不必客气。”

刘流没有急着提问,从包里拿出一块老黑茶递给彭总,说是给师兄的见面礼。彭总笑着收下了,不等他表示感谢刘流便问道:“师兄,我想知道乔拉金矿的资源情况,你熟悉这里,应该知道实情。”

彭总说:“乔拉金矿位于岷山成矿带上,从构造学的角度来说有生成大型金矿的可能,附近几个金矿规模都还可以,从位置来看,乔拉金矿位于成矿带中断,应该还不错。”

牛大伟使劲捅了捅刘流,脸上放出光彩。

彭总又说:“但是,乔拉金矿的地质工作程度很低,仅仅有几处矿脉露头而已,如果你们要大规模地搞堆浸选矿,我看有点操之过急,起码没有搞清楚主矿体在哪里就开始采矿带有盲目性。”

牛大伟相信眼见为实,插了一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彭总见无法说服他,便不再说什么。刘流拿出那份化验报告,并说已经找到了复样,正在化验有害元素的含量,也介绍了牛大伟找到的那块还有明金的矿样。彭总又说:“其实,神曲县最有名的是砂金矿!在历史上,川甘地区有名的砂金矿就在乔拉山附近,这一矿区砂金成矿的原因与巴颜喀拉山这座古金山的明金崩析有关,自它形成以来的三亿五千万年中,经过多次沉降和断裂变化,带动了龙门山脉西北的地壳产生了许多并行的褶皱和断裂,于是水流在此受阻,夹有大量黄金的泥沙在此沉积,所以形成了规模巨大的砂金矿体,但是当年发现的砂金矿肯定已经开采殆尽了。你们要注意与之平行的小断裂、小褶皱,这些地方肯定还有砂金矿矿体存在,这些资料我随后都可以给你们。”

牛大伟面露喜色,大言不惭地说:“你这么了解,干脆指明砂金矿在哪儿,我们去挖不就可以了?”

彭总并没有给他答案,打了一个请的手势:“正好有个矿老板请我吃清真餐,我们一起去,也算是给他个面子吧。”

5

牛大伟冲刘流眨了眨眼,意思是你师兄还真小气,做顺水人情谁不会啊?

彭总拉开门走在前面,迎面碰上了多吉,他的头上热腾腾地冒着汗,脸上却很沮丧。刘流说找不到车不奇怪,总会有办法的。多吉不理会彭总,惴惴地说:“桑坝沟村的人来了,他们很厉害……”

不待他说完,牛大伟拉着他就走。多吉现在是与雀儿村沟通的桥梁,牛大伟对他很客气,刘流忙问道:“桑坝沟的人有什么不对劲吗?你好像很紧张。”

牛大伟不以为然,催他赶紧上彭总的车。彭总的路虎越野车停在门口,很打眼,牛大伟悄悄地对刘流说:“难道彭总要开这部车送我们过腊子口?那里没有下雪也算是险地,红军当年打下腊子口就是从悬崖绝壁上两面夹击才大功告成的。”

彭总说:“晚上是中州来的高总请桑坝沟的人吃饭,你们是老熟人,没必要客气。”

多吉打开车门要下车,彭总说:“你们要在雀儿村和桑坝沟之间施工,和他们打交道是避免不了的,迟见不如早见,别看高总牛哄哄的,要开矿也有求于‘地头蛇’,你们看看他们商谈的结果,也好提前准备。”

彭总请客原来另有深意,刘流没想到到兰州的第一天就进入了角色,强打精神把多吉拉了回来。牛大伟问:“彭总你怎么会认识高老板?”

彭总边倒车边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啊,本来那个矿我们也想买,当时我们击退了中金黄金和山东黄金两家大公司的竞价,满以为手到擒来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被高总钻了空子,他出了高价抢了先。自那以后我们就认识了,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像蛮汉,其实心细如发,比猴子还精。”

吃饭的地方位于西关十字附近的一个穆斯林餐厅,一进门就见到“此餐厅谢绝抽烟、饮酒”,牛大伟很生气,站在门外抽闷烟。不知道高总是为了节约还是有其他目的选择了这里,此时他正与三个穿着土气、脸色黝黑的人相谈正欢,见到刘流和彭总同时进来倒是一愣。彭总指着刘流说:“高总,给你带来一位朋友。”

高总哈哈大笑,示意刘流入座。桑坝沟的三个村民见到彭总马上站了起来,争着和他握手问好,彭总坐下,意味深长地看了高总一眼。彭总喝了口大麦茶,对为首的汉子说:“杨十九,高总在你们那里开矿,请你们去矿里干活,你们不支持,还漫天要价,这也太不明智了吧?”

