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
香飘的每一刹那都是确定的
但是
每下一个刹那
都是不确定的
一期一会
冥冥中自有定数
——《三十六大》冯唐
“陈峰啊,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李茉吧。”
那天从医院回来后我的耳边一直回荡着李叔夹杂着哭腔的哀求,我一直不断的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这样才能妥当的处理好这件事,可是我的心一直揪着,七上八下的怎么也冷静不下来,我强迫自己去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可越想忘记越记得格外清晰,清晰的在场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忘不了。
当我赶到医院时,李叔低着头坐在病房外的公众椅上,我上前询问了几句,李叔只管摇头叹气,无奈我只好顾不得李茉愿不愿意见我,直接推门冲了进去,只见两个青年男医生站在一旁小声地讨论着什么,护士在给李茉戳手指验血。
“晓阳,你来啦,我说你跑哪儿去了,我住院了你也不及时来看我。”
“什么?你说什么?我是谁?”
“白晓阳,你没事儿吧?那毒菌把你毒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啦?”
“啊?”
“好啦,你还在输液呢,睡会儿吧。这位朋友,我们出去说吧。”
其中一位个儿比较高的医生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把我从病房叫了出去。
“你好,我是精神科的医生云炜,这次配合路医生给李茉诊治。”
“你好,我是李茉的主治医师,脑科医生路思齐。”
“之前的那位医生呢?为什么突然把主治医生换掉?是不是李茉情况很不好?”
“因为时间拖得太久,一直以来都找不到可以动手术的时机,李茉脑袋里的肿瘤开始恶化啦,而且因为肿瘤压迫脑神经,再加上对恋人长期压抑的思念,她已经出现精神障碍的并发症。”
“李茉这样的案例很棘手,需要两个科室互相配合治疗,所以医院让我和路医生一起给李茉治疗。”
“治疗,怎么治?她思念恋人,那就赶紧把那王八蛋找来啊!”
“他已经死了!”
“李叔,你说什么?”
“他已经死了!”
“呵……呵……死了?他死了?那李茉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找你来,就是因为你可能是李茉活下去的希望。”
“什么意思?”
“你不是和他长得像吗?”
“?”
“云炜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假扮李茉的恋人。”
“什么?这怎么可能?”
“病人情绪的好坏从某种角度上说可以有效的减缓病情发展,而且以目前李茉的精神状态,我们只能先顺着她的意识走,再慢慢的加以疏导,使她渐渐接受恋人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不,不对,这是在间接帮助她逃避现实,这太荒诞了。”
“云炜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精神科医生,你可以完全相信他。这样我们脑科也好做好准备,找到最适合治疗李茉的方法。”
“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陈峰啊。”李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叔你这是在干什么呀?快起来,别这样!”
“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叔叔,我不是不答应,只是我……”
“陈峰啊,这不仅仅是为了救李茉,李茉这病我心里也有数,万一救不了她,你就当遂了她一个心愿吧,别让她也像晓阳一样带着遗憾离开。”
“……”
“李茉从小就没了妈,我一直对她有愧,身为父亲,我已经不知道还能为她再做些什么,这些天你和她相处,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李茉吧。”
扣扣扣扣,几声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饭好啦,快来吃饭。”
“来啦。”
那天我的家里难得的清净,我想,老天真的很矛盾,也真的很公平,不管平时我爸妈再怎么吵,也有和睦相处的时候,如果我那老爹的酒瘾不再作怪的话,我们家应该也会非常和乐吧?
我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为了使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可以专心吃饭,免得被她俩看出什么端倪,我把头直接对到水龙头下冲了冲。
“哟,怎么把自己的头弄得这么湿,当心感冒啦。”
“没事的,妈。”
“年轻人,别为了图凉快就糟践自己的身体。”老爸的语气有些责备。
“你管好你自己吧。”
“你这是和你老子说话的态度吗?”
“好啦好啦,说不出好话就别说话。来,儿子,快擦擦。”妈给我递了一块毛巾。
当时的我对我爸充满了怨恨,虽然我和他很少说话,但我不相信他那颗快被酒糟烂的心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这是父亲天性吧,即使我对它还不甚了解,但我依旧敬重着它。
想到这儿,我又想起李叔为了李茉下对我下跪时的样子,那场面充满了心酸。
李茉,我怎么会不想救她?对于他们的请求,我不是不答应,只是,我不想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去面对李茉,那样伤害的不仅仅是我的自尊。
这是我的私心,我知道这很丑陋,却还是不能忍受李茉在看着我时心里全是另外一个人。
“这姑娘真可怜。”电视里播着当天的新闻,妈突然发出一声感慨。
“但她的心理素质也太差啦,直接甩了那男的不就行,这么一死对得起父母吗。”爸附和了一句。
“你说的轻巧,换作是你被人**了,回来后被所有人,尤其是自己男朋友嫌弃,就你那臭脾气你会咽得下这口气?”
