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行出了地道,封好出口,做好掩藏。便出了红叶山庄的范围,白日里那片桃林少了夜色中的鬼魅气氛,骄阳下,开得鲜研明媚。不知是谁种下的,长得这样好,看来闭门不出些时日了,外面早已时过境迁。
竹骨伞投下一片阴影,林飞绿便缩在这小片阴影之下,额头微冒虚汗。
“你要不要紧?”莫名亲昵的关切语气。
林飞绿怔楞了一下,随即答道:“不妨事,不过有点不适应。”
青柏有点讪讪:“主人请随我来。”
饶过那片桃林,便可见一片小丘,上头有几户人家,可见炊烟袅袅,木栏篱笆围着简陋的柴门,四周分布着几片绿油油的菜圃,长势喜人,还有两三顽童在院里踢着毽子。
青柏一语不发地引着她们朝庭院稍大的一户人家行去。
轻叩门扉,便有个皮肤黝黑,身形健硕的小伙子从耳房跑出,手里还握着个锅铲,鼻尖脸颊熏得更像个花猫。
碧桃在一旁掩嘴轻笑。
那人看见青柏及一行人,稍微惊讶,便憨傻地扒扒头发,裂开一口白牙:“哎呀,恩公,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啊,你看,我也没准备什么好吃食招待你们!快请进屋,进屋喝口茶水吧。”
青柏道:“不了,是我冒昧打扰,令夫人的身子可还好?”
男人嘿嘿一笑:“啥子夫人哟,您可别折煞小人了,我婆娘也真是好命,当时难产,哼哼唧唧生了两天两夜都出不来,眼看就要一尸两命,要不是恩公出手相救,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境地了。”
“举手之劳而已,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我也是受了师父的教诲而已。”说着还朝林飞绿稽了首,林飞绿脸上都要挂不住了,青柏接着道“你帮我料理了不少事务,我也甚是感激。”
“快别这么说,马匹都给您养得健健壮壮的,车辆每天都有打扫。恩公托付的事,我怎敢怠慢!几位恩公要不嫌弃房舍粗陋,请屋里坐坐,我锅里还有几个菜,立马给几位恩公端上来。”说着不由分说地朝厨房跑去,还不忘嚎了一嗓子:“孩子他娘,快出来招呼贵客啦!”
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拉着衣襟,从内室走出,隐约飘着一股奶味,见了青柏立马喜笑颜开:“哎呀,恩公,你来啦,真是…怎么说呢,俺没文化,几位快快屋里坐,我去倒茶。”一阵风似的跑去了厨房。
“他爹,你上次从集市上带回来的铁观音呢,放哪去啦?”“恩,在卧房的箱子里用帕子包着的就是,多放点啊,别小气。”“知道啦,恩公头上我还会抠门不成?”
“去去,快去把那只老母鸡杀了,炖是来不及了,红烧吧。”“哎哎,就去,就去。”
扶着林飞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翠竹连忙递上丝巾。林飞绿摆手,狐疑地盯住青柏,三人没有落座,依然侍立在林飞绿身旁。
“青丫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林飞绿问。
青柏答:“并没有瞒着主人,只是主人每天只顾着看病赚钱,没有精力过问庄中事务,这些杂事,我就代为打理了。”
碧桃也是十分好奇:“什么杂事啊?这户人家好像受过你的恩情似的,分外热情啊。”翠竹也不禁向那对忙得热火朝天的夫妇看去。
“只是前几个月,庄中药材短缺,我不得不外出采办,恰巧庄外的驿站拆迁到了邻镇,颇有不便,所以想在附近寻一户老实人家,帮我们看管马匹车辆。那天刚巧路过这儿,他妻子难产,于是后面的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青柏娓娓道来。
林飞绿道:“是这样啊,如此我们应该还有些存货在这里吧?”
“哇,那应该可以换不少钱!”碧桃喜道。
青柏遗憾道:“也是十分不巧了,上次的病患十分棘手,我为以防万一,把药材全部运到仓库备用了。”
“啊,青柏姐姐,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了,真是吃力不讨好啊。”碧桃惋惜。
林飞绿赏她一个爆栗:“你啊,就知道说风凉话,你要有她一半省心就好了。”
碧桃吐了吐舌头。
“青柏,幸亏有你在,为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我平时也不大管事,真是辛苦你了。”
青柏沉下眸子,波澜不惊:“为主人分忧是我的本分。”
林飞绿叹了口气,严肃了神情:“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记住,红叶山庄里的规矩,在红叶山庄外,便不用恪守,你们现在不是我的侍女,我们以姐妹相待,可好?”
