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忽忽之间，数年过去，江山依旧，人物易转。孩童已长成了少年，壮年已经两鬓灰白，不知多少星星，在这流年之中熄灭。不变的唯有永恒，在十二星主的领地中，越发纷乱……
那一天下午，摩柯将天佑叫到近前，对这个已长得高高瘦瘦的少年说道：“天佑啊，你到我这儿几年啦？”
天佑想了想，道：“我看后山樱花开落，已有两回了。”
摩柯点点头，道：“嗯，你走罢，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天佑一惊，道：“老头，你……你要赶我走么！”摩柯虽然传他技艺，但从来没让他拜入门下，他也曾问过多次，摩柯只说“反正你是万万不能叫我师父的”。
摩柯叹了口气，道：“我这么老啦，照月湾的人迟早得找到我，所以我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啊！”
天佑道：“照月湾的人这么厉害么？”
摩柯嘿嘿道：“其实我这身功夫都是那些人教的，而且我始终觉得……他们还有所保留……”
“七国的人这般厉害，为何还被紫微扫荡了？”
“个人厉害有个屁用！千军万马之下，一名剑客眨眼就变成肉泥，当年七国的武士组成了小队去刺杀紫微，结果，嘿嘿，一个都没能回！”
天佑遥想大帝风采，不由心神向往，便道：“你见过大帝么？”
摩柯哼了一声，道：“他死时我才几岁，到后来长大了些，那狗屁的十二星主已经将大陆分得差不多了。”
天佑叹道：“可怜紫微毕生功业，毁于一旦！”
摩柯道：“那也是他自找，非要去南洋中寻什么海皇，求什么长生不老的仙酿，也真是愚蠢！”
对于鲛人以及他们的王，大陆上的人依旧所知甚少，但在古老的传说中，鲛人却是一直不可或缺的角色……
摩柯看他发愣，脸一沉，道：“你快走罢，去找鸣那小子，叫他不要钻牛角尖。”说完不等天佑回复，已经身形一闪，消失于浩渺之中。
于是天佑别了摩柯，从山上下来，摩柯先说让他想去随意去向，后又叫他去璇玑。他离家两年，倍念亲友，于是先回部落。然而冰原人向来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只在秋天的时候建起雪屋，及至春开，又开始一年的游走。他来到原先部落所在，只见故地早已变作一片荒原，青草漫漫，唯余莽莽。
他伫立良久，怅然之下，只好转而南下，一路风餐露宿，所幸这两年修得一身精壮身体，天气又好得很。十天之后，已到了少羽境内，少羽往南便是璇玑国。在少羽境内行了约莫一月，便到了璇玑北部边关。只是十二星主现在彼此摩擦不断，通关困难，出入的人排了长长两队。次日来到璇玑境内，又是好一番行途，终于到了都城。
在横贯城中的主轴大道上，店铺陈列，摊贩拥挤，游人如织。虽不如锦都繁华富贵，但国力鼎盛，威震大陆，国中百姓自有一份傲气，更有几分武人的直爽。璇玑全民好武，国都并未禁制兵器，随处可见武道艺人，刀枪剑戟，舞得呼呼呼风车也似，引起阵阵欢呼。
天佑曾去摇光一游，虽然来去匆匆，但风物繁华也是有所见识，如今再次回到这十二星主的领地中，却是孤身一人，又是另外一番心境了。
璇玑民风更为开放，不时可见妙龄女子穿梭漫步，青年男女三五成群，有说有笑，一派烂漫。
天佑看着这些人，又想想自己也十六岁了，如今高了一些黑了一些，嘴角也冒着些胡须，渐渐地也长成一个大男人了。他四处闲逛，街上商品琳琅满目，稀奇古怪，奈何囊中羞涩。剑神摩柯素来想去就去，哪会有什么银钱给他。天佑将身上不多的盘缠拿去开了一间客房，在房中一睡直到傍晚，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下了楼梯经过大堂，只见烤鸭卤鸡，红烧乱炖，各色香味直钻进肚肠中，他使劲咽口口水，疾步穿过，来到街边一个包子铺，买了大大三个白馒头，坐在街边就地啃起来。
“喂，要饭的——”头顶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
天佑只当她叫别人，并不理会，继续埋头大吃特吃，直到一阵劲风袭来，他脚在青石地板上一顿，身子立刻飞起。他微微仰头，正看到一条粗实的长鞭擦着鼻尖过去。
他将最后一口馒头喂进嘴里，看着那骑在马上的女孩，她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眼睛大大，嘴巴小小，鼻梁坚挺，一身紧身皮衣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少女见天佑愣着，柳眉倒竖，斥道：“你是聋子么！”
天佑嚼完口中的馒头，慢吞吞道：“姑娘有何贵干？”
少女哼了一声，道：“你看见了一匹马跑过去么？”
天佑摇头，道：“你再找找吧。”起身绕过她。少女被他怠慢，登时怒了，长鞭挥起。天佑反手一把抓住鞭子，皱眉道：“姑娘还有事么？”
少女不想他竟有如此身手，手一抽，只觉手中鞭子纹丝不动，她一扬手，甩下鞭子：“臭叫花的，这马鞭我赏给你啦！”
天佑将马鞭扔回去，看也不看她，继续向前走，突然又听得背后马蹄声起，人群一声惊呼。他意识敏感，远胜常人，脚下一滑，错开三尺余，那少女骑着马立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
“臭乞丐，你别跑！”那少女得势不饶人，仍在后面大吼大叫。
