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署完以后, 刘力带上一帮人, 驱车往受灾最严重的地区赶,快到村口的时候, 路已被山洪冲断, 汽车无法开进去, 刘力他们只能下车, 踏着泥泞的山路往前走。 天上雷鼓电剑雨鸣, 云在风的驱赶和鞭笞下碎成鳞片。 风更呜咽更凄厉了, 卷着云块黑压压地从天上扑来, 天与地连成一片, 洪水汹涌, 让人触目惊心。
进到村子一看, 更是乱成一片, 门前屋后到处是被风刮倒的树木。 乡干部和村委会成员正在组织最后一批人转移, 他们扯着嗓子呼喊着, 可说出去的话被风裹着卷走了, 有几个老年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手紧紧地抓着门框, 任村干部怎么劝说也不松手,刘力看这样拖下去不定要出什么事, 他给派出所的两个干警使了一下眼色, 那两个干警马上领会了书记的意图, 向那面奔去。
雨借着风势, 继续肆虐地搜刮着每一个可以入侵的角落, 山洪仍然像张着嘴的野兽咆哮着扑向这个村庄, 强风和暴雨将这片土地蹂躏得一片狼藉, 气息奄奄。
在与风和雨搏斗的几个小时里, 人们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唯一能做得就是乞求老天睁开眼来, 同情和怜悯一下这些无助的人们, 让风慢些, 雨缓些。
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下, 抢险救灾已经成了一句政治口号,一句让人聊感自慰的祈求。 在大自然的暴虐面前, 人类显得多么渺小和束手无策。
轰隆隆, 忽然间一声巨响, 浓重的黑影铺天盖地扑面而来,伴随着响声, 顷刻间吞没了刘力他们刚刚站的那个地方, 山体滑坡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 风刮得越来越紧, 人们被突然间所发生的这一切惊呆了。 他们的思维已经冻结, 一脸痴呆, 刘力第一个反应过来, 但没有人能够听得见他在喊什么。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喊得泪流满面, 喊得撕心裂肺……
当刘力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病房里死一样的静寂。 他想坐起来, 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浑身像散了架,一点力气都没有。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 沈紫东端着盆进来了,刘力向他招了招手,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前, 握着刘力的手说:刘书记, 你可醒了。
刘力点了点头并示意把他扶起来, 沈紫东做完这一切后, 刘力第一句话就问: 灾情怎么样, 伤亡的人有多少?
沈紫东在这个时候最怕刘力问这些, 可是既然问了他又不能不说, 可说了结果对刚刚醒来的他无疑是雪上加霜, 沈紫东正在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 刘力又紧问一句: 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看刘力追问的这么紧, 只好实话实说: 死亡四人, 伤三十八人, 两人下落不明, 估计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直接经济损失……
刘力打断了沈紫东的话, 以上这些已经够他承受的了, 他知道作为县委书记, 自己所承担的责任。 心一阵阵的痛, 为那顷刻间变成了冤魂的人, 也为顷刻间失去了亲人, 失去了家园的百姓。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胸前, 沈紫东看着痛不欲生的刘力, 看着这铁打的汉子,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语言在此时显得多么空乏和无力。
液体快输完了, 护士又拿来一瓶, 刘力拒绝着, 他要回县委,护士不知该怎么办, 求助地看着沈紫东, 沈紫东也没有办法, 看着他们都站在那里, 刘力说: 还愣着干啥, 我的岗位不在这里。
说着就准备下床, 沈紫东一看这样, 只能对护士说: 对不起,我们先走, 没有输完的液体明天再输。
随后的几天里, 刘力他们忙着安置灾民, 消毒灾区, 落实救灾款项和物资分配等情况, 听取各方面的汇报, 布置生活自救工作, 身体力行, 争取把每一件工作都落实到实处。
仅仅几天的时间, 刘力苍老了许多, 眼睛下陷并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 胡子可能也有好几天没有刮了, 跟往日的他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已经零时了, 刘力还在环城路上行走着, 他看不够这座城市,这城市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以这样说, 他的人生他的梦想有一部分在这里。
看着这座城市这几年来发生的变化, 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恋, 这毕竟是自己亲手织就的世纪画卷啊。 可惜的是马上就要离开, 再不能与它为伴了。 想到这里, 他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这种悲哀一直笼罩着他, 包裹着他, 他无法挣脱出来。
一纸调令, 结束了他在平阳的梦想, 过两天就要离开平阳了,到更偏远更贫穷的一个县去任职, 而平阳才刚刚起步, 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这所有的一切现在看来只能留给下一任了。
权力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它一夜之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让你所进行的事业瞬间化为泡影。 要么你为了事业就得服从权力,要么你因为权力而毁了事业。 二者就是这样的关系, 但无论你干什么事, 都会受到权力的制约和指挥。
他突然觉得, 在这个看似五彩缤纷的世界里, 竟是如此的残酷和惨烈。 在这个瞬息万变、 绵延不绝的历史长河中, 曾淹没和埋葬了多少令人感慨的悲壮和惋惜, 有多少人曾在不经意的犹豫和摇摆之中, 被无情地淘汰。
短短的几天里所发生的一切, 就像是一场梦。 它不只是内心所受到的伤害那样简单, 更多的是感觉到信仰的破灭。 扪心自问,为什么贴近生活的现实都有渗入骨髓的疼痛呢?