三人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便欣然应允了。
林飞绿又道:“还有,我没有承认你们任何人是我的继承人,在外面休要以我的徒弟自居。”
众人脸上神色都变得很难看,青柏身躯微微一震。谁知林飞绿立马换上一副春风和煦的笑容拉她们在身边坐下,说:“以前没觉得,现在我坐着你们站着真的是很别扭啊。以后都不用这样,听到了吗?”翠竹和碧桃懵懂的点点头。
青柏依旧在林飞绿身后站得笔直,垂着眼睑,看不清神情,衣袖下的手掌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扎进皮肤。
热情好客的夫妻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跟林飞绿平日吃的药膳迥然不同,碧绿清新的的瓜叶,汁肥肉厚的猪蹄胖,还有红艳诱人的麻婆豆腐,无不引人食指大动,刺激着人的感官和嗅觉。
颇具农家特色的丰盛菜肴,青柏却皱紧了眉头,猛然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恐怕对肠胃不好。她本来劝过林飞绿取了车马便离开,可林飞绿不听,非说不能拒绝别人的一片心意。
无法,甚少沾染荤腥的林飞绿也不讲客气,吃的津津有味,还和碧桃争抢起鸡腿来,油汁溅到了衣襟上也毫不理会,一大桌子菜,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被消灭。青柏也没再阻止,从来没见她如此开怀过,夫妻俩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告别了夫妻俩,坐在马车上,林飞绿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碧桃也拂着肚皮打着饱嗝,神情异样的满足。翠竹看着毫无章法的二人,不自觉地笑起来:“碧桃,你看你,八百年没吃过肉似的,好像主人虐待你,没给你吃饱饭吗?”碧桃调皮地眨眨眼:“可不就是虐待吗?虽然庄里的饭菜都是滋养温补的,可是没滋没味的,吃多了谁受得了啊!”林飞绿咂咂嘴:“嗯,肉的确比药粥好吃。”碧桃得意:“看吧,主人都发话了。那,以后庄子是不是应该改善一下伙食啊?”林飞绿懒懒地看向窗外:“以后再说吧。”
车轱辘不停地旋转,起初颠簸得有些不适,可颠着颠着也就习惯了,车上的人饱食之后难抑困倦,都靠着车璧睡着了。
天色已经漆黑,车厢外响起青柏的声音:“主人,青蜂镇到了。”
“嗯,我就下来。”睡眠一向很浅的林飞绿立马答道。
安顿好车马后,找了个客栈投诉,几人也是旅途疲惫,没多久就都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林飞绿醒转过来,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驱走了冬日的清寒,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这硬梆梆的木板床倒还比那沉香木塌管用。林飞绿起身洗漱,看了看四周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帷幔,脸上稍显忧虑。
房门被轻轻推开,碧桃端着早膳进屋,:“咦,主人这么早就起身了。”
“嗯,昨天休息得不错。”
碧桃笑嘻嘻道:“那是,昨天吃了肉,今天可是神清气爽啊,翠竹她还在赖床呢,主人都起身了,我现在就去叫她。”
“不用了,让她睡吧,青柏昨天赶了一天的车,你也不要去打扰她。”
碧桃放下托盘,“青柏姐姐她早就起来啦,我刚起床的时候她正要出门,她跟我说出门打点一下事务,晚些时候回来,还啰哩吧嗦地交代了一大堆,让我好好侍候主人,真是的,我有那么不让人放心吗?”
林飞绿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默然半晌。
林飞绿一整天没有出房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碧桃心里盼着青柏能早些回来,这样就能趁着太阳下山之前去镇上集市逛逛,不然宵禁后又得等一天了。
翠竹也有些疑惑,主人干嘛要在这里停滞?这里离山庄也不过半天路程。难道不怕仇家追杀过来吗?这一路上,说说笑笑,大家心中却也都是心如明镜,只是她家主人和碧桃都是没心没肺的主。要说稳重可靠,也只有青柏了,自己也是个拿不了主意的人,只有耐心等待青柏回来了。
傍晚时分,青柏总算回来了,她利落地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却是透着潇洒空灵,连在客栈门口等候的碧桃也有些怔楞,青柏,说不清哪里,觉得她变了。她快步走上前来,无形中有种压迫感,本来准备好打趣她的话,也硬生生憋了回去。
恰好这时林飞绿也出了房门,下来吃晚饭。
客栈的人不多,不过,这一桌风姿各异,花容月貌的少女,也赚了不少眼球,连送菜的小二都红了脸,不敢抬头,生怕亵渎了这群仙女儿。
这餐饭吃的十分压抑,连平常最聒噪的碧桃都收敛了一言不发。
林飞绿轻咳一声:“这饭菜真是没劲,小二,上一斤牛肉,两斤白酒,酒杯要大碗啊!”
这一嗓子把全场的人都镇住了,青柏面带震惊地看向林飞绿:“主人,你!”
林飞绿呵呵一笑:“哎,你别这样看着我嘛,这是我今天新学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豪迈啊!”鸦雀无声。
碧桃干笑了两声:“呵呵,主人,您今天一天就学这个去了啊!呵呵,呵…”
气氛冷到爆,林飞绿依然不识趣:“还有呢,你听着啊。”
“把你们店里的好酒好菜全部给爷上上来,我有的是钱。”
“小妞,你就从了我吧。”
“不要啊,爷爷,救我!”
“个老不死的,滚一边去,来人,把这妞给我带回去!”
“老爷,你行行好吧,给我口吃的吧。”
“滚,敢弄脏你大爷我的衣服!小的们,给我往死里打!”
“唉,世风日下,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
“够了,不要说了!”青柏的声音透着冷厉,林飞绿停下模仿白天听到的桥段,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止是翠竹,碧桃,所有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些沉闷的时刻,青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在城西的梅林旁给你们找了个住处,已经打理好了,今天就可以住过去,那间墨瓦的宅院,很好认,到那里自有人招呼你们。”
“青柏姐姐,你……”
“我……家里出了点事,暂时不能和你们一起了,你们自己多多保重,好好照顾……主人。”青柏一字一顿道。
林飞绿只是看着她,青柏却无力地把视线别向他处,嘴唇微微颤抖。翠竹不明所以,但也被震撼得不小,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得拽了拽林飞绿的衣袖。
林飞绿低下头看了看桌面,抬起头时已换上了一个淡若远山的笑容,只答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