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杜明嫣的夸赞,纳兰韫却并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是有些感怀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才十分不经意地道:“我可能,也有一天会要离去。”
纳兰韫乍然插入这么一句,倒让杜明嫣一时弄不懂他的意思。
她疑惑地开口发问:“离去?你要去什么地方?”
“我要去边疆!”纳兰韫的目光十分深邃,“我想建功立业!……何况,我们纳兰家的子弟,代代都是沙场上的勇士,怎么可以断在我这一辈!”
纳兰韫的语气中,不无愤慨。
杜明嫣自然是顺着这话,想到了府邸中花天酒地的纳兰拓,顿时又有些沉闷。
纳兰韫也没料到自己一不小心,说了这么多无关的话,虽然他将自己心底埋藏的怨恨抒发出来了,可也勾起了杜明嫣的哀怨之意,心里面自然有着颇多的愧疚感。于是他连忙补救地说道:“不过嫂子,你也不要看不起我家大哥哦!虽然,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个纨绔子弟,但是他也同样是我爹亲口说过,唯一可以继任家主位置的人。哪怕他不擅长征战,杀敌,但是在内政方面却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人,才撑得起我们纳兰家嘛!嫂子,你要是嫁给了他,一定不用担心的!”
“我也并非是担心这些。”只是……剩下的那些抱怨话,全都被杜明嫣吞回去了。
那些只是之后的话,不能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那就有些过火了。她如今,毕竟也只是纳兰韫的嫂子,嫂子,不过就是兄长的夫人,不算多么亲密的关系,说话的时候,也该略微忌讳一些。
听着杜明嫣那略显苍白的掩饰,纳兰韫只能自己安静地闭上嘴巴。他有些无奈,就这种表现,哪个人看不出杜明嫣想说什么?何况那充满防范的眼神……哎,这个女人,倒是太不会演戏了吧?
纳兰韫赶紧低下头,佯装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继续将桌子上摆着的菜一口气给扫了个精光,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便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对杜明嫣道:“夕阳西下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好。”杜明嫣应了一声,立刻跟着纳兰韫飞快地站了起来,将裙摆上的折痕轻轻地拉扯了一下,让它们用轻松的态度舒散开去。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态度,杜明嫣淡然地踩着那小心的步伐跟着纳兰韫走了出去。
但刚从隔间里面走出来,纳兰韫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了。
“二少爷?”杜明嫣没注意,差点撞在他的背后,连忙用手轻轻推拒了一下,想让自己站住。可纳兰韫却忽然地往后飞退,见她拦住自己的退路,就干脆转过自己的身体把她搂在怀里,立刻抱着她跑进隔间里。
“砰!”
一冲进去,纳兰韫立刻伸腿,将那门用脚狠狠地踹上,而几乎同时,杜明嫣也猛然伸手把纳兰韫往外狠狠地一推:“纳兰韫!”
她太慌张,太激动,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嫂子——抱歉!”纳兰韫红了一张脸,赶紧把自己的手松开。
就在这个时候,杜明嫣立刻从他怀里退了出去,躲开了他,远远地站在角落,十分谨慎地看着他。
纳兰韫狼狈地辩解道:“嫂子我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我。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一个人……请您一定要躲好,不要被她发现!拜托了,请您忍耐一会儿,现在我们绝对不能够出去!”
“躲谁?”杜明嫣语气冷冽地问道。
纳兰韫摇摇头,一副打死不能说的表情:“嫂子,这回我依旧只能说抱歉……我不能告诉您。”
“那好,随便你!”杜明嫣跺了跺脚,背过了身子去。
不知不觉地,她伸出手来抱住了自己的臂膀,手掌,也似有若无地拂过了那些隐藏在衣服底下的伤痕。没错,伤痕。纳兰韫是个武将,刚才一心只想要把她立刻推搡进来,那些全都是下意识的行为,结果,她现在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一定是受伤了。’杜明嫣很笃定地想。
她很是幽怨地看了那始作俑者一眼,可是那个加害人却压根儿没有回头看过自己。
于是杜明嫣就赌气地望着他的背影。
纳兰韫的目光,一直紧紧地从被他微微掀开了一条缝隙的门缝里,往外窥探,似乎在观察着什么,还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观察了很久,纳兰韫才终于收回目光,转过自己的身体——这样,就恰好和看着他发呆的杜明嫣接触到了眼神。
俗称:对视。
纳兰韫愣怔地问道:“怎么了?”
