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三月一到,璇玑之主赤君便十一岁了,他摸摸自己已经略微突出的喉结,不经意间哼了一声,侍女送来了早餐之后便躲得远远的,宁肯站在门口吹风,也不愿过来服侍他。
“你——过来。”赤君用手中的勺子指着侍女,她不过十五六岁,婴儿肥的脸上尚自稚气未脱,宫女服穿在瘦弱的身上显得有些宽松。
她早已听说过星主的“好色”名声,但违令只怕小命难保,只得一步步走了过去:“星……。星主有何吩咐……。。”
“嗯……。”赤君点点头,“你几岁了?”
“回星主话,十五。”
“是么?”赤君招手,“再过来些。”
侍女身子瑟瑟发抖,几乎流下泪来,只得再走近了两步,赤君嫌她啰嗦,一把拉过她,他小小年纪,气力却是不小。侍女只吓得一声尖叫,赤君也被她吓了一跳,撇撇嘴:“我是怪物么?”
侍女连连摇头:“不……。不是……。”
赤君冷冷说道:“那就是了,我又不会吃了你。”说着站起来,侍女只把脑袋深埋,似乎已经准备接受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喔,我都跟你一般高了,你多吃些东西,莫要挑嘴,知道么?”侍女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睁开眼,只见赤君踮起脚尖,用手比划着两人的身高。
赤君看她呆呆的,有些不耐,道:“寡人问你知道了么!”
侍女急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多……多谢星主………”话未说完,竟而已扑簌簌流下泪来。
赤君冷哼一声,道:“笨蛋!”一甩袖子,走出门,对一个年老的侍女说道:“让她走,换个机灵点的!”
他来到朝廷上,前头的人早已通报了星主驾临,群臣肃立,摄政王也微微弯着身子,但可以想象肯定是板着脸,他先对着珠帘后的人行了一礼,沉声道:“母亲安康。”
“嗯……”珠帘后的樱应了一声,他又转过身去,说道:“摄政王请坐。”
太炎随口答道:“多谢星主。”大刺刺坐下,赤君眼睛忍不住眯成一条线,扫了他一眼,又看向群臣:“开始罢。”
群臣行礼毕,一名满头白发的大臣上前汇报了今春雨水缺少,多地大旱,耕种难达,请求调拨财政,开放粮仓,赤君还没开口,太炎已说道:“摇光在后,少羽在前,如今璇玑腹背受敌,三军军饷尚且不足,何谈放了粮仓!”顿了顿,又道,“不知星主以为如何?”
赤君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治国行政,我还得多多向着摄政王学习哪,我也觉得此如此甚好!”
那名大臣见太炎一手遮天,无奈退下,这时一名武将走出行列来,说道:“末将前日行经东罗山,见一人徒手毙熊,甚是神奇,引至麾下,恳求星主召见。”东罗山是璇玑都城外的一座大山,深林中野兽遍布,王公贵族多喜好出游至此。
太炎冷哼道:“只怕不是路过,是出去打猎罢!”
那名武将脸色一变,道:“大元帅明见!”太炎兼领摄政王与兵马大元帅二职,军中的人向来称他大元帅。
赤君摆摆手,道:“你继续说。”
那武将道:“多谢星主,那人此刻就在宫门之外,不知星主……”
太炎打断他:“粗野武夫,有甚么好看的!此地为一国朝廷,难道要在这儿打打杀杀么!”
那名武将知说错了话,话也不说,转身两步退入行列中,却听赤君吃吃笑道:“我倒是想看得紧呢。”他说完这话,那名武将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星主身旁的摄政王,太炎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赤君提高声音,道:“闻将军没听到么?”
武将正是姓闻,他不想星主竟然记得他名字,连忙应了,传令下去唤那人上来。
不一会儿,侍卫领着一人上来,那人身子颀长,一身麻布衣裳,脸上却戴个笑面山鬼的面具,面具上画的山鬼眉眼滑稽,一张大嘴咧开,几乎占据了半张脸。传说笑面山鬼是智商最为低下的山鬼,曾被人捉住,在市坊间耍猴一般赚笑。
摄政王冷冷道:“把面具揭了!”
那武将尴尬说道:“禀报摄政王,这人面目曾为火烧,狰狞不已,只怕惊坏了朝廷。”
赤君瞥了太炎一眼,淡淡说道:“无妨,来,你要见寡人有什么事?”
那人脸上的面具微微一动,弯腰行礼道:“鄙人听说星主招揽四方武技非凡之人,在下从小练剑,倒还会些把式。”他声音嘶哑干瘪,听着难受已极。
太炎不屑说道:“你可知我璇玑上至八十老朽,下至三岁小儿,人人皆武,从小练剑又有何稀奇?再者普天之下学剑之人,莫不以摩柯为师,我军之中正好有剑神亲传,你一介山野村夫,自比剑神弟子如何?”
