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享雾霭流岚、霓虹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脚下的土地
——《致橡树》舒婷
和李茉刚认识前几天是我们相处的最单纯的几天,她是她,我也还是我,我们一起在花园里拍照,她总是能帮我找到有趣的东西,瓢虫轻吻坠在花瓣上的水珠、长在一起的蒲公英、像瀑布一样的云图、中午仰面睡觉的小猫、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萌娃……她是一个如此热爱生活关注细节的人。
我们在一起也并不是总是拍照,她经常陪我去做复健,不仅鼓励我,也鼓励着和我同时在做复健的病友,只是可惜她眼睁睁看过许多病友出院,也有好几个病友进进出出了好几次,可她却总是就这样在医院待着。我出院后也依然频繁往医院跑,也许是同情,我想多陪陪她,就这样我和她的父亲也熟了起来。
一天她还在输液,我坐一边陪她说话,正好医生来查房,看到她精神状态挺好的,我趁机和医生打了个商量,让他允许我带李茉出去兜兜风,不是在医院的花园或者是附近的街道,而是可以稍微远一些,至少可以到郊区吧,医生看李茉的状态的确还不错,就心软答应了下来。
“呵,你小子心情看上去不错嘛。”
“是吗?”
“说吧,有什么事。”
“我想明天借一下你的车。”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买这么多梨来讨好我。”
“这可是宝珠梨,可甜啦。”
“你先说借车干嘛?”
“我说服了医生,明天带李茉出去遛遛。”
“哦……是么……你现在……和她相处的挺不错啊。”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总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什么?”
“说不上来,心疼?好奇?”
“你也许只是同情她吧。”
“也许吧。”
“……”
“唉,不说啦,怎么样,借不借?”
“我明天还要去进货呢。”
“你的咖啡豆还够几天呢,你就晚一天呗。”
“嘿,你这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你怎么不晚一天。”
“拜托,你知道那医生多难缠吗?我好不容易说定明天。华哥,不,华姐,你就看在咱多年的情分上帮帮忙吧。”
“那……那好吧,你回来后要帮我把车洗了,顺便加满油。”
“你……”
“怎样?”
“好的,没问题。”
终于,我把李茉带出了医院,因为很久没有出来了她显得非常开心。我们也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就去了昆明郊区的一个主题公园——“云南民族村”。
这里不仅风景优美,而且人文气息浓烈,正好那天又是周末,天气特别的好,来旅游的人特别多,一时间显得很热闹。我们一起到各个民族的村寨欣赏不同民族的歌唱和舞蹈,品尝着各民族的特色美食,李茉很喜欢傣族的小锤干巴(用牛肉制作的一道风味)。公园里有卖一种小孩玩的纸鸢,用简单的竹签和棉纸做的,只有一本标准英语教材那么大,最高只能飞八米,三元一个,我们卖了两个,李茉就像小孩一样爱玩。
逛完整个儿公园花了一整天,回去之后她显得特别疲惫,却依然满脸开心,那天我的确高兴过头了,忘记了不管她的状态再好她也始终还是一个病人,人总是这样,一旦得意就忽视了还有隐患。
贪心也是人性的一大弱点,尝过了一次甜头就随时等待着下一次破例的契机。继民族村一游后,我又和医生软磨硬泡了几次,医生也觉得,最好的治疗莫过于心情好,多出去走走也不错,因此我隔三差五的就带李茉出去,大观楼、海埂公园、野生动物园、金殿……我从未那么认真的观光过春城的这些景点,这个生我养我、熟悉不过的城市原来如此可爱。
那天我们在征得医生的同意,并且询问了注意事项后,一大早便出发,雄心勃勃的打算征服西山。西山龙门和小石林这一山脉在云南并不算高,山麓就是春城的眼睛滇池,西山因为从远处看就像一位美女在平躺着安睡,因此又被称为睡美人,正适合一些老人和小孩在此踏青,既锻炼身体又欣赏风景。
“慢点,你还是个病人呢。”
“这算什么,以前我们跟着教授经常到山上做实地研究,那些山都又高又陡,而且都是人烟罕至的原始地区,我每次都走在前面。”
“你别逞强,山路滑的很。”
当我说出这句话,李茉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犹记得那时她的眼睛和第一次抱住我时一样是放光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我和她都怔了一会儿。
她皱了皱眉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没事,别紧张。”
“你别逞强,医生虽然说你可以做些适量的运动,但始终不宜过于操劳,你如果真的很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我们就回去。”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刚好正午我们到达山间的农家乐,吃过午饭又走了三四个钟头到达山顶,春城所有风光尽收眼底。
“哇,好美啊!陈峰,你看,我就说我可以的嘛。”
“你知道吗?到山顶后一定要做一件事!”