叫做杨十九的汉子着急了,忙解释道:“彭总,我们不知道你和高总熟,要是知道你和高总是朋友,我们哪敢啊!”

刘流看明白了,高总是请彭总出面为他排忧解难的。没想到彭总在桑坝沟有如此高的威望,刘流越来越看不懂了。手抓羊羔肉上来了,高总招呼着在座的先吃,彭总又问:“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变得不讲道理了呢?”

杨十九看了一眼两位同伴,征得他俩的同意后说:“高总请的杨把头无缘无故暴病死了,后来杨把头的弟弟又摔断了腿,村里人说杨把头那么好的身体怎么会得病?他弟弟的摩托驾驶技术一流居然会翻车。他们两兄弟出事时黑云遮月,地动山摇,大家一致认为他俩引来外人得罪了神灵,所以才遭到报应。彭总,村里决定要高总每个月交两百万元,并不是真的要钱,而是不想让他开矿得罪神灵,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服务员又上来了一道新疆大盘鸡,多吉悄悄对刘流说:“他们说得神乎其神,还不是为了要钱……”

杨十九瞪了他一眼,多吉马上不敢说话了。刘流心想我们在雀儿村搞大堆场,如果村里也要求交钱,那怎么玩得下去?他夹了一块土豆塞进嘴里,如同嚼蜡。多吉拉了拉刘流的手,示意他出去说话。门口,多吉仍旧气愤难消:“大哥,他们肯定是赌博输了钱,到兰州来是躲债的,你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

正好牛大伟进来了,刘流拍了拍多吉说看我收拾他们。进了包房,彭总说:“神曲县位于地震带上,小型地震频发是正常的,我在的时候不也经常乌云遮月吗?这都是很正常的自然现在,不构成理由,我看还有其他原因。”

杨十九的脸色难看起来,欲言又止。高总抓着一大块手抓羊肉咬了两口说:“不是我不给钱,是你们的要价太高,我做不下去啊!”

杨十九的脸上又活泛起来,并不认同高总的观点。刘流脑子里出现了鹰嘴崖的一幕幕,突然对高总说道:“高总,州里面不是要派驻工作组吗?由州人大常委会主任担任工作组组长,公安局政委为副组长,我看你还是不要叫他们来了,大家有事好商量嘛。”

杨十九的脸色又不自在起来,高总在大口吃肉,胡乱地点着头,直到咽下去满嘴羊肉才答道:“是的,我正为这事伤脑筋呢,你说让他们来吧,显得我们之间有隔阂,不让他们来吧,又显得不体谅政府的关心,唉,难办啊!”

杨十九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冷地说:“让他们来吧,我们又没有杀人放火。”

刘流见效果不佳,借着去夹烤羊腿的时机积极地思考对策,如果不一下子浇灭他的气势,以后会是个大麻烦。高总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稳住了阵脚提起了一件事:“县公安局张政委说无缘无故要两百万,是敲诈行为,他要立案,前几天还征询我的意见……”

高总于轻描淡写之间就扭转了局势,彭总本来愤愤不平的脸恢复了平静。杨十九坐不住了,看得出来他极不甘心,刘流想笑却不敢,忙又去夹凉拌苦菊,却发现面前的盘子上已经摆满了菜。杨十九说:“高总,你硬是要和我们过不去的话,你们真的不怕……”

彭总这时开口,带着明显的西北口音:“我说老杨啊,你不要胡来啊,现在是法治社会,国家鼓励开采金矿,你要是纯粹为了赚取暴利,只怕政府不答应。”

喝了一口茶,他继续说道:“高总,老杨,我建议你们之间的矛盾采取这样的方案解决,你们看行不行?第一,高总在探矿阶段还是按月支付村里几万块钱意思一下,等到采矿阶段再增加额度;第二,在探矿阶段村里全力配合,不得人为阻拦。老杨,你看远些。”

杨十九摇头,刘流抢先解释道:“探矿阶段好比去找一只下金蛋的鸡,你把鸡给杀了,还不是做了亏本生意?”

