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重新坐上一直在等待我的马车时,已经快十二点半了。顾不得隐隐约约的饥饿感,我吩咐车夫道:“去菩提树下街。”
“是。”马车随即开动。
大约半个小时后,马车来到了菩提树下街的街口。我叫停马车,走下车去,然后吩咐马车回家。接着,我便漫步在这条著名的街道上的小巷道中了。
转了没多久,我便到了一幢不起眼的大宅的面前。说来也好笑:尽管全欧洲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那些官僚们却还是为了“保密”而拒绝将它搬迁到条件更好、更易于工作的地方。更令我不解的是,既然为了保密,那为什么门口还要站着两个卫兵?
向卫兵出示证件后,我走了进去。里面的陈设倒和外面相符,一样的乏善可陈——不过当然,我来这不是为了欣赏房间陈设的。
一个秘书过来了:“处长正在办公室里等您。”
“好。”我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楼。
他带我走到三楼,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接着走了。我走了进去,然后关上门。而这时普鲁士军情处处长、我现在的上司赞德尔森伯爵正端坐在椅子上注视着我。他戴着单框眼镜,表情僵硬,带有典型的官僚特征。他示意我坐到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片刻后,他用他那刻板的,略带金属味的腔调开口了:“我亲爱的海因里希,您打算告诉我些什么呢?”
我将昨晚凭借记忆默写出的法兰西政府的文件副本交给了他。即使不是一字不落,但我相信大意是不会错的——我对我的记忆力很有信心。
他静静地看着,一时间整间办公室里只有文件翻动的声音。好一会儿他才看完。当他用不同以往的、略带惊愕的眼神看向我时,我感到很高兴——感到震惊的不止我一个啊!
文件记载了1855年克里米亚战争期间法兰西军队在攻陷塞瓦斯托波瓦要塞后缴获的潜水艇的具体技术参数——这种潜水艇曾给他们的军舰造成重大损失——并且准备要求征调一些海军的设计师去陆军的某些基地中研究改进这种潜水艇,以便大规模生产它——之所以不用海军,是因为近几年英法之间的合作极其紧密,法兰西海军的每座造船厂都有英格兰的技师顾问。
过了良久,他才说话:“您是通过一个法兰西陆军部的职员拿到这份文件的?”
“是的,那个职员偷偷打开了保险柜。”
“您不觉得这样太容易了吗?容易到……容易到几乎像是送给我们的?!而且,您不觉得您的脱身也太简单了吗?只凭普鲁士和英格兰的抗议和照会就将您这样盗窃了机密材料的人轻轻易易地放走?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法兰西政府里的人都是群傻瓜?或者都是间谍?”
“我也并非没有这种疑惑,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临走之前曾做了一次调查,发现法兰西境内的各种矿产,比如铜、铅、锡、铝都不同程度的涨价,尤其是魔晶石,价格几乎涨了一半……”
“这说明……”
“这说明法兰西即使不在生产潜水艇,也绝对在生产别的什么东西。”
“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伯爵大人的眼睛里充满疑惑,“法国政府难道不知道,这份文件几乎就等于是对英国的宣战书?英国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对其海洋霸权的挑战的。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又能那么容易得得到它呢?这简直是……”
“简直是莫名其妙。”我补足。必须承认,我也十分疑惑。难道法兰西政府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无须畏惧任何国家了?虽然近几年来法国确实强大了很多,但还没到这种地步吧!
“好了,”伯爵令人惊叹地迅速恢复了常态,又用回刚开始时那种平稳刻板的语调,“不管怎么说,您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您的任务,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必须说一句,您做得很好。”
“谢谢夸奖。”我低下了头。
“那么现在,我们谈谈国内的事吧?”伯爵又露出一丝笑意,“我们至尊的国王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国家最近还真是混乱不堪啊!”
“我相信,一切都会在我们仁慈、英明的摄政王殿下的掌控之中。”在这个摄政王夫妇的心腹面前,我必须字斟句酌。
“有传言说,俾斯麦先生将出任首相?”
我注意到了,他说的是俾斯麦先生,而不是男爵。
“那不关我的事,您知道,我跟政治扯不上边。”
“可是他是据说您的教父啊?”
“伯爵大人,一个人在刚出生的时候是不可能选择自己的教父的。”
“哦,您说的也对。”伯爵正了正脸色,“那么您对这种看法持什么意见?”
“完全没有任何意见,我觉得这不关我什么事。”
“那么好吧,您可以走了。”
我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在我打开门准备走的时候,伯爵突然说:“海因里希,你确实十分优秀,像你父亲那样优秀。”然后他站了起来,“另外,对不起,费斯蒂尼伯爵的事我也听说了,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什么。”
我转过头来,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众所周知,这位伯爵也是摄政王妃的亲信,我绝对不相信他没有参与此事,天晓得他在暗地里做了些什么呢!这时说这话又算什么呢!
从军情处出来以后,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望着远处几乎笼罩在阴沉的雾霭之中的无忧宫,无声地笑了一笑。叫住了一辆出租马车,我走进车厢,然后吩咐:“去费斯蒂尼伯爵府。”
摄政王,伯爵,还有普鲁士,你们听着:我,或者说我的父亲欠你们的,我已经还了。现在应该清算清算一下你们欠我的债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