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仙后来主动认错,并且不得不承认梅梅姑姑有眼光。胡大仙说现在越来越看出李迎兵是个天才演员的坯子。这小子不用化装,就是一个作贼心虚的叛徒,抑或带了日本鬼子到处寻找八路军伤员的铁杆汉奸,简直盖了帽啦!
无论是夸张也好,还是讽刺也罢,反正胡大仙的话让我在心惊胆战中有一些欣喜若狂。虽然她说我前途无量是话里有话,但仍然增加了我的表演信心。
我一开始就进入了角色,在英雄就义的这出戏里有些耀武扬威。胡大仙让我停,说这样容易增加反动派的嚣张气焰,而英雄的光辉形象反倒没能突现出来,是喧宾夺主了。胡大仙决定临时改戏。因为,如果英雄在反动派的幸灾乐祸中就义,那就无法鼓舞革命斗志。
为此,梅梅姑姑在排练中作了大幅度的改动,直到胡大仙满意。
英雄没有被处决,相反是叛徒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英雄被营救后还出现了胜利的大团圆场面,可以说气势宏大、调子高昂。
高潮是,获救后的英雄人物代表党和人民,判处了叛徒死刑。
胡大仙笑了,说,只有这样才符合历史的客观规律。
还说,李迎兵的表演不到位,有些欠缺火候,得重新再来。
三十年河东倒河西,风水一下子转到了炮子那里。这次炮子扮演处决叛徒的英雄。
那小子好像前世和我有仇似的,一出场就在我的屁股上踢了两脚。而我的角色进入的比较慢,差点从台子上翻落下去。
胡大仙很不满意,让我重新再来。炮子得意洋洋地又向我踢来,而我应声飞落在地,又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作张牙舞爪状。叛徒是不会甘心失败的,又一次向英雄人物扑了上去。
梅梅姑姑为我捏着一把汗,她在为我鼓劲。我狼狈极了!
炮子向叛徒开了枪。
胡大仙为我们说戏。英雄可以在致命处连中数弹后仍能交出带血的党费,并且还能有充足的时间来抬起头遥望天上的北斗星,低头再思念一会毛泽东。
那时,叛徒中弹后,仍然没有倒下。我内心中的英雄情结让自己没有按照规定很快倒下。叛徒又一次被英雄踢翻在地,后来又跪地求饶无用,便屁滚尿流地狼狈逃窜。
胡大仙为此很生气,认为我有意改变了规定的剧情。她说叛徒的气焰太嚣张了。李迎兵爱出风头,喜欢抢别人的戏。她还上纲上线说这是一个立场问题。
我后来的戏就是在应声中弹之后,对着观众们打了好几个摆子,才一头栽下假想中的万丈深渊,终于得到了叛徒应有的下场。
胡大仙仍然不满意,又多次进行了重改重排。她手把手教我如何在英雄人物的枪口下磕头如捣蒜,害得我腰也伸不直了。我在炮子手里死了生、生了死,不断地死而复生,直到胡大仙满意,全场一片欢声雷动。
台下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的头上。我就这样成为一个焦点。
我在舞台上跌跌撞撞地摸爬滚打,一顶脏拉叭几的帽子翻扣在头上(后来帽子被炮子的枪打飞了),不断地掉下假想中的万丈深渊。有一次,我在正式演出时一阵手忙脚乱,竟然丑态百出地从前台失足掉在观众扔的西瓜皮上了。场内大哗。
雄壮的背景音乐终于响起,我停止了在悬崖边打滚。这不是胡大仙对我实行了革命人道主义的关怀,而是叛徒如同秋后的蚂蚱在蹦跳了一阵之后总算寿终正寝。我躺在舞台当央一动不动,冷不防被冒冒失失的炮子踩了一脚,人又一下呼地坐了起来。这样一来,歪打正着,增加了不少喜剧效果,可以说是让场内一片哄堂大笑。
这次,胡大仙没有批评我。她对我网开一面,让我和炮子一起写申请加入红小兵。但直到小学毕业,我的脖子上仍然没能戴上红领巾。胡大仙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我,何况炮子爹还给她家里送过一扇上等的好猪肉呢。炮子很快就戴上了红领巾。他脸上充满了笑容,有一种胡汉三带领还乡团又打回来时的志得意满。我感到了一种自惭形秽,也有一点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