高总很满意刘流的解释,猛拍了一下桌子,吓了杨十九一大跳,高总的嗓门很大:“这样老杨,咱们别说几万块,我每个月给村里十万块,你不准再封路。”

一下子涨到十万块,高总太急了!彭总面带愠色。贼精的高总,原来是请彭总来做说客的,自己也不免被彭总牵着鼻子走,刘流总算明白了彭总的良苦用心:速战速决,绝不拖泥带水。刘流又想罗东和务实的高总合作,两百万投资绝对物有所值。多吉刚才提醒杨十九缺钱,他忙要高总当场给钱,并且签订协议。牛大伟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协议有什么用,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牛大伟不知道来龙去脉,刘流当然不予理睬。

高总当然明白刘流的意思,马上吩咐助手拿钱、起草协议。五万块钱到手,杨十九不那么强硬了,带头举起了茶杯,还说要换个地方去喝酒,高总马上同意了。彭总说由他来请客给小师弟接风,高总一直打听刘流是怎么认识彭总的,这回对刘流更加亲热了,不仅是刘流刚才为他解了围,他还想继续和刘流讨论成立工作组的问题。他飞快地抓起大衣拉着刘流就出了门,也不管助手还趴在桌子上草拟协议。

出了门,低温冻得骨头都发痛,几个人冷得跳了起来。高总要杨十九等人先行上了他的保时捷卡宴,他附在刘流耳边说:“刘总,江湖上说你是当今的韦小宝,我看传说不是假的,我怎么就想不出工作组这一招呢?还是你厉害!”

刘流受宠若惊,答道:“这一招你得用到极致,可以考虑立案抓人,不然他们随时会变卦,他们要两百万你有证据没有?”

高总说:“有啊,上回我去县里和他们谈判,整个过程都录了音。”

刘流说:“那就好办了……”

高总心情大好,得意地开车走了。雪地上只留下他一个人,经过刚才那场戏,他意识到雀儿村和桑坝沟的人都不好打交道,化验报告显示乔拉金矿的情况并不好,唯一的希望是找到牛大伟的采样点。这时电话响了,是苏荃:“老大,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说……”

她改口称他为老大,刘流觉得那么亲切和自然。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现在吞吞吐吐不干脆,莫非刘艳贵的病情加重了?顾不得什么老大不老大,他急问:“到底什么事?快说啊!”

苏荃仿佛看到了他在电话那头着急上火的样子,隔了一会儿才说:“周姐出事了!对于你是好消息,可我觉得很难受,她毕竟是我姐啊。”

这大概是很多天以来刘流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他静等她发表感慨,虽然迫切想知道真相。电话那头,苏荃的眼圈红了:“兆丰投资违规发布虚假消息的事情被曝光了,香港那边冻结了他们的海外账户,周姐面临商业欺诈的指控!你知道香港那边的监管还是蛮严的。现在,她委托朱总全权处理一切事务,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估计是躲起来了。”

刘流问:“朱总是谁?”

苏荃说:“朱总是周红的老公,你不认识,现在深圳。听周老爷子的意思是想要你回来帮忙,兆丰投资暗藏危机,前景不妙啊!老大,你在那边还好吗?”

太冷了,牛大伟拉着他坐到彭总的路虎上,刘流说:“与虎谋皮,我不回去。”

苏荃说:“是啊,他们的做法有点出格了,这次老爷子掉了泪,当着我的面!他想请你回来,帮他卖掉鹰嘴崖金矿,你熟悉这一行。”

刘流对周老爷子不感兴趣,他最关心一个问题:“知道是谁举报的吗?不会赖上我吧?”

苏荃说:“老爷子分析了,他认为不可能是你,嫌疑最大的是云麓之鹰。老爷子要收购他的矿权,他不同意,自然是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两方都把报告送到了市里和国土资源厅,刘厅长私下和我说,闹得他脑袋都痛。”

牛大伟想和苏荃说几句话,被刘流挡住了,苏荃又说:“老爷子说了,如果你不回来,他就干脆把鹰嘴崖金矿转让给云麓之鹰!老大,鹰嘴崖金矿也是你的心血,你的办法多,再考虑一下啊。”

车里也冷,刘流换了一只手拿电话说:“你的建议我会考虑,我们‘三一集团’你最小,我们以后都叫你老四,你听听,多亲切啊!”

