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米兰和尤文图斯之间的较量向来激烈无比,2比2的比分已经保持到了第85分钟。外外脸上专注的表情不亚于场上任何一个面红耳赤的球员,此时他的神经更加紧张。尤文图斯沿边路进攻,边前卫利用速度突破了米兰后卫的防守,将球带到底线。面对前来补防的对方球员,巧妙地和队友做了一个撞墙配合,突入禁区。在对方守门员出击之前,闪开角度一记势大力沉的射门直挂球门死角,球进了。比分变为3比2。
电视机里,米兰主教练愤怒地把围脖扔到了地上,而电视机旁外外的心情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差点把手里的方便面整碗砸到电视上。幸好他及时地控制住了情绪,“不挑战了。”
门响了,他对自己的判断失误有些懊恼。今天是星期天他习惯性地认为爸妈又去应酬饭局了,但事实却没有这样。草草几口吞干净了方便面,他心里默默地排练着应对妈妈的话。
“又看电视呢,作业写了吗?”妈妈果真奔他来了。
“快写完了,看会电视休息一下,一会接着学。”他逼真地点着头,心里努力地回忆着老师留的作业。
“怎么又吃方便面啊,不是跟你说了以后别吃方便面了吗,这些都是垃圾食品,没营养。老吃这个能学习好吗?我和你爸虽然忙,但是……”妈妈的语速越来越快。
“刚才饿了。”他插了一句。
“饿了可以让妈妈给你买饭回来,老吃这个哪行啊。”纸碗被妈妈扔进了垃圾桶。
客厅里传来了打火机的声音。“他学习个屁,一看方便面我就知道他这一晚上干什么了。”这是爸爸。“照你这样,能考好才怪呢。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要求你考多高的分,但也得差不多啊!今年要是再考成这样,你让我的脸往哪放啊!朋友的孩子不是重点大学就是出国留学,人家问我,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你也给你爸争点气。”爸爸显然是怒了,但语气中似乎夹杂了些许无奈。
房门紧闭,伴随着翻书的声音台灯频闪着。今天他没有画画,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认真地坐到了写字台前。爸爸刚才的话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的抵触情绪,他甚至认为爸爸应该更加暴烈一些,这样他心里才能得到些安稳。他抵触的只是自己。
扯下墙上的画,片刻后又将它们贴回原位,再扯下,再贴回,这样的行为整个晚上他做了很多次。思维在他的脑海里错乱着,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当什么狗屁艺术家,都他妈扯淡。”……“为什么不行?谁说我不行?高考说的?”……“那种垃圾学校我还看不上呢。”……“你说那话叫无知,社会就是这么个社会,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买根笔还就想当画家了。”……“梵高参加过高考吗?”……
自己和自己的战斗永远是最艰苦的,很快他便疲惫不堪。坐在写字台前他尽量地使自己放松,面对着那些熟悉又不熟悉的课本,他感觉自己是那么一无是处。“我其实就是个失败者,不用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失败者。不论对于自己或者社会如何,首先对于家庭已经是这样的了。”
台灯的光在外外肩膀上显得格外清晰,身后全是黑暗。这些光使得外外肩膀上的空气混浊不堪,无数的灰尘在他的肩膀上空徘徊,落下又升起。这是他所驱赶不散的。他冲他的肩膀猛击,在光线中激起无数尘埃,灰尘在空中飘浮了片刻后又悉数降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开始学习了。
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光头在画室里四处转悠着,穿梭于各个画架之间,并不时作出一些指点。他姓尹,叫尹什么桑。是这个学校特意从外面请来辅导美术生的老师,大家都叫他桑爷。桑爷的岁数远达不到“爷”的地步,看上去也就三四十岁,只是大家习惯这样叫罢了。据知情人透露他是师大美术系毕业的,学生时代一直想当职业画家,还办过几次小规模的个人画展。但毕业后愿望却始终无法实现,无奈便开始进学校当老师。起初只是教小学,后来因为感到无法体现自身价值,而黯然辞职。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后,开始自己办起了高考美术生专业辅导班。从这之后的几年,他的经济条件突飞猛进,有了质的变化。也因此买上了汽车,住进了洋房。因为有了经济保证,所以半年前又开始了自己的半职业画家身份。由于他所带的学生在以往几年艺考中的优异成绩,所以这个学校才把他请来给这里的美术生们“加持”。
外外认真描摹着那块丑陋的石膏,石膏的主体内容是一个外国老头的头。他画的很仔细,每一个细小的地方都试图精益求精,在他的笔下苍老的脸栩栩如生。桑爷已经巡视到了他跟前,他并没发现,依然凝神于那个外国老头。
“你是哪个班的?”桑爷站了足有两分钟后问他。
“啊?1班的。”桑爷的突然说话让他有点慌神。
“我怎么没见过你?”桑爷整了一下衣领。
“复读1班的。”
“哦!”桑爷看着他的画沉默了一会“专业还可以!”
“文化课不行。”外外并没有找什么理由,因为他觉得不需要什么理由来奖励所谓的虚荣心,况且也没什么理由。
“好好弄弄文化课。”桑爷随口说了一句,转身朝别的画架去了。
站在这些白色的衬衣中间,他有点与众不同。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孤立出来的一个异类,以一种死而后已的姿态面对着这些后来人和他们偶尔窃窃私语并向他张望的眼神。
孤独沉默,蓄势待发。“也许艺术家都要这样吧!”
