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过去存在着一种距离。现实就在我们的眼前,而过去则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尽头。或者说,它只停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现实不断地向过去转换,而过去则不可逆转,如同一个黑洞,在吞噬着正在发生的一切。也许,物理时间是有刻度的,是固定不变的,但心理时间则可以改变。有一点值得肯定,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回到过去。但这一切早已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过去。人的许多记忆在沧海横田的变化中被渐渐湮灭了。对过去的每一次回忆,如同不断发掘的古墓,风化的骨头架子里隐藏着许多历史的细节。可悲的是,人的记忆不会超过三代。我甚至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或者说,在他的死和我的生之间缺少一种有机的连接。他带走的那部分记忆充满了生命的谜。小孩都喜欢猜谜。我在童年的时候听了不少关于爷爷的传奇故事。我更喜欢听爷爷当年打游击的故事。
童年记忆是我另外一种意义的故乡。我喜欢童年时期那种完全无知者的状态。人在不断地长大着。与其是一种状态,不如说是一种策略。一个人的童年没有他后来长大时的聪明,这是毫无疑问的。由一个孩子在变成人精的过程中,一定会付出很多。我童年的蒙昧无知,来自于封闭落后的外部环境,但更主要与我自身的发育不良大有关系。我童年故事有很多的版本,这从奶奶的不同讲述里就可窥知一斑了。
我在娘胎里只呆了七、八个月,就仓促来到了人世间。据奶奶说,从小奶水不足,换了好几个奶妈都不管用,只有喝羊奶。我的童年记忆一片模糊,大多时候它只存活在奶奶不厌其烦的讲述里。我无法想象自己在三岁时还没有学会走路而不停地在炕上爬来爬去的样子。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奶奶早就这样说了。可我不是不听,而是置若罔闻。我长大后一直在和命运进行着殊死的搏斗。我像一只没有尾巴的小狗一般爬来爬去。爸妈常年不在家,奶奶也经常去街道开会。我一个人和空空如野的奶嘴瓶玩。
我常常在奶奶的讲述里寻找童年时自己的影子。奶奶说了至少有一百遍。她说我小时候和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话有点像是夸我,其实不然。因为,我拉下屎并不像其他小孩一样懂得躲避。奶奶还说我不嫌臭,从小练就了在恶劣环境下生存的能力。我则不仅不躲,甚至充满好奇,不停地在自己热气腾腾的杰作上用小手来试探。终于,没有发现什么危险,我便更加得寸进尺了。
我拉的屎有点像是奶奶蒸的那种白面和软米面混和的“金银卷”。我还没有吃过,但颇有先见之明地捷足先登了。奶奶不在跟前,我就放心大胆地乱抓乱挖。我像顽皮的小猫小狗一样满地打滚,以至于弄得满嘴满脸不可收拾。这还不算,奶奶回来之后,我用两手捧起一大块,讨好地向她请功。奶奶很生气。我仍旧向她爬去,并且自己先品尝起了其中的滋味。这样玩屎弄尿的孩子谁会喜欢?大人们被我激怒了,一致对我进行惩罚性的打击。我无济于事地叫喊着,反抗着。奶奶说,她有一段时间整夜整夜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