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骨碌骨碌地飞快转动,转动的快速,正如同两人思盼心切的归府之心。
方才,那些因入夜,和小屋子里不知不觉而旖旎的气息,早就在走出酒楼后消散了。
杜明嫣匆匆忙忙地走在前面,找到了纳兰家的马车后,便急急忙忙地踏上车夫给她垫脚的脚凳,紧接着飞快地在纳兰韫面前钻进了车厢里,只留给他一个紧闭的帘子。纳兰韫只是茫然地站在马车旁边,不知道想什么,痴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二公子?”车夫忍不住开口喊醒了他。
“……哦!”纳兰韫这才开始缓缓地有所动作。
他本想坐在车夫旁边,又怕这样显得有些欲盖弥彰,还是钻进了车厢里。
但他怕什么欲盖弥彰?——他又没有做什么!
“……嫂子。”进了车厢里,纳兰韫很小声,却很坚定地喊了杜明嫣一声。
仿佛像是为了点醒谁一般。
比如,点醒他自己。
无论刚才,他们两个人在想些什么,气氛究竟有多么融洽……或者说,太融洽。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究只能止步于嫂子与小叔子了。杜明嫣是即将嫁给他兄长的女人,他不可以用对待其他平辈女子的态度对待她。
她不一样。
当自己的心中,有了别的想法,便是真的什么也没做,都总是会有些不自然,和尴尬。纳兰韫立刻缓缓地往车厢的边角靠了过去,看那坐姿也很正襟危坐,虽然情况有些不对——在狭窄的车厢中,他这姿势看起来真是太过拘谨。
这种坐姿就算是旁观的人看着也会觉得不舒服,可杜明嫣依旧没有开口说一句,让他坐过来些。她的想法和纳兰韫一样,刚才他们无论是说的话还是动作,都太过于亲密了。这绝不是应该值得被放任的。现在,尤其是她的身份还正是敏感的——即将过门的少夫人。是应该避让和忌讳了,没错,他们是只相差一岁的平辈,而且很能说得来话。
但在此之外呢?
杜明嫣本人,从小在严格的教养中长大,不说拘束她的个性吧,但她一直都以自己矜持的大家闺秀表现为荣耀。或者说,以自己的行为一直维护了杜家的声誉为荣耀。她并非举止轻浮的女子,何况还背负了杜家的名声?她绝不能容忍今后别人议论纷纷说杜琼之的女儿是个如何如何的人,这如何如何还是强烈的贬义——她不能丢了自己逝世的父亲的颜面。
一路上,杜明嫣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两只手臂,动也不动。
车厢里的气氛就在两人不约而同的放任下,越来越冰冷。
直到车夫停下了马车,轻声对帘子里的二人道:“到了。”
“哦!”纳兰韫比较敏捷,率先一步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去。他刚要转身搀扶杜明嫣,就立刻撤回了手。好在他在大门前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着急万分的沈玉。他立刻发下命令,大声地朝那里喊道:“沈玉,过来搀扶你家小姐!”
“是!”沈玉刚才早就看到了马车,但并不敢贸贸然过来,直到纳兰韫开口吩咐,她才终于迈开脚步往这儿跑,将从车厢中走出来的杜明嫣,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杜明嫣静默地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回过了头,对纳兰韫轻声地谢道:“今日麻烦二少爷了。”
“没什么关系,都是娘亲吩咐的!”纳兰韫别扭地说完,跟着马车走。
倒是将准备把马赶到马房去的车夫给吓了一大跳。他连忙问道:“二少爷,您到我这儿来做什么?小人要去马房啊,那里可是很……脏乱的。”
纳兰韫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吼道:“我得要看看你们是怎么照顾这马的!”
这这这……这马有什么问题吗?
车夫更恐惧了,虽然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立刻就开口为自己喊冤起来:“二少爷呀二少爷,我就是一个赶车的,这马不是我照顾的呀!而且,它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它,它也不是我照顾的呀!”
车夫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顾着拼命撇清自己。
另一边,沈玉缓缓地接近了杜明嫣,用若无其事地语气问道:“小姐,您怎么这就……出门了?”
杜明嫣看了她一眼,不满地反问:“怎么,我不可以出门吗?”