电话里,苏荃笑了,笑得不带一点儿瑕疵,笑了一阵以后她挂了电话,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车里,牛大伟问彭总:“老彭你怎么会认识杨十九他们啊?看样子和他们很熟。”

彭总冲着车外吼了一嗓子,然后说:“西部矿业有多家下属公司,当年我是勘查公司的负责人,桑坝沟的五口水井都是我打出来的,不认识他们就奇怪了。”

多吉解释说:“我们那边不缺水,但重金属含量高都不能喝,彭总给我们打井,建希望小学,给孩子们上课,我们都认识他。”

彭总加快了车速:“神曲县被誉为藏乡江南,可惜污染太严重。”

有个问题刘流很关心,高总的麻烦他也有,他问多吉:“我们在雀儿村范围开矿,你们村里人是不是也会要很多钱?”

多吉想了想说:“要钱倒不会,问题是我们的后山有一个山洞,传说是宗喀巴大师落脚休息的地方,金矿就在山洞对面,要在那里动土,需要征得庙里同意,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说服活佛吧。”

彭总听后,脸色凝重,他点起一支飞天兰州烟,转头对刘流说:“其实你没有必要待在兰州等,购买氰化钠和爆炸物品的手续我都可以帮你办好。”

刘流说:“不光只是这些,我必须要与村里达成协议才能彻底放心。”

夜幕下,月亮远远地挂在如漆般的黑幕上,刘流心里在盘算着要和高总谈一下相互协作的事情。多吉说:“大哥,明晚的月亮是12年以来最大最圆的,因为月球距离地球最近。这种天象各大寺庙都会举行法事,你们来对时候了。”

刘流不知他是何用意,拿起电话打回家,赵四阿婆说自从多吉走后刘艳贵又恢复了原样,医生说病情有变坏的趋势。他又打电话向主治医师确认,放下电话他不由得问自己:该怎么办?

多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他的肩,双手合十:“大哥,我陪你去一趟拉卜楞寺吧,这是个好机会。”

彭总说:“呼图克图是蒙语长寿之人的意思,是清朝授予蒙、藏地区喇嘛教上层大活佛的称号,活佛深得密宗真传,只要心诚,会感动佛的!藏医经典《四部医典》中记载,人有四百零四种病,归根结底总离不开寒热两症,你也别太着急,老师交代过,我安排一下,明天就去。”

6

拉卜楞寺距离兰州两百多公里,这里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六大寺院之一,规模仅次于拉萨的布达拉宫,创始人是宗喀巴大师,“格鲁”一词汉译为善规,指该派倡导僧人应严守戒律。拉卜愣是藏语“拉章”的转音,意为佛宫的所在之地,寺庙的位置同时也是县城的所在地。汽车行驶在西部宽阔的路上,不时有清真寺和喇嘛庙从车窗外一闪而过。道路两旁是被白雪覆盖的山坡,成群的牦牛翻开积雪大嚼着草根,密集而巨大的秃鹫群翱翔在山尖,不时传过来几声啸叫。多吉提醒说:“在藏区,有的地方的传统是水葬,你们不能随便去捉鱼,否则会很不吉利。”所有的一切让刘流和牛大伟感到新奇,海拔在增高,他俩的神经也渐渐地兴奋起来。

靠近县城,街道整齐而洁净,两旁是清一色的藏式建筑:金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和蓝色的窗棂。小河上方,远处天空格外的蓝。藏胞们和身着黄色僧袍的喇嘛们混在一起,向着远方巨大的鎏金铜瓦顶方向行进,场面煞是壮观。

整个庙宇群建在三面环山的河谷之中,气势恢宏,路过腰身饰满经文的八座白塔,彭总介绍说:“全寺有六座经堂,四座佛堂,中小殿堂无数,这里有制度完善的佛学院,下设有四个分院,包括医学院。”

多吉昨晚沐浴熏香,此刻神情端庄肃穆,不多会就消失在一片红墙绿瓦之中,他说先去打听活佛今天的行程安排。牛大伟凝视着挂满各色经幡的殿堂、金光闪闪的梁柱,问:“缘分是什么?”

刘流答:“在你我和胡总工、刘厅长、刘艳贵、苏荃、弟兄们之间,你不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吗?这根线把我们连在一起,相识相知,这就是缘分!”