那人沉吟道:“在下虽然粗鄙,窃以为摩柯也不过尔尔。”
此话一处,满堂皆惊,当年摩柯一怒,大杀四方,十二星主东逃西窜,虽隐迹百年,威力尤在。那名武将更是张大了嘴巴,望着自己带上来那人,他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哈哈,好!”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突然叫道,他拍掌,“摩柯又如何,他也是人,先生如此自信,肯定是……那个……有着非凡本领了!大元帅,还请把鸣先生叫上来比划比划。”
赤君一番话说得极快,太炎反应过来,说道:“刀剑无眼,星主万金之躯,岂容侵犯?再者此人哗众取宠,抑或心怀不轨,如何信得!”
赤君哼了一声,道:“摄政王此言说的不对啊,我璇玑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怎能拒绝人才?母亲,您说是这个理么?”
一直沉默的樱妃缓缓答道:“哀家以为,星主当移驾校场观看演武。”
赤君点点头,又道:“众位以为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今日星主与摄政王有些不对啊,所谓城门失火,池鱼遭殃。他们可不想丢了脑袋,只得纷纷称是,于是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向着校场开去,太炎下令传鸣入宫。
这校场就在宫殿之中,璇玑建国之后,贵族们虽然多多少少习了些奢靡之风,但祖辈大都是马上将领,仍在宅中设置练武厅或校场等建筑,星主每年举办比武大会,最后比试都是在这宫中的校场进行。
赤君和摄政王坐在最高的看台上,樱借口身体有恙,已先回了宫,群臣整整齐齐坐在下方,那面具人则站在场中。负责王宫护卫的原猎军调来了一百士兵,在场中围个圈子,原猎军统领走上前来跟太炎说了几句,太炎不住点点头。
赤君在一旁看到,咳了一声,说道:“乌统领啊,鸣先生还有几时到?”
那乌统领不想星主会开口跟自己说话,又想到还未曾向他行礼,尴尬说道:“回禀星主,鸣先生稍后就到。”
“嗯……”赤君点头,“你下去罢。”
那统领抹把汗,低声道:“末将还有要事同大元帅商量。”
这时,太炎忽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星主叫你下去,你要违令么!”那统领身子一抖,颤声道:“末……末将知罪!”连滚带爬地走了。
赤君咯咯咯一阵笑,说道:“这人倒是滑稽得很!”话音甫落,马蹄踏地之声传来,得得之声响彻王宫。轰地一声,校场大门开处,一骑驶进场中。马上乘客显然骑术精良,坐骑尚未立定,人已翻身下马,砰的一声,单膝跪地,高声道:“末将参见星主!”
赤君一愣,呵呵呵笑道:“好!鸣先生果然厉害啊!”
太炎等他说完,也说道:“鸣,如今有人污蔑尊师,正是你身旁那位,星主特赐你二人一分胜负,点到为止,知道么!”
鸣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身旁那面具人,大声道:“末将遵命!”
那面具人至始至终束手独立,直到鸣来了,才蔑他一眼,他向着看台上的诸人行了一礼,又对鸣说道:“你就是摩柯的三弟子么?”
鸣点头:“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面具人嘎嘎嘎一阵笑,道:“我的剑技学自星栾。”
鸣摇摇头:“恕在下孤陋寡闻。”
面具人嘿嘿道:“无妨,亮剑便是。”
鸣掣出三尺青锋,喝道:“得罪了!”身随剑动,如电驰骋。面具人脚尖轻点,身子疾退,鸣如影随形,一剑穿云而来,气势磅礴,带起劲风阵阵,将校场中的一些沙石带得飞起。
“好啊!”赤君忍不住拍掌,“鸣先生好生厉害,不愧是摩柯弟子!”太炎也轻轻点头,同意他的观点。
鸣看他束手直立,竟是轻敌至极,心中有气,喝道:“阁下不是来比剑么!”