手机响了, 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条短信。
自知别, 心难舍, 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栏袖拂扬花雪, 溪又斜, 山又遮, 人去也。
看完短信他的心里涌动着一股柔情, 又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这么长时间了, 每每在自己最需要鼓励的时候, 都能收到她的短信, 而这些短信又像甘露一样滋润着他的心, 可是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真的是无功受禄啊。
在今天的夜晚里, 刘力很想见见她, 哪怕是当面对她说声谢谢也可以。 他打开了手机, 准备拨号的时候又犹豫了, 见她一面又能怎么样, 自己是马上就要走的人了, 能给她点什么呢? 只能带来更大的伤害, 想到这里, 他无奈地合上了手机。
回到办公室, 心情平静了许多, 可他怎么也忘不掉那条短信,那个发短信的人。 她为什么始终不和自己见一面呢, 她难道有什么苦衷。 从每条短信的字里行间, 都能感觉到她炽热的情怀,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当今的社会里, 真有那么淡泊明志, 把情感看的这样重要的人吗?
但不管怎么说, 他都想回复短信, 他不想辜负她的一片柔情。
想了一会儿写道: 请原谅我不说一声再会, 而在最深的心底试着将你藏起, 藏到任何人任何岁月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只能在回首的刹那, 才能细细揣摩出一种心情, 感谢你给了我一份美好的回忆, 然后含笑道别, 静静地离你远去。
今天召开全县干部大会, 按理说刘力可以不参加, 但他还是参加了。
坐在主席台上,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 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平阳的大部分干部都知道刘力要走了, 他们在心里为刘力抱打不平, 偌大的会场静悄悄的, 人们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表达着一种无法言传的心理状态。
会上刘力做了发言, 他最后说: 我始终以为,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 一定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万事开太平。 平阳是一块有优势有发展潜力的地方, 我衷心地希望大家一定要充分利用本地的优势, 珍惜自身的条件, 牢固树立民为邦本, 民贵君轻的民本思想, 把平阳的工作做好, 不要辜负平阳几十万人民对我们的期望。 最后, 让我借此机会谢谢大家, 谢谢几年来帮助支持我的同志。 虽然我就要离开平阳了, 但我们的事业继往开来, 任重道远, 平阳刚刚起步, 需要我们做得事太多太多, 所以就要求我们必须有上下和谐, 齐心协力的政治环境, 我唱一句高调, 为了党的千秋大业, 为了平阳的几十万人民, 我们必须这样做。
刘力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他站了起来, 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会场沉寂了片刻, 随即爆发出长时间雷鸣般的掌声, 刘力的眼睛湿润了, 他再次向大家鞠了一躬, 一种依依不舍的痛苦, 突然间强烈地包裹了他, 这里毕竟是自己生活工作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地方, 这里有他的抱负, 有他的事业, 有他的理想, 他本想在这里让梦想变为现实, 可是却遭到终止, 看到今天这个场面, 刘力再次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种震撼完全是来自心底深处的一种深深的激励与感动。
可以这样说, 他来平阳风雨飘摇三年多, 这其中有辛酸, 也有甘甜, 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日子里, 经历了拔节的痛苦, 扬花的兴奋, 抽穗的喜悦, 他的人生在这里重重地画了一笔。
九点了, 太阳还被厚厚的云层遮着, 始终不肯露脸, 接刘力的车已经来了, 停在县委院内。
刘力的办公室挤满了人, 连走道也围的水泄不通。
他极力地控制着感情, 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和大家说着话。 徐卓群也想上去和刘力告别, 虽然这将与她的生命无关, 但或多或少总能减轻她心灵承载的重负。 三年, 三年在一个人漫长的人生中不算长, 但在生命中却不会再返回, 时光带走了往事, 却留下了撕心裂肺的记忆, 岁月漂白了激情, 却留下了刻骨铭心的感悟。
她最终没有勇气上前和刘力道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驶出了县委大院, 这时泪水迷糊了两眼。
回到办公室, 拿出手机写到: 我不知道离别的滋味这么凄凉,我不知道说声再见要这么坚强, 只有分离, 只有分离, 让时间忘记这一切时光, 把这短暂的记忆珍藏。
刘力已成为她的历史, 不再是她的梦幻, 自己实实在在地生活在现实的土壤里, 容不得有一丝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