“什么?”
“就是,啊……喔……”
“哈哈哈哈,啊……”
“对啦,就是这样,不大声的叫几声就白费那么多功夫爬上山顶来啦。”
“很多人都觉得丢人,不会这么做的。”
“面对自然,人当然也应该自然些啊,平时憋了那么多委屈,这么喊喊多爽!”
这么一说,李茉又怔怔的看着我,弄得我都有些尴尬了。
“我脸上有什么吗?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没什么。”
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敢注视她太久,只好抬起头看向远方。
“你真的很像他。”
“谁?”
“说话时的语气,偶然间露出的神态。”
“什么啊?”
“……”
“李茉?李茉?还好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累了。”
“那我们坐下喝口水,休息会儿下山吧。”
“嗯。”
那之后她一直没和我说话,只是我简单的问一些不疼不痒的问题,她也是简单的一个字就回答我,或者直接不作任何声音。
那天回来后我好几天去医院找她她都不理我,我也因此惴惴不安了好几天,她的病情怎样了?我做错了什么?她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这些问题像难缠的小鬼时时困扰着我,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之间不过萍水相逢,我没有资格对她造次,我所能做的就是继续和我的相机相依为命,除非她真的需要我,否则我决不能主动过问她的软弱,可她又有什么理由真的需要我呢?
直到现在,我依然疯狂的怀念那段和她相处的日子,她是她,她也还记得我是我,我们一起游遍春城最美的那些景点,相伴度过每天最美的一段时光,可是这些于我而言就像沫上之风,吹起了斑斓的泡沫,却转瞬即逝。
清晨的风潜进我的房间,凉嗖嗖的,我的睡意也瞬间消除,我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打算把窗户关起来,发现天才蒙蒙亮,正好我想起清明快到了,索性洗个澡,找一套深色的衣服换上,到集市买了束黄菊便往陵园去了。
自从和李茉认识,知道了他们的事,不管是不是过节,我都会偶尔到陵园来看看他,后来我远走他方,也还是会每逢清明重阳、生忌死忌给他烧点纸。
白晓阳,我很羡慕这家伙,甚至有些嫉妒,但同时我同情着他,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明明彼此相爱,却阴阳相隔。
离清明还有几天,陵园里除了管理员一个人也没有,我把花放在了他的墓前,找了块抹布给他擦了擦墓碑,然后重新拿起那两本我两年前放在他墓前的日记翻看,这两本日记一本是李茉的,一本是他的,里面是不一样的两种字体,不一样的两种心情,却在诉说着同样的故事,透露着同样的爱。
我翻开李茉的日记本最后一页,那是她写的最后一行字,也是她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谅我这一生早已许诺于他,这辈子欠你的,我还不了了。”
如今看到这一行字,往日的种种历历在目。陵园里除了山风咆哮就只剩一片寂静,一瞬间,仿佛我可以就这样站在风中任回忆飞驰,陪着周围的墓碑一起走过时间的沧桑,呵,陵园,真是一个让生命永生的地方。
突然这死寂的氛围被打破,我的手机响了。
“喂。”
“我听我的店员说昨天有人来找我,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
“你现在在哪儿?”
“陵园。”
“……”
“说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会去找你的。”
“接下来这几天我都不会出门,你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在我店里找到我。”
“……”
“喂……喂……你说话呀。”
“杜华。”
“额?”
“这么多年来,谢谢你。”
“……”
“好啦,你忙吧,我会去找你的。”
在回酒店的公交车上,我又听到了手机铃声响,我正准备接电话,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因为忙接电话没防备,一头撞在了前面的座椅上,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不是我的手机响。
但这却让我想起了两年前那通改变了我命运的电话,当时我接电话的情景真的和现在很相似。
那是从西山回来后,李茉已经好几天没理我了,我以为也许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她又给我打来了电话,一连几天的阴霾刹那烟消云散。
“喂,你不是不打算理我了吗,怎么又打来电话。”
“喂,陈峰吗?我是李茉的爸爸。”
“哦,李叔您好。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
“没关系。”
“李叔,您找我有事儿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李叔您这是怎么了?您别……您别哭啊?发生了什么事?李茉呢?李茉怎么样了?”
“陈峰啊,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李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