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京城里的八卦圈乱了。
众大臣本以为今日又是平凡平淡的一天,想不到,一上早朝,项隹就下了命令,将洛夫贤之子洛温显缉拿归案。证据?有洛夫贤一派的大臣走了出来,替洛温显求情,项隹直接将昨天项盈呈上的那堆东西照着他砸了上去。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这位倒楣的大臣也不敢躲,被这堆书啊信啊砸了个严严实实。好在这些东西最后也只是天女散花一样漫天飞舞,只刮花了他的脸,倒是没有真的给他砸出个生活不能自理来。要是真被皇帝陛下砸出生活不能自理,那他恐怕也拿不到抚恤金,不被写在史书上得到遗臭万年的名号就算万幸了。——这是倒楣的洛派大臣看完那堆东西以后的想法。
“这些就是证据,诸位爱卿可以分着看,看完了,再仔细想想要怎么做。”项隹说完这句话,立刻耐心地叫身旁的宦官把御膳房里炖着的鸡汤端出来。他的意思,是今天这些大臣们不看完,不给出答案,就不用走了。
洛夫贤也捡了一张纸,看完以后面色铁青。
他亲儿子的字迹他当然认得,这封信上面写的话他也清楚。
洛夫贤只是想马上回家扇自己那个蠢货长子一耳光——谁特么教你行贿受贿还保留证据的?这些信拿着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开出花?老子天天教导你吃干要抹净!要抹净!——作为一名很有经验的老贪官,洛夫贤从来不留下什么交互信封。第一,他的信一般命人代写;第二,实在是要他亲自写的,给对方看完也会要求对方寄回来,然后他亲手烧掉。
也正因为如此,腾巧和才会递上洛温显的罪证。
无他,洛夫贤的找不着啊。
不过光是这一些已经足以让洛夫贤头痛欲裂了。洛夫贤虽然招揽志同道合(贪)的人士,然而,他也同样会忽悠一群拥有沸腾热血的才子。现在他的儿子闹出这么一档子事,那些人还会不会继续支持他,恐怕很悬。
于是洛夫贤就更加憎恨那个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的王八蛋了。
表面上,洛夫贤还是做得很好。他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浑身颤抖,最后砰地一声猛然磕在了地上,满脸忏悔和愧疚的表情:“陛下!陛下!微臣有罪,罪臣教子无方,教子无方啊!”说完还砰砰砰又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连围观的杜琼之都忍不住暗暗替他觉得头痛。
真狠啊。
不狠不行。
于是洛温显被抓紧了刑部大牢,这一点没人敢有异议。——洛夫贤都已经没异议了,谁有工夫去替这对贼父子操空心?当然洛夫贤也没想到他做戏太过,结果喝住了所有人,否则洛温显也不至于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洛温显被抓进了刑部,早朝告一段落。
不过洛夫贤很明显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他有后台,大大的后台。
早朝一散,他立刻去求见陛下。
项隹原本在御书房——继续批阅奏折。昨天晚上有个太子要死要活地见他,今天又有个重臣哭天喊地地见他,项隹抹了一把恨意十足的汗,出门。
又是偏殿。
项隹在桌子上放了四坛子冰,满脸都是不耐烦:“说!”
洛夫贤也许真的是老了,连项隹浓烈的不悦都没有察觉。他太着急将自己的儿子从刑部捞出来,显然地忽略了皇帝陛下的情绪。而此刻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忽略皇帝陛下的结果,就是他今天必然捞不了好。
甚至很可能连自己都搭进去。
其实从前的洛夫贤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他一向充满了耐心……但是任何人,总是忍耐的话,总会有忍不下去的那一天。一旦开始打乱节奏,虽然对手也会手足无措,但更加手足无措的还是习惯了这种早已经设定完备之节奏的自己。
于是洛夫贤越说越激动,忘记了他一直以来的隐忍和淡然。
在项隹看来,这就是洛夫贤逐渐走上了……脑残的道路。
当然,不会有正常人喜欢和脑残说话,哪怕这个脑残是自己曾经的战友。
但是,他不能为了战友而牺牲自己的脑子啊?万一大家也以为自己是个脑残可怎么办?
于是正常人就会有选择。
是选择陪战友一起脑残,还是……放弃战友?
