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望着沙冢,惊疑这是不是一场可怕的梦,但心中与平常相比明显要抑郁了许多的音调却在提醒他: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他不想去相信而已。
“安岚!”若拉丝的喊声远远传来,充满焦急,声音惊醒了失神的安岚。他偏头望向左边,姐姐正飞奔过来,不过片刻就出现在面前,他看到若拉丝脸上的忧虑与急切。
“姐姐,”
叔叔他死了,他心里大喊,想要否定它,呆望着姐姐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
“安岚,你没事吧!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拉丝叫不应他,使劲地晃了晃安岚的肩膀,努力让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直到姐姐在他耳边大声地喊了一句“我们得快些回去,师傅一个人在家里很危险”,安岚骤然惊醒。
“叔叔死了!叔叔他被杀死了!”他放声尖叫,扑到若拉丝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姐姐,嚎啕大哭起来。
若拉丝一脸震惊,一时无话可说,她反应过来,连忙轻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转头抬眼,若拉丝看到一边高耸起来的沙冢,一把魔法杖斜斜地插在顶端,屹立于狂风之中。
“那是叔叔的魔法杖,”安岚抽噎着说,眼泪不随他控制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叔叔他就被埋在这堆沙子里面了,他死了,被那个讨厌鬼,被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杀死了,”
“到底是谁杀了德忒瑞斯?”若拉丝紧皱着眉头问。
他回忆起此前发生的一切,叔叔被一个背后突然出现的人偷袭,那人用魔法杖刺穿了叔叔的胸膛,“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我没看到它长什么样子,”他想起叔叔临死前用雷电反击,那人于匆忙之中格挡下攻击时的情形,“那是个女人,”我听到过她的惊呼声,安岚确信,“而且使用的是把一把很尖细的魔法杖,没错,就是那个女人,是她偷袭了叔叔,”
“偷袭?”姐姐露出惊讶的表情,目光闪烁起来,“那辛文呢?那个男人当时在哪里?”
“那个讨厌鬼在和叔叔争吵着什么,是什么我没听清楚,”
若拉丝露出思索的表情,安岚注视着姐姐,期待她能说出凶手的名字或是身份,沉默了一会儿,姐姐说:“那个男人一定是设计好这样子做,而那个斗篷女人正是他的同伙,但我猜测他们真正的目的还不在德忒瑞斯身上,我有担心,安岚,我们先回去,你再把看到的情况仔细说给我听,”
姐姐抱着他起来,安岚抬头看向沙冢之顶,泪水迷蒙了他的眼睛,眼前的场景变成他所不认识的样子,叔叔的魔法杖也在泪水之中变得弯曲。
“德忒瑞斯叔叔不属于这里,等一切都安顿下来之后我会联系古代图书馆,让他的馆长来为他送行,但是现在,安岚,我们得离开,”
“那叔叔的魔法杖呢?”他擦去泪水,问道。
“作为他终结一生,暂且安眠于此的一个标记,以后还得靠它来找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暂且抛下德忒瑞斯叔叔了安岚,我们还有师傅要保护,他在等着我们回去。”
风沙陡然狂暴起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安岚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姐姐抓住他的手,拉他转身,向着来路返回。尽管离沙冢越来越远,他仍忍不住回头观望叔叔的安息之地,那把魔法杖坚定地屹立于沙冢之巅,不为任何风沙所动摇,直到很远很远,当沙冢成为远处的一座小沙丘,灰黄的风沙阻隔了视线,他依旧看得到那根黑色的魔法杖稳稳地斜插于冢顶的孤单身影,尽管渺小,却总能让他找到,尽管遥远,却让他割舍不下,而心中那抹沉郁音调,好像在安慰他不要这般心神不宁,尽管耳边风沙呼啸不停,脑海却始终由它牢牢盘踞着。
回家的路上,姐姐一言不发地顶着狂风黄沙前行,他迷茫地向四周环顾,却记不得这是回去的路,远处的景象被漫天肆虐的沙子所遮掩,模糊如梦境的最深处,他回头,沙冢的身影还在,而顶上那根魔法杖,摇摇晃晃地却是随时都会消失似的,但最终仍能为他所分辨出来。
“我们应该把叔叔带回去,至少,我们应该把他的魔法杖带回去,风沙很快就会把所有都埋没。”
“不,”姐姐简单地回了一句,头也未回,继续沉默地向前走,风中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好似隔了老远,“它留在那里用处更大,”若拉丝加快脚步,同时抓紧安岚的手。
他无奈,只好默默跟着走下去,眼前飘过讨厌鬼的脸庞,还有那个斗篷女人。我一定要向他们报仇,我一定要替叔叔报仇,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心中那抹音调听到他内心的声音,陡然剧烈起来。
走了许久,他仍未看到家的身影,风沙将他们的脚步拖慢了许多,他回头,那座沙冢连同顶上的魔法杖一并彻底消失在漫天黄沙中,再也寻觅不到身影。我一定会回来接你,叔叔。安岚收回视线,走在前头的若拉丝却是忽地停下了脚步,他连忙收住步子,险些撞上姐姐。
“姐姐,怎么了?”
“有声音,奇怪的声音,”他走到姐姐身边,迷着眼睛环顾四周,但除了风声,他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漫天飞舞的风沙,他看不见任何其余的东西。
“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魔兽的叫声,”姐姐的表情变得严肃,整个人警惕起来,“走,我们前边的坡看看情况,”
安岚跟着若拉丝继续向前走,但这次他们没有绕过沙丘,两人慢慢地登了上去。到了坡顶,他放眼看向前方,凝视许久,在满眼灰黄的风沙之中一大片黑影时隐时现,而这时,风向骤然改变,安岚闻到一股熟悉而又厌惧的臭味,不禁脸色一变。
“是魔兽,前面,就在前面!”
