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一步，一个台阶。
寂静。
隔了多日，陆萧宸再度踏入龙还情寝宫的感觉，就只有这两个字可以形容。这间房跟以前所待着的那种幽深沉静不同，而是一种了无生气的死寂，让人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
若不是床边棉被里的那一团拢起，若不是那具身子还有微微的起伏，他几乎都要怀疑龙还情也已经死了。
“陆萧宸？”听见脚步声，龙还情的手动了下，然后眼帘掀了掀，又闭了起来。
梅若站在床沿边伺候，转身看着陆萧宸，点头应道：“千岁，是他。”
“扶我起来。”龙还情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是唐无波死后，她第一次见到陆萧宸。他那张脸，此刻除却风霜与憔悴，几乎已经认不出这是谁的脸了？
陆萧宸站在距离她两臂的距离处，问道：“你身体还好吗？”
“陆萧宸，对不起……”终于，就连龙还情也忍不住哽咽哭出声来。她不是金银铜铁，她也会累，也会倦，也会痛。
陆萧宸缓缓摇了头，“你别哭，对身子不好。”
他的话是关切的，但没有温热的语气，他的眼神很冰冷。
他转身要走，梅若红着眼眶喊道：“姑爷，你也要走了吗？”这声姑爷，她唤得心甘情愿。
陆萧宸的背影顿了下，答道：“我会等她生下孩子平安无事之后再走。”
龙还情伸手掩住梅若还想要说的话，轻声道：“让他先静一静吧。这样的痛苦，他还要重复承受一次，比谁都可怜。”
待他走远了，龙还情深吸一口气，眼底泛着阴森寒意，“梅若，无论付怎样的代价都要给我把龙九谛活抓了！”
“是！”梅若屈膝领命，迅速离去。
龙还情抬起头，无力道：“无波，答应我，你会安然无事的，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寂静的夜里，宫廷逐渐异变了，天亮后，十几道黑影将堆积在皇帝寝宫外的尸体一一拖走，然后众多婢女拿着水桶跟布将地上的鲜血刷洗干净，空气中喷洒着各种花瓣的香水，将那浓烈的腥味掩盖。
赫静婴收到信息时，火速冲入皇宫，但一切都迟了。
站在皇帝寝宫门前等待的是龙还情。
“皇上呢？”赫静婴问道。
“皇上呢！”他愤怒地咆哮，快步冲上前想要抓住龙还情。
陆萧宸出现在她身侧，伸臂拦住他。
赫静婴道：“陆萧宸，别拦住我。”
“无波拿命保龙还情，你若言而无信，我不会让你好过！”陆萧宸冷道。
“龙还情，原来如此，你是牺牲唐无波保住自己不死，然后嗜帝夺位，好让天下无主，你就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你别做梦了！就算我肯，天下人也不肯！”
“赫静婴，你认为我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吗？”龙还情冷笑，示意陆萧宸暂时放开歇斯底里的赫静婴。“一，我没杀龙九谛，只是将他连同几位大臣抓去北方。二，就算我杀了龙九谛，还有血统纯正的太子继位。太子年幼性情秉正是帝王之料，只需时间雕琢必能大放光彩，我并没有杀他的理由。”
“你想要这个皇位牺牲这么多人，还会在乎杀一个对你篡位有威胁的太子？”
“赫静婴，那是你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想法，我无从左右，但我问心无愧。我驱赶了龙九谛以及那几位顽固不化的大臣去北方，去让他们见识自己统治下的城镇到底是何面目！这是我给龙九谛最后一个机会，我们不妨来个赌约，如果他能洗心革面，从此勤政爱民，我就会放他回来。赫静婴，京城内我抵不过你，但在北方，你却抵不过我！”
赫静婴冷笑：“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你会留着他们的命？陆萧宸，你就这样助纣为虐？”
此时的陆萧宸平静道：“我相信龙还情的问心无愧。”
“你疯了！你的道义在哪？你所谓的锄奸扬善在哪？”赫静婴拂袖怒道。
陆萧宸异常平静道：“同样一句话，我也问心无愧。”
“好好好……好一句问心无愧，你们根本就没心，哪来的愧？”赫静婴吼道，“来人，把龙还情给我押入大楼，听候发落。你放心，我既然答应过唐无波留你一命，但我不会让你这么好过！你赶走当今皇上，害得天下无主，社会动荡，你是千古罪人，你注定遗臭万年！”
“要抓就抓，别废话这么多。”龙还情回道，束手就毙。
梅若紧紧揪着她的袖口，就算下天牢，她也不愿再失去一位主子了。
陆萧宸看着坚毅的龙还情、忠心不二的梅若，道：“赫静婴，也一并将我抓了进去。”
龙还情猛地抬头看着他，却不阻拦，她弯起嘴角，牵着梅若走到陆萧宸身边，轻浅含笑：“那就一起走吧，天牢的路我还记得。”
赫静婴看着他们平静离去，眼底风暴翻滚而起，这种平静是多次的讽刺？
他唤来十几个武功卓越的下属，“马上给我调查皇上的下落，另外严守天牢，我决不允许龙还情再兴风作浪。”
一瞬间，这熟悉的时间仿佛虚幻起来了。