画室里,众人依然集体瞪着外国老头,并不时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器。老头则摆出了一副爱咋咋地的姿态,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面对众人。对峙仍在继续。
十几双筷子一起夹红焖羊肉的场面甚是壮观。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是今天的主要内容。十月一就聚会似乎显得他们太欠缺稳重了,算上放假他们也只分开了3个多月的时间,到底还是谁也憋不住了。说是同学聚会其实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学聚会,只是原来高中时每天成群结队的那帮哥们儿的一次团聚。外外原来的高中是这个城市里有名的“贵族学校”,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有“背景”的。不是厅长家的孩子,就是局长家的孩子,传说副市长的女儿也隐藏在这个学校。这在当时可没少让外外他们一帮男生忙活,为了能认识她并和她拉上关系,他们在学校的每一个班级都安插了线人,打探她的“下落”。每到放学的时候都会一帮一伙地蹲在学校门口,观察着有没有车牌上一大串“0”的车来接人。不过,最终也没有真正确定她到底是谁。那时候他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妹妹藏得够深的。”
一帮“纨绔子弟”们天南海北地聊着他们的光辉燃烧的岁月,话题终于聊到了副市长的千金。
“这事到底是谁传出来的?”问话的是坐在外外旁边的锅巴。
大家一齐将手指向了大牛,大牛慌忙辩解着,大家迅速一哄而上对他实施“审问”,大牛最终在集体的淫威下屈打成招了,也因一开始的“狡辩”被罚了三杯。
话题不断扩展,没人愿意沉默。
“我估计根本就没这个人,咱们还傻逼乎乎的想认识人家呢!”
“那时候咱们想了好多点子吧,我高中这3年所有的灵感估计都在那些日子被榨干了。”
“咱们天天一大帮人蹲学校门口等那辆破车,多虔诚啊,最后都把警车等来了。”
“呵呵,看你那眼神,那架势,一看就不像好人。”
“我操,你像啊?”
“我记得是谁为了认识人家,还冒充老师打市长热线呢?”
“我!”外外举手之坚决惹得哄堂大笑。
男孩们在一起时话题永远离不开女孩,方方此时成了大家重点表扬的对象,刚入大学一个月他便交了新的女朋友。大家分别用“禽兽”“畜生”“没人性”等词语对他表示了高度的赞扬和羡慕之情。他也故作羞涩地说了一句“缘份呗。”必然引来大家的一顿暴殴,这次大牛殴得最为卖力。
“外外你没在学校勾搭一个。”方方实在扛不住了,迅速把话题抛给了外外。
“你这都是什么语言啊?大学生怎么都这么不文明啊!”
“少转移话题,问你呢。”
“我没有,我得好好学习。”外外努力着让自己假装深沉下来。
“得了吧,谁信啊!”老北喝了口酒,冲外外笑着。“你们画画的不是挺好搞对象的吗?你看人家《泰坦尼克号》里,画张素描两人就定了终身了,你们不是天天画吗?”
“别扯淡了,我们天天画老头!”
一桌“二代”中除了外外剩下的无一例外的都是大学生。大家的话题开始转移到各自初入大学的生活。军训,选修,学分,点名,这样的词汇无形地将外外拒之千里,他只有选择沉默。桌上的菜渐渐凉了,温暖的热气已经消失。在欢笑声中,外外并不想参与其中,他开始不停地喝酒。眼前的哥们儿们渐渐变得模糊,耳旁的声音也仿佛全被抽空了、混浊了。他感到了一丝畅快,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杯子不停地被喝空,倒满,倒满,喝空,直至眼前一片漆黑。
来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班里的气氛永远都是这样。死寂、沉闷。每个人的面孔都是如此紧张和焦虑,偶尔营造出来的笑声也尴尬地保持不了多久。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拼搏着,“战士”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好像已经不那么恰如其分了,他们每个人好像都是将军,像是早已签订了生死状一样,背负着更大的使命。这样的一群人组成了这样一个集体,这样的一个集体才会受到学校这样的重视。他们是传说中的1班。
除了“喳喳”的写字声和不均匀的呼吸音,他似乎听不到还有其他声响。这使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他也曾努力地融入这种环境之中,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翻开本子,他拿起了手里的笔。新的一页上不久出现了一条纤瘦的狗,它是跃起于地面的,上方的架子上摆放着一支黑色的花瓶,精美至极。狗的身上长着一对翅膀,如同天使的一样洁白。但从它的动作上看,它似乎并不会使用它,奋力地跃起依然是依靠两条无力的后腿。它的翅膀有些萎缩,好像已经无力担负起飞翔的重任……
他似乎想在狗的身后加上点什么,但又始终没有加上点什么。他有点力不从心了,看着前方一大片匍匐前进的战友们,产生压抑的腺体又开始分泌了。烦躁使他不由自主地左顾右盼,这是一种小幅度的行为,只限于他眼神的漂移和脖子的微微扭动。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他发现10班的后门里有人在看着他,是那个一下课就睡觉的小子。从他的眼神里,他仿佛看到了些希望,是那种战士里少有的释然。那人的神情是如此轻松,好像没有多少坚毅的成分,但却又能从中感受到劈荆斩棘、勇往直前的勇气。这是他的班里从来不曾看到的。
在对视了两秒钟之后,他好像找到了灵感,拿起笔,在那只狗的身后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