牛大伟说:“最好弄一根线把我和苏小姐连在一起,你想想办法。”

彭总不满于他的嘻嘻哈哈,皱起了眉头,刘流本想踹牛大伟一脚,见状只好作罢。寺庙之间的空地上,冰雪被清扫到了一旁,奇怪的是路面没有打水泥,但一行人的鞋子上并没有沾上泥浆,这就有点神奇了。又转过几间佛殿,多吉回来了,一脸沮丧:“我问过了,活佛今天不见客。”

彭总听后抬手看了看表,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人群之中。

头戴黄色僧帽的喇嘛们不时从身旁走过,刘流决定不再闲逛了,站在一棵核桃树下看着人来人往。

没过多久,彭总领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年喇嘛过来,刘流双手合十迎了上去,大师回礼,彭总特意看了牛大伟一眼,介绍说:“大师是活佛的随伺长,现在就带我们过去拜见活佛,你们要注意礼节,千万不可高声喧哗。”

前方是一座鎏金铜瓦屋顶的雄伟大殿,大师说那是释迦牟尼殿,二楼供奉有释迦牟尼金佛等佛家重宝,众人闻听,肃然起敬。绕过释迦牟尼殿,大师带着他们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平房,示意他们稍等。

刘流带来了刘艳贵随身佩戴的小玉佛,包里装着采来的“水晶猛虎”,玉佛是想请活佛开光的,另外一件是准备献给活佛的见面礼。多吉拿出了洁白的哈达,几个人纷纷效仿,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那神圣的一刻。置身于此地心里空旷而肃静,刘流隐约感到胸前的天珠在跳动,里面仿佛有个精灵要破壳而出。

前方的门缓缓地打开了,大师招手要他们过去,告诫他们见了活佛的诸多注意事项,众人频频点头,天珠反而安静了。大师在前面带路,显得那样从容淡定,彭总躬身跟上,回头小声赞叹道:“生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就是佛家的真谛,世人有几人能够做到?”

院子里一尘不染,几棵爬地松依旧青翠欲滴,一头雄狮般的黑色藏獒立在门前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让他们不敢大声出气。大师停在正中的大门前,小声说了几句话,他说的是藏语,谁也听不懂。大门打开了,大师躬身作势请一行人进去,虔诚至极。

屋内很宽敞,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豪华,仅仅挂着三五条经幡,藏式茶几上摆放着转轮、铃铛等几样法器,活佛端坐在靠窗的炕上,招手示意他们围坐过去,面前一圈坐垫,大师示意他们先行礼,然后才可以屈膝而坐。偷眼看去,活佛约有七十多岁,深深的皱纹刻在一张清瘦的脸上,脸上荡漾着笑容。出乎意料,活佛不待他们行三拜大礼就开口了:“彭先生,欢迎你们!”

原来活佛认识彭总,刘流不紧张了,缓慢地抬起了头。彭总匍匐在地上叩三个头,轻声说:“活佛您老人家好,我带朋友来看您了。”

多吉完全爬到地上,全身伸直,接着爬起又趴下,刘流照样学样,显得笨手笨脚的十分滑稽。三拜之后,活佛慈祥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扫过,彭总一一作了介绍。

随伺长大师又小声说了几句话,活佛点了点头,向彭总伸出了手,彭总见状忙把头凑上前去,活佛轻按他的头顶,嘴里念念有词,开始了传说中的摸顶赐福。仪式完毕,彭总献上了哈达,活佛行了佛家之礼后笑着收下了,彭总移开身子,示意刘流坐到活佛面前。刘流坐过去,活佛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如清澈无邪的佛光照射进大脑,刘流混沌的世界渐渐地变得明朗起来。活佛直言道:“刘先生,你有很重的心事,让你的欲望之火自生自灭吧,这是从凡俗中解脱出来的唯一之法。”

刘流双手捧着“水晶猛虎”托过头顶,呈到活佛面前,活佛轻轻摇了摇头,轻抚着眼前的宝贝念了一段经后推了回来。“活佛不收?”刘流的背心冒出了汗。活佛往前俯下了身体,双手捧着刘流的头,活佛的额头贴紧住刘流的额头,多吉轻叫了一声:“灌顶!”

