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老人的后事,石荣荣身心俱疲。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她的身体和精神才逐渐恢复正常。这时,怎么继承父亲的索赔权利,继续要求日本公司道歉、赔偿,成为萦绕在她心头的一个重大问题。而唐律师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石荣荣的精神恢复,以便和她商谈索赔一事。听说她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赶紧与其取得联系,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这天上午,唐律师依约来到石荣荣家。寒暄之后,二人开始研究起索赔的事。
“唐律师,我们家的事您都知道。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只是她的养女。您看我还能替父亲向日本株式会社索赔吗?”她的眼神里充满疑问。唐律师将皮包放在一边,然后对她说:“石女士,我给你讲讲法律你就清楚了。”唐律师清了清嗓子,然后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根据法律规定,当事人去世后,他的法定继承人包括配偶、子女、父母;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这里的子女指的是婚生、非婚生子女,养子女和有抚养关系的继子女。您自幼被石大爷收养,而且长期赡养石大爷,您与他的关系在法律上等同于亲生父女关系。而且老人活着的时候给您写过遗嘱,明确说明,如果他将来不在了,一切赔偿事宜均由您来继承。所以由您来继承索赔权利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石荣荣听后不停地点头,然后拿出父亲生给她写的遗嘱看了半天。
“唐律师,这个遗嘱是不是要先交给您呢?”
“是的,遗嘱要在索赔过程中当作证据使用!”唐律师接过遗嘱,然后小心地放在了皮包里。
“唐律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就全听您的了!”石荣荣诚恳地说。唐律师听后有些感动,他对石荣荣说:“谢谢您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尽快给死去的石大爷、给您讨回一个公道!”
回去之后,唐律师仔细谋划了一下接下来的索赔步骤和细节,然后又来到石荣荣家,和她签了“诉讼委托书”。委托书上写明:石荣荣作为其父石庆华的诉讼继承人,全权委托唐律师为诉讼代理人,负责与日本株式会社交涉、诉讼等事宜。
虽然案件在石庆华生前被拖延了数年,但此时石荣荣和唐律师对索赔都满怀信心。他们都认为,不管到什么时候,日本株式会社总要给死去的人一个说法儿吧!收起委托书后,唐律师对石荣荣说:“我最近要抽时间去趟日本。这回到日本后,我先要跟这家株式会社进行接触,也会通过日本友好人士和有识之士对他们施加影响。如果交涉没结果,我就拿着证据到东京地方法院立案。但是在诉讼期间,咱不排除与他们和解的可能。”
唐律师仍然是风险代理,也就是说,在石庆华案的索赔和诉讼期间,他是拿不到任何代理费的。只有自己的委托人获得赔偿,他才能得到报酬。到目为止,他已经为此案花费了十几万。在日本打官司是“三审制”,如果提起诉讼的话,在整个诉讼期间还要支出一大笔费用。虽然在经济上付出很多,但唐律师毫无怨言。
唐律师虽然没跟自己提起费用的事,但石荣荣心里很明白。她颇为感动地对唐律师说:“父亲生前的最大心愿就是听到日本株式会社道歉的声音,但直到他老人家去世,这家株式会社也没给个说法儿。父亲生前对我说,一定要将诉讼进行下去。即便身在九泉之下,他也希望听到最后胜利的消息!现在,父亲的遗愿和我们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等到索赔成功之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感谢您!”唐律师冲石荣荣摆了摆手,将她的话打断。因为在他看来,在石庆华老人的案件中,他不仅负有一名律师的法律责任,更肩负着民族的道义责任。
经过一个多月的细心准备,唐律师踏上了前往日本的征程。到达日本后,他首先与一位以前认识的日本国会议员进行了接触。这名议员听取了石庆华一案的情况后,立即与日本外务省进行了交涉,要求外务省向唐律师提供中国劳工的情况。很快,外务省就出具了情况说明,证明:一九四三年至一九四五年,日本以华北为中心,强掳中国劳工三万八千余人。这些人分别被送到日本的三十五个公司,从事开矿、土木建筑和港口建设等工作。由于残酷劳动,当劳工返回中国时,已有百分之十七点五,即六千八百余人死亡。活着的人中,除三万一千余人返回中国外,另有一百八十余人留在日本,其中八十八人失踪。该情况说明还写明,一九九四年,日本当时的柿泽外务大臣在向国会提交的外务报告中,承认在战争状态下强制很多中国人在日本从事严刻的劳动,使他们蒙受苦难,并对此诚挚地表示遗憾,还称中国劳动者的提供带有被强制的性质,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关于中国劳工对日诉讼,情况说明证实,中国劳工提起诉讼案共有十余件,目前仍有三件在进行之中。有结果的都是日本“国家胜诉”,但也有通过和解解决的。
拿着这个情况说明,唐律师感觉沉甸甸的。这么多骨肉同胞曾经被日本公司奴役,而且有这么多的人死在了日本,这让他的心情十分压抑。但是,外务省出具的这份情况说明,会对“证明石庆华曾在日本遭受奴役”起到积极作用。想到这里,唐律师的心中又透出了一丝欣喜。之后,唐律师分别致信日本两名国会议员的政策秘书,反映石庆华案的情况,并约见了这两位政策秘书。在会见过程中,唐律师向他们展示了石庆华的劳工证和石庆华在富士市和高山市被奴役的证据,还有石庆华的故交、高山市市民藤本静香写给石庆华的信。面对劳工证等铁证,两名政策秘书像唐律师以前接触的日本政界人士一样,均表示“非常震惊”。