“不是不是!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玉先拼命解释,见杜明嫣的神情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才又小心翼翼地道:“您看,您也没有跟我说一声,害我以为小姐您不见了,满院子找您呢!后来,我才知道小姐您出门了……”
“……哦。”杜明嫣听到此处,也为自己的任性觉出了一些内疚来,便换了温和的口气,道,“今天是我冒失了,忘记告诉你,这让你为难了吧?不过以后我要是出去,就一定会通知你一声,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玉松了口气。
将这件事情说开了以后,沈玉讲话又恢复了平常伶俐活泼的语气。她笑眯眯地道:“小姐,今天我还吓了一大跳呢!门房叫人来喊我,结果等我过去,就收到了好多好多礼盒,听说都是您今天买的?”
“对了,是那些首饰。”杜明嫣想起了玉器店的事情,立刻笑着道,“正好,那我们现在赶紧回去看看,若是有你喜欢的,你便直接告诉我。”
“啊?”沈玉心中高兴,面上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连忙道,“为小姐做事是沈玉的本职,哪里敢向小姐讨东西?”
“你是这么想的吗?”杜明嫣挑眉道,“那好吧,我成全你,不给了。”
“诶?”沈玉大惊失色。
杜明嫣哈哈大笑:“我逗你呢!”
…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以后,杜明嫣推开门,立刻就看到自己那桌子上摆满了礼盒。
她回头看了沈玉一眼,等她解释这情况。
沈玉很不好意思地道:“小姐,我只有这儿可以放。您看,这些礼盒装饰得这么漂亮,我哪敢直接放在地上呀!可是放在您的床上,我更怕僭越了……”
“算了算了,这样也好。”杜明嫣摆摆手道,“这样倒是方便让我把这些礼盒拆了。”
“嗯!”沈玉赶紧应和,默默安心。
杜明嫣走到桌子的一边坐下,不紧不慢地道:“你也来,把这些都拆了吧。”
“拆东西我喜欢,小姐放心,沈玉一定马上就把这些盒子全都拆个干净!”说完这句话,沈玉就赶紧把这桌子上的盒子一个一个都拆开了。
没一会儿,那些空了的盒子都被沈玉抱着跑出去丢掉,桌子上则放满了首饰。
杜明嫣看着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忍不住还是笑了起来:“我可真厉害,随便点的都这么漂亮。咦?”
她捻起其中一个玉坠,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
只见这个玉坠是个梅花形状的,通体呈晶莹的红色。
“这梅花玉坠好像不是我的吧?”杜明嫣想。
忽然,门外出去丢盒子的沈玉飞快地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折得很好的纸:“小姐,盒子里面掉出来了一张纸,您要不要看一看?”
“拿来。”杜明嫣接过这张纸,立刻打开。
沈玉站在旁边,还不断地为自己开脱道:“小姐,虽然我捡到了这张纸,但其实我不识字哦!”
杜明嫣白她一眼:“我又没说你偷看。”
沈玉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这下,总算像个天真伶俐的少女了,她本来也不比杜明嫣大多少,只是一直端着股老人的架子。
打开一看,纸上写着:『嫂子,我听说女子出嫁称标梅之年,就点了个玉坠,还望您喜欢。』
“这人,怎么直接就把这个送来了?”是纳兰韫。杜明嫣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细心地将这块梅花玉坠收了起来。
刚收好,杜明嫣便看着沈玉凝望着一块镶嵌着金丝的玉簪发呆,便笑着道:“看上这个了?直接拿走吧。”
“不是,我……”沈玉忽然哽咽起来,将那根玉簪拿在手上,轻声道,“小姐……谢谢您!”
杜明嫣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不过,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沈玉的事情,她也不用太自以为是地插手,毕竟她也不曾说过。
叹息了一声,杜明嫣道:“你今天一直找我,一定很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吧?”
沈玉赶紧抬头道:“小姐,您还没有洗漱过,我怎么可以不服侍您睡下就自己去睡呢?”
“好吧,那你赶紧去端水,正好我也乏了。”杜明嫣道。
很快,沈玉端了水来侍奉杜明嫣洗漱完毕,这才跑了出去。
等沈玉离开,杜明嫣便换下了身上风尘仆仆的长裙,钻进了被窝。
沈玉倒是非常机灵,即便是出去接杜明嫣,也没忘记在被窝里面放上暖袋。
她出去的时候已经带走了暖袋,如今被窝里面十分温暖。
感受着这样的温度,杜明嫣的倦意更浓。
可就在她即将入睡以前,却总觉得心里有些古怪的感觉。
好像……有些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