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欲刚走进山缝的时候，只顾着胡思乱想，所以没有注意。镇定下来后，终于发现了异常之处，这个新开辟的山谷里的灵气丰富无比。阳山本就是灵气萦绕之地，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可是山谷里的灵气又不知比外面浓郁了多少倍。到了剑成子转圈的那个地方后，灵气的丰郁程度到达了一个顶峰。
他小心翼翼地把藏在地底下的小东西捧起来，果然是一个山灵胎。各处修行之地的灵气丰厚程度其实都是不同的，有些灵气格外丰厚的地方，可能是因为该地有灵源。所谓的灵源，就是灵气发源之地。灵源可能是一汪泉水，可能是一棵树，可能是一件法宝，还有可能就是眼前的山灵胎。山灵胎诞生在古山脉中，是一座山脉的灵气之源。靠近山灵胎的地方，灵气自然无比浓厚了。
原欲本以为剑成子是劈山是一时兴起，随意为之。没想到他劈开的那道缝，正是山灵胎所在地。这个山灵胎已经有了一些灵智，被刚才山崩地裂的景象吓破了胆，慌里慌张地藏进了下面的泥土里。只是山灵胎行动十分笨拙，所以藏得非常浅，被剑成子轻易发现。
原欲捧着山灵胎，好奇地看向剑成子。他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剑成子到底要干什么了？莫名其妙来抓山灵胎？如果山灵胎有什么闪失，整个阳山山脉都会变得灵气丧失。
剑成子只是转过去看向一个崖壁，手指一点，一道银光从他的手指上溢出，“轰”的一声击在犀利的岩壁上。崖壁上“轰隆”一声响，众多岩石迅速化为碎末，崖壁上露出一个大洞来。剑成子走进去略做了小调整，然后招呼原欲进来。原欲带着山灵胎走进，脸色蓦地一变。
剑成子看到了他的脸色变化，语气有些冰冷，：“你看这个简陋的洞府，跟你过去二十年待的那个破洞像不像？”
原欲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苦笑道：“何止是像？简直就好像复制过来的一模一样。我还突然发现，从另一个方向进这个小山谷的话，这条谷峰的走势和形态都和我呆的地方外面那条细缝一模一样。”
剑成子用最简单的刀法，轻轻劈开了一座山。山谷中藏着一个山灵胎，山谷和自己当年所在的地方一模一样。
那是何等潇洒，何等不凡的一刀啊。
剑成子点点头，道：“师傅走后的第五年，我终于发现了问题，然后返回远处找你。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如果你布置一个小阵的话，也许会立刻被我察觉到。但你没有，像个凡人一样藏了起来。古阴山脉绵延万里，从那里找一个毫无灵气波动的人，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我的手下花了两年才发现你的所在。我赶过去的时候，你正在打坐，自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我那时候想啊，这个二十多岁的小灵胎，居然能骗我躲我七年。我那时候就发现了你在根基上的严重问题，我愿意给可怜的聪明人一个机会，所以悄悄地离开了。而今天，非常巧的是，我本来打算远行，远行前自然是要先去给师傅报仇的。但你却在这个时候主动过来了。你主动过来了，根基依旧很弱，脑子依旧挺聪明，我倒不好直接下手杀你了。你说得对，如今在这世上，大概你唯一觉得可亲近的人就是我了。我不想让你被自己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杀掉，这对你来说很痛苦。你这个孩子一直很讨我喜欢，我不想让你经受痛苦。我要杀你的话，也要让你高高兴兴地死。”
终于说开了。自己白忙活了一场，没想到在剑成子面前，什么都没有瞒过去。不过，说开了就好，自从进来阳山见到剑成子后，原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镇静过。他淡淡地回答：“师兄若是想杀我的话，不必为难。最亲最敬的师傅要杀我，我都挺过来了，何况是师兄呢？”
剑成子看着原欲的面孔，对他此时的镇静非常欣赏，换了个话题，问道：“师傅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
原欲直视着剑成子的眼睛，沉声道：“师兄这是明知故问？”
剑成子并没有去责怪他的语气，若有所思道：“是因为那个化雷阵？”
原欲点点头，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师兄了。从收养我的那一刻开始，师傅就一直把我当成一个阵眼来培养。他早已经为我规划好了一套路，一条为他渡过仙劫而献身的路。可惜，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师兄，我想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我还想做很多很多事。有人毁我对的活路，我只好努力把那人从我的活路上除掉。”
“你自有你的道理。能把自己说服的就是好道理。”剑成子缓缓说道，良久，慢慢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似乎有些答案，但我的答案很可能是错的。我……”
