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突然出现,让棠穗慌了阵脚,依周正的形容,应是来了有些时候,棠穗不晓得他有没有听到之前她与螺精的对话。
但心中慌乱,面上还是要故作镇定,这是所有要强姑娘的通病,也是她这只要强的妖的毛病。抿嘴一笑,道:“我看天师长的白白净净,怎么也喜欢到这种脏兮兮的地方来呢?”
周正敛着一幅眉眼,冷冷看她:“狐妖就是狐妖,你同你那个妹妹,一样轻浮。”
棠穗怔了一下,她本没想着调戏周正,但显然周正以为自己被调戏,于是觉得很受伤。周正对妖一向端的很谨慎,她在他身旁扮了一阵子的凡人,一时竟没拿捏好分寸,于是干干一笑,道:“天师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然后思想着得寻个法子,既不贸然暴漏了自己的身份,又能很顺当的问问周正,晓不晓得她就是他身旁的凡人棠穗,却看见他的目光直直朝着自己的腕上过来,太快,以至于她想遮蔽,都来不及遮蔽。
周正蹙着的眉更加凝重,嗓音里有强压的忧怒:“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一愣,脱口而出:“她?哪个她?什么她啊?”
她那时反应的确有些不大灵敏,以至于一时没有发挥正常水平。但好在惊醒的早,回头很快就意识到,周正其实并不晓得他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狐妖棠穗,就是日日围着他身边打转的凡人棠穗,于是松了口气,在周正没有说出下一句之前,紧接着又笑问了一句:“那个她——是个姑娘罢,天师这样紧张她的安危,是因为她——对天师很重要么?”
周正面色一正,却没有答话,一个剑风扫过来,逼得棠穗向后退了两退,她无心恋战,原先也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将镯子从腕上取出,向他扔过去,扔的同时还不忘酸溜溜的说上两句:“不就是个银镯子么,你喜欢就拿去好了,我也不稀罕。”
然后趁着周正伸手去接的当间,遁了。
假装逃遁的棠穗,实际上是回了自己的厢房。她是这样思忖的,假使周正不认为狐妖棠穗就是凡人棠穗,那么现下他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寻到自己。
她使了个术将自己的脖颈处划出一道一指来长的血痕,又将衣服弄皱,本想搞个半死不活的形容躺在地上,又觉得这样一来周正会对作为狐妖的她芥蒂更深。终归她不能改变自己是妖的这个事实,终归有一天她要用这样的身份对他,于是决定点到为止,坐在床榻的一侧假意运气疗伤。
她猜得没错,将将盘腿摆好姿势,门就被周正哗啦一声推开。
她睁开眼睛,能借着灼灼日光看见周正一身淡蓝的袍子渐渐逼近,伴着长靴踩在地下青砖的轻讯脚步,周正的脸淡然出现在她面前。
可表情淡然,眸子里却分明含着隐忧,似一只轻佻的鱼,跃乱一池渊水。
她略带虚弱的笑了笑,对上周正的眼睛:“你——总算回来了啊。”
周正静静看她一眼,目光从她的脖颈游移至她的裙裾脚踝,又落回颈处,垂着眼,轻声的:“嗯。”
有那么一瞬,棠穗觉得周正密而长的黑色睫毛,像在微微颤抖,但仔细再看,却觉得是自己分明眼花。可即便这样,周正现下的一幅模样,已让她的心忽然就软的像一只绒羽,倒不知再如何接下去。
她本以为周正又要说些她不大中用之类的话,最起码也会嘲笑一下她不听周正言,吃亏在眼前什么的,可是周正什么都没说,这让她再一次对自己认知的能力感到很挫败。
片刻后,棠穗眼睁睁的瞧着周正伸着个手从她的脖颈处过来,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却被周正用另外一只手稳稳按住肩胛,然后感觉到他用拇指替她轻轻揩去那些溢在疤痕外面的血迹。
那只凉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拇指,一寸一寸,在她的伤处摩挲。
她感到脊柱一阵冷风,身子蓦然一颤。
她颤的是,万一周正摸着摸着,发现这道伤不过是个障眼法,那她岂不是功亏一篑,一场戏白演了?她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狠下心真正给自己弄个伤出来。
可她这回低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周正,显然周正摸啊摸的,除了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外,实在没有别的什么不良动机。因她想象中的周正的脾性,若发现端倪,早是将自己的脖子捏断了。
但这么下去她也不大愿意,首先身子要一直僵着她就很难受。想了想,认真盯着周正的眼睛,说道:“那个——我其实没什么大碍啊,就是我娘留给我的镯子被那只妖抢了,受了些皮肉伤,除此之外,她也没怎么为难我。”
周正没有应声,抬头看了她一眼,方又低下去,只这回顺带从腰间取出一包药粉,替她往伤口处擦拭。
她睁着一双黑澄澄的大眼睛楞了楞,愣了又楞,方才伸出一双手在眼前惶惶的摇,一边摇,一边磕巴的:“你——你在给我上药么,这种小事,还是——还是我自己来就好了啊,啊,啊,周正,男女授受不亲啊,你有没考虑到我作为一个姑娘家——的感受啊——”
她这样说,周正的手果然顿了顿,接着也的确抬了眼对上她的眸子,仿佛若有所思的:“嗯——的确是有些不妥,但——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女的,我好像也从没细想过——”拽住棠穗就要张牙舞爪放马过来的一双爪子,嘴角轻轻扯了扯:“啊——对了,一个正常的女子,应该也不会这么粗鲁的和一个男子过招吧——”
又径自低下头去敷药,轻轻淡淡的:“所以,还是先静一静的好,别乱动。”
棠穗觉得自丹田处有一股沉甸甸的气在可劲儿的转悠,喉咙口堵着一大滩浓且稠的血。
这本来可以是一幅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英雄救美文,结果没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周正华丽且名正言顺的扭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