“你儿子犯的过错可不小。”项隹淡淡地道。
洛夫贤连忙道:“温显他还年轻,有些冲动,所以常常会受人利用……但他本质是个好人!善良的孩子啊!陛下,当年您也见过他的,您也说过,他是个好孩子的!陛下,求您放过温显吧,待他出来了,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罢了。年轻,稚嫩,不是理由。”项隹斩钉截铁地道,“他若是善良,绝不会干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也许他真是冲动……冲动地做出了这些愚蠢的行径。够了!不用再说,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洛温显一案证据确凿,要怎么判,就看我大楚的法律了。不是朕不放过他,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
洛夫贤还想再说,项隹却挥挥手。项隹已经不想听了。
“今日之事,朕顾念你与朕尚有些同袍恩泽,不过,便是朕也不能枉法。”项隹想了想,用一句比较有内涵的话将洛夫贤的最后台词全部堵上,“朕非王法。王法乃是百年千年形成的,他摆在那里,人人都知道。只是,你的儿子知法犯法,朕不算他罪上加罪,已经是万千恩德。何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受着吧。”
赶走不解释。
洛夫贤颓唐地离开了宫殿。
他坐上马车,回顾自己说过的所有话,终于悲从中来。他真是蠢啊!搭上他的儿子,本不算什么,等他东山再起,何愁不能将儿子捞回来?如今,却是连自己都搭上了!十几年的君臣恩德,同袍恩泽,如今却是被他一日之间挥霍殆尽!
今日后,他与君王,恐怕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亲近了!
这下,他与其他的臣子又有什么区别?
洛夫贤紧紧地握着拳头——他更恨那个暗地里揭发洛温显的小人!今日,便是他略输了一筹,大不了来日再扳回就是!
洛夫贤到底是和项隹一起长大的,曾经做过太子伴读的他,几乎从小就享受着和项隹一样的光荣。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项隹是一样的,除了血脉。最后,项隹成了皇帝,他成了臣子。……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洛夫贤没有跟任何人分享过,何况项隹对他一直也很好,所以洛夫贤也渐渐地遗忘了这个想法。
可如今,这种想法却又忽然卷土重来。
凭什么项隹高高在上,他就要低到尘埃里去呢?
大家都是受了同样的教诲,凭什么如今的身份截然不同呢?
如果他们有相同的血脉……
王子犯法,当真与庶民同罪吗?
如果他是王爷,他的儿子就是世子。最惨也不过是关进宗人府,谁敢杀他吗?
……诸如此类的想法,逐渐充斥了洛夫贤的脑海。他一边觉得这些想法是大逆不道,一边却又觉得这些想法是对的。不过,他虽然几近疯癫,却也明白,这些想法绝对不可以和其他人分享,只有他能够知道。然后,他又一次渐渐地把这些想法掩埋,直到下一次,再也没有约束他的势力,或许,就是爆发的机会。
洛夫贤回到家,迎上前来的不是洛温显。
是洛温玉。
对啊,洛温显被抓进了刑部大牢,怎么可能迎接他?
洛夫贤有些失望,看着洛温玉的表情也就变得同样有些冷淡:“无事献殷勤,做什么?”
“咳咳,爹~”洛温玉很尴尬地陪着洛夫贤往院子里面走,“爹不要这么冷冷淡淡么。我这些天一直想要见爹啊,不过大哥都拦着我,现在总算能够见到爹了,嘿嘿。”
洛夫贤对这纨绔儿子一向不满意,不过现在他也算是自己唯一血脉了。如果洛温显营救不出来的话。
于是洛夫贤也不得不尝试着锻炼一下自己这个儿子。
总不能真把洛家交给一个废物吧?
“你这些日子做过什么?”洛夫贤随口道。
洛温玉咳嗽两声:“儿子可是为爹做了一件大事呀!”
洛夫贤一向不喜欢洛温玉这种油腔滑调,不过,在所有人都对他横眉倒竖的时候,能够听见这样的声音,倒也有意思。于是洛夫贤便微微一笑,道:“你能做什么大事?倒是说给我听一听。”
“嘿嘿,爹要是听了,可不要太激动!”洛温玉得意洋洋地翘起脑袋,“我早就说过,大哥他迟早要为我们洛家抹黑,可是爹偏偏不听。您看,还好有我利用自己手中的信息网,把大哥的消息都收集了起来,全部集结成册。嘿嘿,要不是今天是我大义灭亲,他日陛下亲自查出来大哥的罪行,我们整个洛家都要被他连累啊!爹,您看我做的是不是大……爹?爹!”
“畜生!”洛夫贤猛地站了起来,一巴掌呼呼作响地扇了过去,“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