天佑只觉她面貌虽美，人却是蛮不讲理，任性妄为，他实在不愿与人纠纷，冷冷瞥了对方一眼，转身折入一个小巷。
小巷幽深，入口狭窄，匹马难以进行，那少女急于找人，只好驱马走了。天佑看她远了，又走出来，慢慢走回客栈中，大堂里灯火尤明，划拳拼酒之声起伏不绝，他回了客房坐着，还隐隐听到那声音。
枯坐半晌，只觉百无聊赖，又没甚睡意，于是推开窗户，晚风徐徐，但见树影婆娑，一轮斜月挂在枝头，疏星点点，散在夜空的角落。
他看着天空，脑袋里一会儿冒出紫微大帝征战天下的场景，一会儿又想到父亲的谆谆教诲，蓦地想到黄昏时那个少女，只觉一阵好笑，这种姑娘也只有那等豪门大户才教得出来，其父其母也定是凶悍之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肚子又有些饿了，他摸摸肚皮，说道：“肚子兄啊，只有委屈你了，我可没钱啦！”
话刚说完，一个声音已接道：“你不知道去找吃的么？”这声音铃铛也似，说话时自带三分盈盈笑意，仿佛说话之人眉眼弯弯，嘴角含笑。
天佑不由一窘，这声音明显是从屋顶传来，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女子在上头？
他说道：“我睡一觉就不饿了。”
那女子这回已笑出声来，咯咯咯好一阵笑才停住，她又道：“你上得来么？我请你吃饭去。”
天佑忙摆手：“不用不用！姑娘好意我心领了！”
少女鼻间哼了一声，道：“那你是瞧不起我咯？”
天佑道：“哪敢哪敢！”
少女又道：“我们酉族女子奔放了些，你不要被吓到了。”
天佑并没听说过这一氏族，只得道：“姑娘好心好意，在下感激都来不及。”说完站上窗台，伸手搭在屋檐上，轻轻一按便翻了上去。片片青瓦之上，一个少女坐在屋脊一边，一双腿吊在外头，随着风一荡一荡的，听到背后声响，她回头一笑，道：“你身手很好啊。”
天佑看她果然人如其声，语笑嫣然，眉眼温柔，他连连摆手：“还好还好，姑娘能够上来这屋顶，也是很有武艺了。”
少女却摇摇头，撅起小嘴道：“我不会什么武功啦，是爹爹把我放在上面，自己就走啦！”
天佑想她如此瘦弱，竟然在此吹着冷风，脱口道：“他为何这么做！”
少女扑哧一笑，道：“你莫激动，我早习惯啦！爹爹他……嗯，他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带我去。”
天佑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话说，他从来没有与同龄少女独处过，更何况这少女美丽热情，他忍不住悄悄望她一眼，却发现她也在盯着自己，脸立时红了，嗫嚅道：“你……你看什么？”
少女嘴角一挑，道：“我在看你在看什么啊。”
天佑低声道：“我什么也没看……”
少女眼睛一瞪，道：“你没看我怎知我在看你！哼，明明是狡辩！”
天佑急忙道：“没有……姑娘莫要生气，我只是……只是……”
少女道：“只是什么！”
天佑抬头看她，只见她一双晶亮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哪有怒气，终于反应过来，摸摸头道：“你莫捉弄我啦。”
少女噗地一笑，道：“你真是个呆子！”
天佑也是嘿嘿嘿一阵笑，凝视她笑魇，当真如花绽放，芬芳美丽，正当晚风徐徐，吹来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令人深深迷醉……
“喂——你又呆了么！”少女叫道。
天佑回过神来，道：“没有，没有！”
少女白他一眼，拍拍身旁的瓦片，道：“坐罢。”
天佑心中欢喜，挨着她坐下，只觉那香气更浓，少女一举一动触手可及，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心中不由想这样守着她就好满足。但又忽然心头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他尚还是个懵懂少年，全然不知****，少女不过与他说笑两句，他便失了魂一般，不能自拔。
少女吹着晚风，只觉身旁这个少年有些奇怪，看他脸上神情一时迷乱一时凝重，又变作疑惑迷茫，忍不住笑道：“你这个木头脑袋在想什么呢？”
天佑几乎忍不住说道“在想你”，但他在摩柯调教下心性也算坚定，说道：“什么都没想。”
少女别过头，道：“哼，不想说就算啦！”
天佑急道：“不是……只是随便乱想，我也说不出个头来。”
少女点点头，又用一双眼眸看着他，道：“你叫什么？我叫洛珊。”
天佑报了名字，洛珊长长“噢”了一声，又道：“你背我下去，我们吃饭去。”
天佑听她说背，立刻想到两人难免肌肤相亲，脸一红，直摆手：“那怎么行！那个……男女有别，你……你爹爹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少女撇撇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规矩多！”
天佑手指紧紧抓在瓦片上，不知怎么回答。这时，一声细微响动在背后响起，天佑立刻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已在背后，他正准备叫过少女，那来者已叫道：“珊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