‘现在问我,又有什么用!’杜明嫣难得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娇蛮,有些气恼地撇开头。
此时,她依旧交替地抱着自己的双手。纳兰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从她古怪的姿势里看出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朝她走了过来,很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痛不痛?”
“哼。”杜明嫣只是咬着嘴唇,哼了一声。
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倒也不是纯粹因为什么伤。
是那些,失去父亲的缺爱,母亲疏远的孤独,来到纳兰府以后感觉到的寄人篱下的悲凉,这些自己受到的所有委屈,就忽然在来自纳兰韫的这一句真心实意的温柔关心中,全部爆发。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意。
……她终于发现自己似乎哭了。
“嫂子,是不是很痛?这,是我刚才推您,不,掐住您的时候弄伤的吗?对不起!真的很痛吗……对不起!”看到杜明嫣的泪水在沉默间不断地顺着脸庞滑落下去,纳兰韫的心里面充满了慌张和失措。他有些混乱,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更奇怪的是,当他看到杜明嫣默然流泪的样子,他竟然感觉到自己很心疼!
不对,那是他嫂子!谁心疼……也轮不到他啊!
这心里面奇怪的情愫,怎么可能是心疼!大约……大约是愧疚吧!
那个在外面的人,已经彻底被纳兰韫抛到了爪哇国去,现在纳兰韫只想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够让这已经完全证明自己是水做的女人——别哭了。
手绢、桌布……心急不已的纳兰韫在看到这些全都被泪水所侵蚀之后,他居然把自己的衣角都撕了一块下来给她擦!这么狼狈的纳兰韫,这么可笑的行为,终于让杜明嫣破涕为笑。
“够啦,笨蛋!”杜明嫣伸手,接过了那块衣角,用它抹了抹眼泪,然后将自己脸庞上那些泪水都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了,这才平静下来。“我没事了。”
“真的?”纳兰韫一点儿也不相信。
那个刚才还哭得满脸泪花的女人,是谁啊?
他怕是杜明嫣不好意思说,又补了一句:“要真是我刚才勒出来的伤,我一定会负责的!”
“得了吧,你怎么负责?”杜明嫣白他一眼,“算了……其实,也不是因为你的事,只是我孤身一人回到这里,满心都是凄惶,如今倒是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发泄了一回。我,要谢谢你才对!”
纳兰韫良久不语,等杜明嫣几乎以为他打算永远沉默下去的时候,他才开口道:“离你出嫁还有些日子吧?”
“嗯。”
“要不,我带你回去看看你以前的家?”其实纳兰韫也搞不清楚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建议是怎么回事。明明一开始杜明嫣已经拒绝了,他没有必要再提起,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带杜明嫣回去一趟,会解开她的心结。
或许最大的心结,还留在那深藏的杜府吧?
刚才,是纳兰韫半晌不说话,如今,却成了杜明嫣不吱声了。
“嫂子?好不好?”纳兰韫没有杜明嫣的耐心,见她不语,便连声地打断她的思绪。
终于杜明嫣看向了他,眼神中满是无奈的情绪。她叹息着道:“我今天本来都拒绝了的,也不知道你这舌灿莲花是不是真的修成了精,如今你又一次说起这件事,我居然就这样被你说动了。”
纳兰韫哈哈大笑:“嫂子就当我的舌头成了精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杜明嫣道:“就明日好了。”
纳兰韫慌忙点头道:“好,明日!”
杜明嫣刚欲对他说些什么,忽然往门方向看了过去:“对了,你刚才到底看见了谁啊?”
纳兰韫答得滴水不漏:“反正嫂子您不认识那人~”
“一天到晚都知道显摆你的口才是吧,如今竟然连我这嫂子都忽悠上了。”杜明嫣摆摆手,“罢了罢了,看在你今日让我好好哭了一场的份上,嫂子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再和你计较了。你去看看,我们如今可不可以回府了?”
纳兰韫赶紧往门边跑,又掀开一条缝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对杜明嫣点了点头:“嗯,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杜明嫣摇摇头,佯叹道,“哎,看来这手脚反应还是比不上你的舌头么,呵呵。”
“呃……嫂子你是不是在骂我?”
“我在夸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