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去晚妆，素颜的白露，对着镜子跟自己哭泣，渐渐泣不成声。除了快要年满二十周岁，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当你开始希望一段纯爱时，就不断向内心审视自己的肮脏，可能将过往的自卑一一拖出的又有多少呢？
白露换了波普圆点睡衣，给联系簿里的每个人，但不包括上周因为筹备晚宴刚刚互通往来的祁镇，发了电子邮件。端午节快乐。佳节快乐。什么是快乐。
第二天，白露在发胀的眼皮里醒来。生活推进得一如既往。那一夜有关祁镇的梦魇逝去了。
在校园中，形形色色的人群，赞扬自己的，诅咒命运的，恭维别人的，追求伴侣的，疲于奔命的，各有各的幸与不幸。
她和夏炎一路轻快地谈笑风生。其实确切地是，夏炎在与白露谈笑风生。她是白露视媒的同级生，相同的学院，不同的专业领域，未来要步入相同的圈子，从事不同的职业。
“怎么样？没有见过大牌主播和铁笔娱记一起出行的吧。”
夏炎娇俏的鼻子像极了台湾美女徐若瑄，不过她声音既不甜，也不嗲，是洪亮的另外一种特色。白露有些崇拜她的声线，一直觉得，这么好听的音色一定是从她完美的鼻子里发出来的。
“笑什么。”
“没有啊。”白露和夏炎的手肘互相刮蹭着，亲密，有间。
“你不觉得我们新闻学院的女人出街就是耀眼吗？我猜刚才我们一定惹得那个理科男生回头看了。”
“要看也是单纯看你。”
夏炎尖尖一张脸，托住她的鼻尖，她水汪汪画着上眼线的眸子，笑成一朵花。
“对了……”一句话给出半截后凉掉，这就是嘴贫的人的常犯的错。
“你怎么知道刚才的男生是理科生？”
“我在图书馆时看到他从自然科学借阅室走出来的。亏你将来还要做娱记，这眼力。”
白露笑而不答。
夏炎继续说，一脸正色，“别人看到我们这么快乐，会不会认为我们的生活总是这么快乐，一直快乐下去？”
本来是多么迷人的一个午后，白露不做声，校园的林荫道，树木秫秫作响，秋风强烈地撼着每一个可以开心的因子，也带走每一个可以开心的因子。
白露抚摸着小说的封面，印象派的朦胧画风，不能使人感到浓艳的快乐，反而是种苍茫的压抑。
“江城的秋天本来就很短的。这秋风吹一下，再有一场阴雨，冬天也就到啦。”
“走，走，我们去群光喝茶。”夏炎轻描淡抹的脸蛋收缩成一团，显出秋风抽刷的苍凉。
白露并肩和她小步地挪着。大概从大学二年级开学之后，在周三的午后一起去图书馆或者书店，翻览小说就成为了和月经一般的例行行为。夏炎说，为了纪念我们的感情，因为没有利益交割所以纯真。至于怎么相遇，白露也记得，是大课堂上结组完成新闻史作业种下的缘分。
下午茶的餐厅客人不多，在购物中心的顶楼摆放室内伞篷和座椅的创意或许不够后现代，却也足够满足了文艺青年的心。藤编的椅面加了坐垫，舒舒服服的。
白露翻看边翻小说，边等亲自去柜台点单的夏炎。她一定借着自己这张美丽的老顾客脸和服务生调情，白露转头瞥视了夏炎的侧面笑颜，也微笑了，她，一定暂时忘记了今年夏季才丧母的悲伤。
八元一杯的热奶茶，其实高热量，高脂肪。但她的温暖和平民能攫住人的心。还有点心，酸酸甜甜的招牌芝士蛋糕，才菜单都是一样的。不是为了满足口福才来这里，而是留住一种感觉，平均，相同，她还在。
没有人开口讲工作，私人时间只谈私事和私生活。
“那天，你和祁镇出去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没有然后。”
“喜欢他吗？”
“喜欢。”
夏炎愣了愣，用小铁勺挖了一大块芝士填在嘴里笑起来。
“就猜到你会喜欢。他不缺少女人的喜欢。”
“我也不想招人恨。除了快乐，他能给女人什么呢？”
“你这么想他？”
“我也想变一种观点，可是扭转不了自己的刻板印象。”
“短暂的快乐也是快乐，你会不会太现实了些。”夏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她其实毫无准备。
“我想是我的问题，多想也没有用了，他自己也该不会相信，有哪个女人会像李寒那么冒险再去爱上他，真爱他。”
“李寒……”夏炎欲言又止，她只是从自己的经验推断，那个中文系的女人大概不会真的爱上祁镇。但是感情，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才可以感受的私情。别人有什么可以插嘴的余地呢。
白露木然喝着奶茶，奶茶和芝士混合在嘴里的味道，霸道，风卷残云的堵住喉管，呛到心肺里，甜的也能变成腥辣的。
“说说你吧。”白露满脸绯红。
夏炎说，“感情还是一望无际的空白，该怎么办呢。不敢爱，也没人爱。”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修炼了美貌，就可以得到男人的心，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美貌和相貌丑陋同样可以吓走男人。就像杜拉斯说的，女人美不美，不在衣装服饰，不在美容修饰，不因为施用的香脂价钱贵不贵，穿戴珍奇宝物，高价的首饰之类。明明知道问题不在这里。问题究竟何在，她们不知道。这只是一般男人女人的认识，当终有一天在你二十岁的时候，开始把手中的仅有金钱分配到这些花销，赢得美名之后，又发现问题不在这里。所谓白净，所谓娇美，所谓苗条，所谓适合自己的保养之道，只是个借口。
新闻和中文学院合用的女生公寓，在晚间八点只有几盏灯是亮的。白露在跨进这座民国公寓的大门前，总是习惯性地检查一下，到底有多少人在享受寂寞的夜晚，还是在闲聊是非，打探消息。然后，再踏上门前台阶，向值班室玻璃窗后的宿管老师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