两天后,唐律师又通过朋友介绍,与日本一位高官的的秘书见了面,并且会谈了三个多小时。唐律师对这位秘书说,日本株式会社应该稳妥处理石庆华老人一案,而且必须先认错。在此基础上,石庆华养女一方接受和解。如果不能和解,石庆华养女一方将把诉讼进行到底。了解情况后,这位秘书立即与这家株式会社取得联系,要求他们认真、慎重、妥善地处理此事。
第二天上午九时,唐律师来到涉案日本株式会社总部,与该公司法务部长和副部长进行了“严肃、坦率地谈话”,并再次向他们亮出了石庆华老人的劳工证。两位部长看完后,又一次“十分震惊”。唐律师对他们说:“石庆华老人以前被你们株式会社奴役,有确凿的证据,希望你们株式会社能够从大局出发,妥善处理此事。与石庆华老人遭遇的苦难相比,你们株式会社现在要做的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你们现在拒不认错,那么这种态度也将写进历史!”
法务部长的态度非常谦恭,他对唐律师说:“我们很同情石庆华老人,况且他持有劳工证。请您放心,我们会立即把掌握的情况向社长及董事会汇报。争取尽快给你一个答复!”两位部长的良好态度让唐律师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和解的希望。
与日本株式会社进行接触后,唐律师再一次来到日本静冈县补充证据,静冈县日中友协向其提供了“证明石庆华这批劳工当年悲惨状况”的证据,这让唐律师感觉十分难得。在静冈县取完证,唐律师于次日早晨前往高山市。
来到飞驒之樱料理店,唐律师让服务生告诉老板,“石庆华的律师来了”。听说天津的朋友到了,藤本昌男和正在这里的山口静香急忙下楼。姐弟俩和他们的家人都在期待着石庆华的到来,甚至已经收拾好了招待他的房子,计划好了游览的景点和要重走的老地方,还安排好了食谱。
见只有唐律师一个人,山口静香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了起来。
“终于来人了!可为什么只是唐律师一个人呢?”
接到石庆华将要来高山的消息后,山口静香经常梦见他。有一次,她梦见石庆华跟她道别来了,这让她心中惴惴不安。所以,见石庆华这次未能前来,她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
落座后,山口静香让晚辈给他斟上热茶。唐律师呷了一口茶,然后不知该怎么开口。而山口静香端着杯子注视着唐律师。从老人的眼神中,唐律师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催促。
“山口女士!是……是这样的……”唐律师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他手里攥着的茶杯开始抖动起来。“唐律师!到底怎么了?庆华兄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高山?”山口静香的心头笼罩着不详的预感,但她希望唐律师告诉自己,庆华兄没能来高山,是因为签证没下来,或是家里突然有急事,而不是……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脸也紧张得红了起来。唐律师实在不愿将坏消息告诉她和藤本昌男,但他更不愿意欺骗他们。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将事实告诉二位老人。
“是这样的,石庆华先生在来高山之前,突发急性心衰……去世了……”
唐律师话没说完,只听的“啪!”的一声,山口静香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昌男“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紧紧地抓住唐律师的手:“什么!庆华兄已经去世了——”话刚出口,他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此时,山口静香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早有精神准备,但噩耗给老人带来的打击,还是让唐律师手足无措。怔了半天,他终于又开了口:“石庆华先生本来已经做好了来高山的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有两个愿望,一是希望听到日本株式会社道歉的声音,二是要见到在高山的故人。但老人最终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说着,唐律师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像框,然后放在山口静香的手中。像框里镶着的正是石庆华的遗照。山口静香深情地看着照片中这个面容清癯、眼窝深陷、留着背头的老人。“是的,你就是庆华兄!”她从照片中依稀还能找到石庆华当年的影子。端视良久,她将像框揽入怀中,久久不愿放下……当年二人相爱、相知,生死别离的情景,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回到现实中的她,抱着石庆华的遗像走到窗前。这时一阵清风吹来,撩动起她花白的头发。她目视远方,任由清风吹拂着。“庆华兄
——我终于没能再次见到你!我终于没能把你等来——”伫立良久的山口静香终于哭了出来,在场的人无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