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天,已开始泛起了晨光。亭台之上,吟人枕着琴台,却还身在梦乡。恰在此时,有一滴露水,沾在他微张的睫毛上、摇摇欲坠。而那露水,亦沾湿了他肩上那一件御寒的白衣(甄少爷的白衣)。
此时,亭台之外,竹桥之上,甄少爷背手而立。一晚过后,他还是那样傲然挺立,不减风华。只是,他的眼角多了几分疲倦。似乎这一晚,有千年万年之久。晨风习习,撩他以无限的清冷。他微微缩了缩身子,一阵寒意便袭上心头,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昨夜,月影伴他无眠,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在月下不知所措。
亭台后的小屋内,夜离和莲儿丫头正躺在床上。晨光透过窗、洒在了白色的床纱上。她微微颤了颤细长的睫毛,口中念着呓语:“莲儿,莲儿,我找到菱花之露了。找到了。”此时的她,正被那个菱花园中的梦境淹没。梦中的她,在菱花园中几度寻觅,几次跌入池中。终于,在百花之后,她找到了那滴白色的菱花之露。顷刻之间大雨滂沱,淹没了她的几千青丝,也淹没了那滴觅尽心伤而寻来的白色菱花露。她的泪,也被一齐卷入那滔滔狂雨中。
一阵窒息感,漫过她的胸口,不由大呼道:“莲儿!莲儿!”
莲儿忙翻起身,抓紧夜离的双手,道:“小姐,小姐,莲儿在呢。”
夜离睁开眼,见是莲儿,便道:“莲儿,我们的那滴白色菱花露呢。还在吗?”
莲儿一阵难过,她要何忍,何忍对夜离说,她们根本没有找到菱花露,那只是梦。莲儿心中一阵纠结,便握紧了夜离的手,只是道了句:“小姐,菱花露,昨夜,我们不是放在那菱花园子中了吗。小姐等着莲儿,莲儿自去取来便是。”
莲儿起了身,却发现身上只剩了一件里衫,亦不是自己的那件,心中一凉,便颤抖着揭了半个被角。夜离亦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衫,内衫之下的淡白亵衣还隐隐可见。夜离忙坐起身,双手环在胸前,心头无限凄凉。莲儿心中苦涩,只道了句“小姐”,便径自下了床,掩开柴门。
莲儿沿着竹桥,一直走到甄少爷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她本欲问他为什么?可当他转身之后,莲儿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如此想来,心中一急,便流出了泪。
他抚着她的肩,眼到之处满是柔情,便轻声道:“莲……莲姑娘,你,你怎么了。”
莲儿便怔在他那清淡的几个字中,责怨的话再也说不出了。此刻她想,眼前的这个人,真会做出那种事吗?
此时,夜离已然站在了门前,还是那样风轻云淡的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可正是如此,莲儿便更加心痛。这么多年,莲儿已然成了她最知心的人。莲儿知道,别人眼里的高贵,只是她私藏在心头的一道伤。每每听那月下断肠曲,莲儿就明白,小姐的心里,其实藏了好多事。
夜离走到湖边,只看了甄少爷一眼,然后唤了句“莲儿”,便径自去了那云梯的方向。莲儿心中一紧,便也跟了上去。只是菱花园中,没有她梦中曾见的菱花露。
她们失望着走下云梯,出了青山,站在山麓,回身重看这巍巍青山。看着那一山的翠色,夜离微展秀眉,心中亦泛起了万般情绪。此时此景,她紧了紧手中的锦帕,然后转身欲要离去。
夜离突然觉得累了,轻轻地靠在莲儿身上,缓缓地挪着步子,似乎每一步都是无尽的煎熬。
看着夜离这般模样,莲儿心中一阵难过,便转过脸去,小心地流出泪来。莲儿知道她的小姐从小就命苦。生下来就被爹娘抛弃,受尽世间折磨,长大了,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到最后依然要承受无情的背叛,如今正要淡忘伤痛,去相信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却受到这样的欺负。
想到这里,莲儿的心一阵一阵地疚痛。她希望有一天,身边这个小姐也能拥有真正的幸福,哪怕只有一次。
甄少爷站在路口,望着夜离远去的背影,其实刚刚他只是想把梨纨留下的道别信交给她。可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他发现自己完全僵住了。
只见信上写着:“夜离姑娘,我走了,要回到王都去,那里有很好的医师,我不会有事的。谢谢姑娘几日的照顾,我梨纨一辈子铭记于心。或许我们注定缘薄,不知道如今一别,何日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