“扯哪儿去啦,我一老爷们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打个比方嘛。”
“按我说,也用不着自杀呀,不管怎么样,好死不如赖活着嘛。”爸夹了一块肉放在妈碗里。
“陈峰你干嘛去,饭还没吃完呢?”
“去阳台打个电话就来。”
爸妈看电视时这么叽叽喳喳的一讨论把我从自我拉扯中揪回到了现实中。
现实,现实是什么?就是活着!踏踏实实的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喂。”
“喂,李叔吗?我想见你一面。”
“好好好,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吧。”
“好好好,我等着你。”
“对了李叔,我们能不在医院见面吗?我想去祭拜祭拜李茉那位死去的恋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没说理由就强行借走了杜华的车然后到医院接李叔,一路上,李叔给我说了不少她俩的事。
“白晓阳是我一个发小的儿子,我们俩一起入伍,后来一直在特殊部队并肩作战,我那兄弟在一次边境战争中阵亡了,那时晓阳和茉茉都才五岁,我和我的夫人从那时起就一直非常照顾他们孤儿寡母,晓阳和茉茉也是从那时候认识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后来他们一起考上了云南大学的生物系,他们都很聪明,都很优秀,因此教授经常把他们带在身边,也参加了很多野外考察研究。
去年有一次,他们到山里去找一种植物,考察小组寄住在了当地的山民家,那时正值云南野山菌的旺季,山民按理说不会弄错的,那家的大爷虽然想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可惜老眼昏花还是把有毒的菌端上了桌,因为那毒菌的样子和普通菌本来就很像,再加上作料改变了那毒菌的外表特征,居然连生物系的考察队也没发现,结果他们就集体食物中毒了,因为晓阳吃的最多,差点就毒死了,那次真的把李茉吓坏了。
云医生说,可能那次晓阳的化险为夷使茉茉影响深刻,让茉茉潜意识认为晓阳的意外就是吃错了东西,可是还活着,就这样选择性的忘记了之后的事,记忆停在了毒菌事件上,也把长得像晓阳的你,当成了晓阳。这就是为什么昨天你见到茉茉时,她会那么和你说话。”
“那么白晓阳是怎么死的。”
“茉茉的病是在一年半前发现的,这病本来就不容易医治,再加上昂贵的治疗费,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我虽然当了一辈子的兵,但真的没什么积蓄,于是晓阳就拼命往山上跑,寻找那些奇珍异草拿到市场去卖,同时拼命的待在实验室写论文赚稿费。
有一天,他很开心的告诉我他的一项研究成功了,已经申请了专利,茉茉的医药费不用愁了。我们当时高兴极了,谁知道第二天我怎么找他都找不到,后来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整个人都已经黑了。后来经过尸检发现他是中毒。”
“怎么会?”
“他在实验室里研究的生物是一只蜘蛛,那种蜘蛛是濒危动物,只有我们云南才有,为了找到这种蜘蛛有效繁殖方式,白晓阳为此做了不少努力,他真的是个天才,还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居然真让他解决了这种蜘蛛的繁殖问题,还申请了专利,让茉茉可以安心的治病。”
“他就是在研究蜘蛛的过程中被咬到的?”
“是的,可是他一直忍着不说,只顾做研究,还带着不适的病体上山找那些奇珍异草。那孩子死之前一直都没好好休息过。”
“他这么做都只是为了李茉。”
“是的,茉茉也因此一直很自责。”
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这世上真的有真情吗?我迫切的想知道白晓阳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于是我把油门踩到了底。
终于到了白晓阳的墓前,从他墓碑上的遗像上看,他很英俊,是那种女孩一见就喜欢的类型,能够想象,他穿上军装可以很挺拔,戴上眼镜可以很斯文,光从外型上说,他和李茉真的很配,我就这么看着他的墓碑发了好一阵呆,天空中默默地飘着零星的凉雨
“陈峰,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接受云医生的提议。”
“叔叔,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里是茉茉的日记,你拿着吧。”
“这……”
“拿着吧,好好考虑下。”
尽管这不道德,我还是接受了那本日记,当我看过那本日记后,我不再犹豫了,不管值不值得,也许真的很荒诞,我觉得从我站在白晓阳墓前的那一刻起,我就回不了头了。
“喂,李叔吗?我是陈峰,你们的请求,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