一股暖流涌了过来,霎时,刘流感觉体内的寒气虚火一扫而散,通体如沐春风。空旷而悠远的梵音在耳旁响起,渐渐地化作一轮初升的太阳照遍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闪着金光的金子、寒光凛凛的砍刀、一张张各色表情的熟人的脸浮现了出来,他们纵横交织,爱与恨相互缠绕,搅得他心烦意乱。他的意识在佛光的引领下从心的深处被唤醒,并且不断得到加强。对与错,是与非如过眼云烟般消失,脑子里最终空无一物。活佛轻吹一口气,灌顶结束了,刘流精神焕发,他深深地匍匐在地上,像多吉一样行了拜谢礼。

活佛叮嘱道:“忍辱之苦,肉体之苦加持于你,请记住,我佛与你同在!”

刘流不太明白言外之意,暗自谨记在心,又拿出小玉佛请活佛开光,活佛愉快地答应了。厅房里,神奇的梵音再次响起。

他的愿望基本实现了,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佛家的宽容和仁慈。什么黄金!什么金脉!此刻都离他很远。他感觉自己变得强大了,思维更加活跃和清晰了,不由得跟着默念六字真言。待活佛开光完毕,他恭敬地问道:“活佛,我未婚妻身患重病,请您救救她吧!”

活佛闭目沉思,多吉很紧张,不安起来。隔了很久,活佛睁开眼睛,指了指他胸前佩戴的天珠,它的气息猛然增强,刘流感觉它更加纯净而无瑕了。活佛双手合十说道:“世间之事均有定数,她的救命良药在于你的机缘,刘先生,你有佛缘,会悟到的。”

“机缘”似乎是把“钥匙”,一把解救她的钥匙,这把钥匙必须要他自己去寻找,是含有黄金的藏药,还是所谓的藏地“生死书”?该不该来西部也是个问题。他冥思苦想起来,一时不得要领。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众人都得到活佛的赐福,意识到是时候告别活佛了。走出大门,天边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刘流握紧了小玉佛,七色霞光映在玉佛上,他仿佛见到刘艳贵向他走来,不禁感叹万分。牛大伟悄悄地对刘流说:“如果雀儿村里的藏胞们不同意我们采矿,我们来请活佛帮帮忙啊。”

彭总不满地说道:“你啊,别玷污了活佛!”

牛大伟不服,讽刺道:“办不到算了,没必要说大道理吧。”

上了车,刘流意外地接到了云麓之鹰的电话:“朋友,你在哪里?我请你泡吧,你敢来吗?”

他不像以前那般幽默了,言语直接,语气很硬,明显带着挑战。刘流顿时火起,立即予以反击,话到嘴边却突然忍住了。“让你的欲望自生自灭!”活佛的话如醍醐灌顶般倾泻出来,他改口道:“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电话那边没有马上回应,短暂的沉默以后老外也改了口:“谢谢,我很好,我在酒吧定了位子,邀请的都是些新老朋友,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希望你能来,也欢迎罗总来。”

他不认识罗东,平白无故找罗东干啥呢?刘流婉拒,怎么也放心不下。罗东独自操作的几件事情都瞒着他们兄弟,刘流越来越觉得不了解罗东了,希望他不要再出事就好。

回到兰州,高总兴冲冲地打电话过来请吃饭,他和村里签订了协议,杨十九这次很听话,拿了钱就走了。在著名的兰州铁桥旁一家新疆酒楼,高总当地的朋友请来维吾尔族姑娘助兴,一行人围桌在羊毛毯上盯着矮桌上油光发亮的烤全羊出神。冬不拉奏响了,姑娘们跳起了欢快的民族舞,扫清了障碍的高总异常兴奋,一不留神就喝多了,搂着刘流的脖子告诉他一件事:罗总趁着云麓之鹰回国的这段时间,于去年年底受让了中加公司小股东赵海20%的股权!这事只有他知道。刘流总算明白了罗东走之前的种种反常行为,怪不得他要借高利贷,云麓之鹰也要找他,原来他早已布下了一枚棋子,一枚对他至关重要的棋子!

罗东与狼共舞,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马上告知了尹重。罗东失踪以后,尹重一直不能原谅自己曾与他意见相左而愧疚。音乐逐渐冷清下来,高总竟然抱着一只烤羊头睡着了。刘流站起来伸直坐得发麻的腿,窗外是冰封的黄河河段,不知为何,此时就连牛大伟也为罗东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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