面具人道:“我得先看看你够不够我拔剑。”
鸣冷笑一声,力气陡增,整个人如同一条游龙,长贯云天,偌大校场似乎微微嗡鸣以应。群臣无不变色,不想个人武技竟有如此威力,简直呼风唤雨,有如神助。
面具人身卷狂风之中,忽地伸出双手,随意在虚空中拨弄,只听嗤然数声,仿佛无数箭矢四面八方涌来,鸣手上骤沉,身形一滞,眼看要刺出的一剑竟而落空,再看对手,却是已悄然变幻了方位,立在半丈之外。
鸣心中一惊,这等功夫,师父也不曾使过,是幻术还是什么?他一边想着,一边奋力出剑,可是几个来回下来,始终沾不到对方衣角。他情知今日是遇上了高手,手腕一抖,挽出一个剑花,明晃晃直逼那人面门。面具人平平右手伸出,按在薄薄的剑身上,剑锋顿时被带得偏离半寸,斜斜擦着他面具掠过。
场外就算是不懂武技的文官此时也看出来鸣没占到丝毫便宜,不由感到一阵阴森,这人一身技艺如此惊人,为何先前从没名声,还是哪个艺成者化妆而成?
太炎皱着眉头,用余光看那赤君一眼,后者看得全神贯注,不住喝彩,他不由心中重重一哼,又看向场中。
鸣使完一套剑诀,手已有些酸了,忽地跳开丈余,对面具人说道:“前辈可使剑么?”
面具人淡淡说道:“你是想看了我剑法好告知你那师父么?”
鸣一笑,道:“前辈武艺通神,晚生自愧不如,今天自然不是专程来找我的。”
面具人忽地哈哈哈一阵怪笑,说道:“星栾剑不是你这么使的,从今往后,你不必再用剑了。”
鸣脸色一变,道:“你不让我用剑我便不用么!”
面具人点头道:“对!天下剑宗素来唯尊星栾,何时变成什么摩柯了!”
鸣还要再说,却听星主赤君叫道:“喂,怎么不打啦,这不才开始么!”
面具人转过头来,忽然说道:“也罢,让你死了心罢。”身子一动,鸣只觉一阵风袭来,一眨眼又消失,手中蓦地一空,去看时才发现佩剑已不在把握!
面具人手中正是拿着那柄剑,他缓缓拔剑出鞘,伸指在剑身一弹,嗡然长鸣,清越悠扬,令人心弦一颤。
“小家伙,我使的是星栾剑的‘有无四剑’!”说完长剑光芒乍迸,吞吐如焰,场外众人只见一道亮光在他手上凭空出现。面具人又引吭长啸,声若困兽出笼,王宫震动,一时风云变色。
群臣只觉天神下凡,慌张不已,太炎神情严肃,示意原猎军统领准备拿人,又看赤君,只见他小脸煞白,紧紧抓着椅子把手,察觉有人注视,他转过头来,咽口口水,道:“让……让他打!”
太炎轻轻一笑,点点头,又传令下去,原猎军于是按兵不动。
面具人先声夺人,鸣气势已弱,深知绝非匹敌,对手又叫道:“第一剑,有中求无!”
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竟似活了,化作一道流光,直破云天。鸣哪敢面对,使出隐字诀,借着场中风沙游走。面具人一剑落空,手腕一转,那流光忽又熄灭,仿佛只剩个剑柄。鸣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刹那,眼前猛地一片强光照射,不可逼视。他心头也是一空,好像陷入了无尽深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散落在骨髓中每一处。多幸他从小修行,心性坚定有异常人,瞬间醒转,咬破舌尖,只见那长剑已及胸前,对方脸上的笑面山鬼似乎笑容更盛,令人烦恶。
鸣着地一滚,堪堪避开,却见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已多了个三尺深的大坑,三月春日,他却是身上寒毛根根倒立,这人一剑之威,惊天动地,为何从没听师父提起过这个剑派?他将口中鲜血吞下,冷冷说道:“不过如此!”
面具人也不追击,翻转长剑,反身插入沙地中,直没至柄,只听他说道:“也对,我技艺还没够,无有之境始终参悟不透,不然今日你小命不保。”
鸣好似没看到面前那大坑一般,嗤地一声,说道:“胡吹大气!”
太炎见二人胜负已定,深吸口气,心想今日之战定当传遍大陆,剑神传人被全面压制,这人实力恐怖如斯,怎会是个无名之辈?而他至今仍对这面具人一无所知,兵马大元帅统领全军,眼线更是遍布大陆,但他下令彻查此人,竟而一无所获。那名推荐的武将已被请去喝茶,也许能问出个一二。
他轻轻敲着椅子,斜眼去看赤君,后者已恢复常色,不由有些惊讶,这孩子,终于长大了些么?
赤君回过头,冲太炎一笑,道:“鸣先生还是差了点啊,摄政王宣布结果吧。”
太炎站起身,下方的群臣也都抬头望着他,这些人最多见过寻常武夫性命相博,绝顶高手的较量只怕想都想象不到,虽然都勉力保持平静,眼神中分明透出恐惧。他拍拍掌,说道:“这位先生武艺非凡,足当一派宗师。鸣校尉近日连番征战,疲劳不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