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五点,但柏林的天色越来越黑了,街道间肆虐的寒风也越发显得寒冷。
我此时便站在费斯蒂尼伯爵的府邸的大门之前,等待着门房的通传。坐在一辆街上的而不是刻着家徽的马车前来显然是不合时宜的,而且显然也令人惊讶——不过既然这座府邸的主人已经对我的品性做出了论断,我也无须再过多地约束了吧,反正也不会得到更高的礼遇。
“老爷在书房等您。”几分钟后,一位仆人终于出来了,并带我走进府邸。
绕过喷泉,穿过草地间的小径,我们走进了这座府邸的客厅。与我那可怜的公爵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客厅灯火辉煌,许多忙碌的仆人不断穿梭其中,一派兴旺发达的景象。
这家伙,拿了我的钱,过得真逍遥!
“海因里希?你什么时候回来啦?”这是……
灰蓝色的眼瞳,浅灰色的头发,穿着巴黎最近最流行的群装,略带笑容的脸显得是那样快乐。这是费斯蒂尼伯爵的女儿,我的远房表妹艾琳娜。
“艾琳娜?你好啊!我是昨天回来的。”
“哦!我的表兄,你可回来啦!我们最近一直都在谈论你呢!”
“谈论我?”虽然我知道普鲁士无机密,但我的功劳也传得太快了吧?
“对啊!大家都在谈论你这几个月在巴黎的事呢!你在歌剧院送过花、吻过歌女;你打牌一次输赢就是几千法郎;你甚至还差点和人决斗……”怎么谈的都是这种事?
“这个……这个……”这是掩饰!这是掩饰!这不是我的本性!我在心中大喊,头上也少见得流出汗来。
“这个什么啊?”艾琳娜略带促狭地看着我。
“……没什么……”
这么说,某个或者某些人已经做好舆论准备了?还真不赖啊!
“我的表兄,最近你可出了大名了啊!”
“呵呵……”这大约要感谢你的父亲吧!
这时传来了仆人的轻咳声。我回过神来,微笑着说:“艾琳娜,我来是有事要见你父亲的……”
“哦,那正好,我也有事要出去了。我得乘车去参加一个舞会,今晚我可得告诉大家你回来了呢!”说完她便快步走了出去。
我瞬间感到一阵不自在。舞会,又是舞会,艾琳娜·冯·费斯蒂尼伯爵小姐可以说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或者说是生活在这个世界最美妙的一部分中。那里没有饥馑,没有忧虑,更没有财产纠纷;只有快乐,只有幸福,只有那连绵不断的舞会。她生活的那个世界不止有她一个人,还有很多很多贵族小姐,她们很快乐,所以也不理解别人为什么不快乐。最糟糕的是,她们居然将这一切视作是理所当然的,好像她们生来就该享有专用的华丽马车、上等的珠宝、无数的衣裙似的!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嫉妒。
叹了口气,我跟在仆人的后面走上了楼梯,走进了伯爵的书房。
费斯蒂尼伯爵此时正躺在书房的摇椅上,随着摇椅而上下起伏,眼睛也半睁半闭。他做了个手势,仆人于是退了出去,然后指了指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上去。我坐上椅子,然后看了看他,他虽然还不到50岁,但大部分的头发已经花白了。
书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整个房间就只剩下石英钟的滴答声。滴答,滴答,滴答……
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难堪的死寂而开口了:“我亲爱的舅父,由于我回来后听到了某些传言——当然都是些无稽之谈——打算中伤您,所以为了揭穿这些流言,我来拜访您了。”
伯爵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灰蓝色的瞳仁里闪耀着逼人的光,他略带冷淡、缓缓地问:“什么传言?”
“他们传言说,您打算不履行您过去对我父亲的承诺,不把他委托您保管的财产交还给已经到了遗嘱中规定年龄的我。当然,我相信这只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在胡乱谣传而已……”
“如果我说,这不是谣言呢?”他从摇椅上下来,也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您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理由?多得是理由!”伯爵激动起来,“你从小就不听话,不服从管教,整天就知道和那些朋友游手好闲。我原本以为你长大以后会改正,可你呢?先是叫你去军队,你不去,说是要上什么大学!好的,可以,我们送你上大学。可后来呢?还不到两年,你又去加入什么军情处!到现在,就更加好了,看看你在巴黎干的那些事吧!你说,你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呢?迪特里希和凯瑟琳又怎能安寝呢!”
“我在巴黎做的那些事是为了掩饰身份,是为了完成任务!”
“是表演?恐怕是投入真情的表演吧?这不是符合你一贯的行性吗?还有,别提什么任务了,我问过赞德尔森伯爵了,他根本就没有交给你什么具体任务,只是叫你尽力搜集情报而已!那么多事都是你自己找的,甚至差点送了命!你是莱因哈特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当你在拿生命冒险之时,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你一贯的表现已经证明了,在你彻底改掉那些虚荣、浮夸、冒险的毛病之前,你绝不适合继承这些财产!”
“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没有变得循规蹈矩,您决不交还财产?”
“如果你没有变得正常些的话,甚至一个芬尼都不应该给你!老哈尔默和马尔赫斯真是发疯!”
“恰恰相反,我的舅父”我平静地说,“我认为他们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很忠诚。”
似乎对我的平静有些疑惑,伯爵呆了片刻,接着他又说:“我绝对不能容忍凯瑟琳的儿子把莱因哈特家族败光!那简直是对我的打击!你如果不能好好使用,那就不应该拥有!”
“好,很好,”我站起身来,“我想我很理解您的想法,我的舅父大人。”
伯爵看我站了起来,连忙拿起桌子上的铃,试图叫仆人进来。他现在毫无刚才慷慨激昂的气势——这个混蛋,他以为我跟他一样愚蠢!
“不,我亲爱的舅父,您想到哪去了?虽然您一直试图激怒我,诱使我做蠢事,但您的侄子又怎么会是个傻瓜呢?”我掐住他的手,“相信我,虽然您刚才已经暗中启动了桌子下面的魔力干扰器——那可得花一大笔钱吧?不过我理解,毕竟那是我的,您花起来肯定不用心痛——虽然您的那些仆人身强力壮,但是如果我想揍您的话,我绝对可以做到的。不过您放心,我是不会干这种傻事的,请您相信我。”
“你……”伯爵有些慌乱地看着我,他的手可能快被我掐断了。
“您本来有机会和我和解的,真是可惜。”我松手,然后挤出我所能做出的最优雅的笑容,接着躬身一礼,转身走出去。
无视书房门外的那些仆人,我施施然走出了伯爵府。遵从我早晨下的命令,莱因哈特府上的马车在刚才我们谈话时已经等候在此。
我踏上马车,下令回家。
申冤在我,我必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