守卫森严的天牢底部，龙还情坐在冰凉的地上，偏转过头望着隔壁牢房的陆萧宸，她问道：“陆萧宸，为什么还要陪着我们进来？”
“你们武功虽然高强，但你有孕有身，而梅若却不够机警，我必须跟来。”陆萧宸正在盘腿打坐，见她问了，便答道。
梅若哼了声，“我哪里不够机警了？”
龙还情微微笑道，嘴角的笑容看似没心没肺，她软弱地靠在铁栏杆上，有点疲惫了，“无波是因我而死，你不恨我吗？”
陆萧宸看着她，“我确实想恨你，却恨不起来。或许是因为我明白无波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珍惜与你的友谊，一心想要成全你。”
“友谊跟爱情是两种感情，有时候是不是让你心有不甘？无波为了我，甚至几次舍弃你了？”龙还情忍不住调侃道。
陆萧宸顿了会，良久才答：“我确定妒忌过，但我尊重她的选择。”
龙还情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他觉得那似乎成了很遥远的日子了，“我已经不想去打算了。”
“反正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另取妻子吧？”龙还情忽然来了精神，抓着栏杆转身望着他，双目晶亮，见陆萧宸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哀怨道：“我也是给你出谋划策吗？不过你要是真敢另取妻子，我会为无波阉了你！”
“主子。”梅若哭笑不得，她真是听不懂龙还情此刻的意思了。这个时候适合开这种玩笑吗？
龙还情径直说道：“不如你从此长伴青灯前，皈依佛门如何？”
陆萧宸沉默地闭上眼睛。
梅若悲哀地发现他已经失去以往的桀骜风采，浸透悲伤。
“主子，你别说了，说不定他真得想不开会去当和尚……”梅若忍不住说道，红着眼睛又要哭出来了。
龙还情伸手拍着她的脸，微微笑道：“我是在闹着玩呢，他肯定当不了和尚的。当和尚需要看破红尘，六根清净，他凡心未清，就算当了和尚也只是逃避而已，不是有个俗语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对了，陆萧宸——”龙还情这次口气变得认真了，“你当真相信我没有杀龙九谛？”
他闭目答道：“相信。”
“为什么？难道就凭直觉？”
“我了解无波，知道她的眼光，能让她舍身的人只有你，她不会看错。而我跟你虽然相识不久，你作风阴狠，但取舍得当。你不杀龙九谛，也是不愿引起江山无主的混乱，至于你放逐龙九谛，我觉得你另有打算。”
“比起以前，你睿智了更多。”龙还情忍不住说道，“当初在祭山脚下，我说过就凭那时的你还不配跟无波在一起，如今，我不得不说，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配得起无波了。”
“谢谢。”
“不用客气。”龙还情微微笑道，强撑的精神逐渐弱下去，她勉强睁开眼皮继续说道：“陆萧宸，他毕竟还是我的哥哥，我也舍不得杀他。所以我放他走，连同四块鬼玉也送给他了。”
“鬼玉？！”陆萧宸双目陡然一亮，一沉。
龙还情疲惫笑着：“那四块玉玦藏着前朝宝藏的地图，拥有富可敌国的黄金，地点刚好在北方三阳镇的高山之中。你知道三阳镇吗？那里常年天灾，却承担着天底下最繁重的徭役、苛税，百姓苦不堪言，可他们却是唯一一群对当今圣上怀抱希望的人。我希望龙九谛到了那里，能够醒悟，在三阳镇跟宝藏的拥护下，他绝对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重返皇宫。”
“若他真得重返皇宫，你难逃一死。”
“死又怎样？反正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虽然杀了不少人，但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而且我也救了不少人，我觉得就算下了地狱，也不用被判到第十八层，这就足够了。”
听着她的回答，陆萧宸忍不住再次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几番带给人震撼的女子。
龙还情笑道：“如果龙九谛依旧执迷不悟的话，赫静婴只能放我出去，群龙无首，太子年纪太小无法理事，而他自己也不是治国之才。他知道只有我能抗得起满朝文武的谩骂，垂帘听政。”
“可惜他依旧怀疑你掌管朝政后，等太子弱冠之年，你不会乖乖交换政权。”
龙还情道：“不错，所以他才会想要无波的命，然后，将我慢慢孤立，让我孤立无援。”
提到唐无波，她看着陆萧宸一闪而过的痛楚，低声道：“陆萧宸，对不起……”
然，陆萧宸已不再开口讲话，他垂目闭眼，只是右手依旧死死攥紧那条发旧发黄的发带。他的女人，就算死了也别想抛下他，再过不久，他也会追到阎王殿，将该死的她抓住，魂飞魄散，也甘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