“师兄，你的答案是对的！”原欲打断了他，接着道：“我知道您在怀疑什么，我也知道您明明已经猜到但是不愿意接受得那个答案是什么。没错，您的好师傅，早在四十年前，也就是我出生后不久，就把您的大师兄炼成了那颗雷鸣珠。说起来，如果我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也许善缘还不会真的对大师兄动手。可是我还是出生了，给了善缘集齐两个阵眼的希望，所以他及时向大师兄下手了，在他正渡生死关的时候，把他的肉身和元婴一起炼化成了那颗雷鸣珠。师兄，您知道雷鸣珠是怎么炼化出来的吗？为了保证炼化出最好的雷鸣珠，被炼化之人的肉体和元神不能有丝毫损害。按照那炼化之法来看，大师兄死的很慢很慢。在炼化的过程中，他的头脑和记忆都很清醒，但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不能呼叫，不能求救，不能给您留句遗言。以前，在善缘的控制下，我惴惴不安的时候，就会想：大师兄临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真的，是真的。”剑成子喃喃道，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沿着脸颊滑下，但剑成子没有注意到。从他懂事以来，从来不知泪水为何物。可是现在呢？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颤抖：“我也是早该料到的啊，早该料到的……”
就像原欲之前说的，虽然早已经对各种结果早有心理预期，但事情真的发生了，一时也是难以心静。
短短一刻钟后，剑成子彻底恢复了平静，似乎心底也做好了打算。这倒是很让原欲吃惊。
剑成子又拿出两个椅子来，让原欲和他各自坐下。
事到如今，听天由命吧，原欲想。他已经做了无数努力，想尽办法才活到今天。有一丝活着的希望，他都会去争取。但如果确实是死路难逃了，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毕竟他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先尽人事，后听天命。他就是这么想的。
此刻，剑成子脸上沉静如水，仿佛在讲述什么和他毫不相关的事：“你大概会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问题的。我说过，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你之所以会没有处理好，只是因为以你现在的修为，暂时还想不到在我这个境界所具有的某些神通。我会找机会告诉你的，但是，要在千年后。。”
原欲眼中一亮，道：“千年后？我以后还有和师兄说话的机会？”如果还可以多活一段日子，他绝不想现在就死。
剑成子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你知道我的本命剑叫什么吗？”
原欲愣了愣，摇摇头，迟疑道：“我知道师兄的剑法天下无双，但如今似乎很少有人见过师兄的本命剑。”
剑成子点点头，取出一套长短不一的各式剑来。那些剑不仅外表普通，竟然连一丝灵力都没有，连法器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凡人用的武器。剑成子道：“自三百年前开始，我练习或者对敌时就没有再用过我的本命剑了，而是换成了这套剑里的任意一把。这套剑是我请阳山脚下的一个铁匠打的，共花了六两七钱银子。”
“为什么？”原欲脱口而出。
“因为，这世上已经没人值得我拔本命剑。”剑成子淡淡道。
原欲一时无言。
“我的本命剑，叫黑白。”剑成子道，“我父亲在世时，是个捕快。我修行之前，他常教育我说，做人做事要黑白分明。后来我修行之后，就把自己的本命剑取名叫黑白。而我行事做人，也力求一个黑白分明。”
原欲心思一阵恍惚，想道：我也想要个父亲啊，也许脾气不大好，但能给告诉我很多事，给我讲很多道理。随即自嘲地摇摇头，暗道自己怎么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
剑成子突然笑了，道：“所以，我想好我该怎么做了。我师傅对不起你，我替他补偿。从今天开始，我就把这个山灵胎赠予你。有它在你身边，你修行起来必然事半功倍，只需五十年便有百余年苦修之效。你去哪儿就让它去哪儿。你不知道的那些基本法术、阵法和各种知识，我已经全部记载在这个玉简里，你看一遍就都知道了。
你杀了善缘，就是为我大师兄报仇，就是对我有恩。我会把我的不传绝学——阳山风云剑的全部剑诀传授于你。
你杀了我师傅，于我而言就是杀父之仇。但你如今修为太弱，我不想恃强凌弱。我给你千年时间。千年后，我或者我的下属自会去找你寻仇。到那时，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本体即将去极细之地远行。我希望千余年内不会再看见你。从今天开始，我往西，你往东，千余年内，莫回头。”
剑成子把山灵胎，玉简和剑法一并交于他手中，便背对着他，靠在山壁上不说话了。
原欲沉默了很久，等到日落西山，山谷中起了凉意，他终于站起来，朝剑成子的背影深深拜了一拜，转身便走，不回头！
夕阳如醉，蓝袍青年骑着小毛驴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采药回来的童子惊讶道：“小灵胎，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天大地大，自在逍遥。”青年笑着答，慢慢从余晖中融进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