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高原反应的厉害有可能要了他的命。可是,此时此刻,他怎么能用此为借口将整个队伍都拖累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冒着其他人高反发作的危险?
存了一丝侥幸,许未远轻描淡写地对前来查看询问的队长一笔带过。然后率先拿好医药箱,踉踉跄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队长无可奈何,只好命人小心的跟着他,密切注视他的身体情况。
许未远虽然不甚习惯,可又不好拂了队长的面子,只得默许,有些狼狈地被人架着,一步一步朝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挪过去。
那是一个躲藏在大山深处的村庄,只有一条窄窄的土路与外界连通。
古老的耕作方式代代沿袭,牛羊在山坡慢条斯理地散步觅食;年长的阿婆恬然地坐在家门口,摇着褪了色的转经筒,在吱呀吱呀枯燥的声响里,编织出她们年轻时曾经幻想过的那些不同于山里的风景。
土路依山而开。旁边便是陡峭的山崖。狭窄坑洼的路面上布满了牛羊的粪便和各种生物的脚印。
由于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许未远甩开扶着他的手,小心的扶了一旁的山壁,慢吞吞向前走着。蓦地,他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耳朵里也慢慢听不到任何声音,指尖的温度一点点的在风中流逝,脚步也愈加踉跄起来。身后的队友胆战心惊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却浑然不觉。
许未远咬着牙继续摸着山壁一点一点地前行。然而,在一道很小的弯路之后,他脚下一个趔趄,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急速地从上面滚了下去。
“许未远……”
凄厉的声音顿时在山间一遍一遍的回荡,惊扰了栖息在山壁上的鸟。
一连数日,远在M市的乔静楠都是一阵一阵的心神不宁。
就像现在,短暂的一阵心悸和恍惚间,手里的水杯倏然掉落,“啪”的一声碎裂成殇。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着,带着隐隐的疼痛。
她愣愣地望着地上的碎片看了许久,然后犹疑地拿过手机,又一次拨打着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她期待可以听到许未远如霜雪般清冽的声音,然而,又一次的希望在听筒里机械女声中化为泡影。
失落,潮水一般在心底漾起。
她微微叹气,打开电脑找出整理好的与许未远所有来往的简讯和通话录音,默默地点开,一个一个仔细地浏览与倾听……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
看着最后的往来时间停留在十天前,没来由的,她心里又是一阵慌乱。
有些混乱的脑海里猛地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可能,每一种,都足以让她心神俱裂。
就在她被自己脑中幻想出的情节吓的几欲昏倒时,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是专属于许未远的《Because Of You》。她忙抓过手机,屏幕上一明一灭间闪烁的,正是许未远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接通过的私人号码。
静楠忙不迭地按下接听键,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疲惫却又彬彬有礼,“您好,请问是许未远的妻子吗?”
妻子?
静楠愣了愣,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许夫人您好,我是SW医院支医小队的队长。很遗憾告诉您这个噩耗,希望您节哀顺变……”
“咣当……”
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静楠手一松,手机便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原来,许未远坠崖后,他的队友们立即联络了当地的警方以寻求帮助。然而,整整三天,除了那件曾经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外,他们一无所获。
72小时的黄金救援期一分一秒的过去,许未远仍旧不见踪影。那个山崖下草木丛生,河流湍急,许未远,凶多吉少。
三天后,他们一面继续扩大范围搜寻,一面打开了他装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准备将这个消息告之他的家人。可是,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手机里只有两个号码。
母亲。妻。
一个已经变成了空号;另一个,就是她,乔静楠使用了还不到一个月的号码。巧合的是,它与那个空号,只差了一个数字。
静楠的眼泪早已泛滥成灾,喉咙也像被人掐住一般几欲窒息;胸口的伤疤又开始疯狂地疼。她听到自己口中颤抖地犹如鬼魂在哭的声音那般,一字一句,恶毒地诅咒对方不得好死,然后仓皇地按下关机键。
一派胡言!
许未远,他说你死了。可是根本不可能,对不对?
明明你是让我等你回来的,你才不会骗人,是吧?
可是,为什么他会说你死了呢?
啊,你是不是为了那些山民,然后走错了路?对,一定是的。你迷路了!其实,路很好找。你看,我一直都在原地等着你。不论岁月变迁还是沧海桑田,我永远都会捧着一盏烛火,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你。
但是,但是!
我的眼泪为什么会源源不断地滴落?我的胸口又为什么会撕裂般痛不欲生?或者,这是你对我开的一个小玩笑?只是要看看乔静楠在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很狼狈?
嗯,你猜对了,我很狼狈,真的很狼狈。
你看,我又在哭了。
我打碎了杯子,弄坏了办公室的影印机,搞砸了客户的案子;我的钥匙找不到了,口袋里的钱包也不翼而飞,乘车错了方向,切菜割到了手指……
许未远,这个玩笑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我很没用。你走了我就开始想你,疯了一样的想你。我把你传给我的简讯编辑成册,我把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录下来一遍又一遍的听,只是为了假装你还在我身边。
你说,这样依赖你的存在的我,如何能接受你的不辞而别?
你说,我要怎样去习惯没有你的世界?
许未远,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当林飏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静楠已经捧着那些原本已经被封存起来的属于许未远的气息的东西整整两天两夜。乔爸乔妈对事情的经过一知半解,只是有些担忧她的身体会受不了。
林飏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静楠通红的双眼和异常平静的脸,心里一阵忐忑。
他试探地叫了她的名字,静楠回头,轻笑:“林飏,你来了。看,这是大一的时候运动会上被偷拍的学长,啧啧,帅呢。还有这张奖状,那可是学长亲手颁给我的。哎,你说是不是做医生的,手都非常好看啊?啊,这个借书卡,我找到了!还以为丢了呢……”
静楠从箱子里把那些物件一个一个拿出来,絮絮叨叨地跟林飏讲述它们的来历。无一例外,每一个的背后,都笼罩着一个人的名字,许未远。
林飏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猛地抬脚将箱子踢开,然后紧紧捏着静楠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乔静楠,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好吗?许未远死了,他死了!就算你把这些东西再看一千遍一万遍,他还是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