风中挟带着浓重的浊臭味让若拉丝也意识到前边存在着什么,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在那里,那些魔兽在围攻外面的魔法阵!”借着刚才片刻间小下去的风势,隔着满眼的黄沙,安岚看到前方灰黄之中闪烁着五彩的光,而透过光芒,他看到一座倚着沙石建立起来的浅白色房子,他认出那里便是他和姐姐回归的终点。那是他的家,他和师傅一起生活着的家,而现在,数以百计的魔兽正对着外边的魔法阵疯狂地展开袭击。师傅有危险!他心中涌上浓浓的恐惧与愤怒。
“安岚,你留在这里,情况不好就逃,我去救师傅!”姐姐说完一跃而起,身上的衣服在风中猎猎响起,五彩的光芒从衣袖之间涌出包裹住身体,眨眼间,她就已经融入风沙之中,化作一个闪烁的光点向着魔兽义无反顾地冲去。
“姐姐!”他惊恐地大喊出声,探出上身,身下的沙丘突然一软,猝不及防,他滚下沙丘,狼狈地趴在黄沙之中,头顶的狂风呼啸不停,他连忙爬起身,踉跄地向着前方跑去。风中的浊臭味让他禁不住簌簌发抖,而越来越清晰的魔兽嘶吼声,则让他双腿发软,跑不出力气来,姐姐早已经消失不见,而前方,灰黄的飞沙中愈越清晰起来的大片黑色身影,更让他心中的恐惧有增无减。
师傅有危险,师傅有危险,魔法阵阻挡不了那些魔兽的,再这样子下去师傅会被杀死的。
他克制不住让他倍感恐惧的想像,空气之中魔兽的体臭越来越重,他知道再跑几步就会撞上大群魔兽。我也会被吃掉的,他害怕地双腿直打颤,但不想就此停下脚步。我得去帮姐姐,她一个人阻挡不住这么多魔兽的,我得去帮她。安岚拖着一直在颤抖的身体与好似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向着前方灰黄风沙之中的黑影跑去,他心底的那抹音调激烈地喧闹起来,好似在劝阻他的鲁莽。
不知何时,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下去,眼前的黄沙稀薄下去,而那片黑影也越来越真切,直到他穿过了某一层好似屏障的边界,耳边的风声,眼前的黄沙瞬间消失不见,他望向前方,那片黑影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数以百千计的面兽互相推搡冲撞着正在向中央的一圈魔法阵展开猛攻。安岚满心惊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身体颤抖不止,面前不过十几步之遥便是那些面兽,而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抬头,看到魔法阵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这时,他听到从魔法阵内传出来的愤怒叫喊声,透过魔法阵的光幕,安岚看到师傅站在阁楼通向天台的小门口,手舞足蹈地挥舞着魔法杖,一束束的流光从魔法杖上射出,冲入魔法阵,消失不见。
师傅没事,他心中闪过一丝欣喜。
一声悠扬响亮的吼叫从魔兽群中传出,安岚回过神,向着叫声出处望去,却是惊恐地看到魔法阵在十几头巨形面兽不顾一切的冲撞下已经出现一丝丝裂纹。
不,不要这样,不能这样,不!
下一刻,群曾齐吼,他近乎感受得到从它们口中喷吐出为的浊臭热气。
“吼!”
安岚绝望地看到魔法阵在最后一次由冲撞带来的摇晃后瞬间粉碎,化为漫天的光点飘散在整片天空中。
不,他呆立在原地。失去了阻挡,魔兽便踏着滚滚黄沙径直冲向中央。那是他的家,他生活至今的家,而今,却遭受着灭顶之灾。师傅,他惊惧地向家的方向看去,当看到师傅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情形,他放声尖叫起来。
数以千计的魔兽涌向他的家,一路碾压而过,直到彻底吞没那座浅白色的石质房子,他听到兽群发出一声象征着胜利的吼叫,终是无力地瘫倒在地。
那就是海洋吧,黑色的海洋,吞没了师傅。他枯坐在黄沙中,木然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失去了叔叔,现在眼睁睁看着师傅也离我而去,他满心绝望。
一声长啸,从远处滚滚传来,安岚心头一跳,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但只有这一声长啸而已,此外,他别无所见。安岚回头,看向兽群,所有的面兽都停下了动作,转而抬头用一种迷茫的目光看着天空,他缓缓站了起来,看了眼头顶,但还是一无所见。
“吼!”魔兽们发出一声吼叫,惊醒了他,安岚回过神,低头看到兽群开始往回走。它们在撤退,他意识到,但随即,更加深沉与浓重的恐惧吞没了他整个身心。
兽群在朝着他涌来。
安岚瞪大了眼睛,看着黑色的兽潮向着自己汹涌而来,那就是海洋吧,那就是海洋吧,他恍惚地想,恐惧如一柄利剑将他钉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现在,轮到我了。
心中那抹音调陡然剧烈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猛烈汹涌,声音重得让他的头隐隐作痛,但他动不了,木然呆立在原地,看着兽群朝自己碾压过来,空气中的浊臭热气让他窒息。
我要死了。
兽群的黑影扑到了头顶,安岚瞪大眼睛,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面兽身上漆黑纠结在一起的毛发,还有从它们口鼻中喷吐出来的白雾,他对上面兽腥红的眼睛,感到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连呼吸都维持不了。
“安岚!”一声熟悉而又遥远的呐喊从头顶飘下来。
浅,小浅,安岚猛地抬头,看到一颗紫色的流星十万火急奋不顾身地直冲而下,朝他电射而来,他分辨出来,真的是小浅。
兽爪往他脸上切下来的时候,安岚感到身子一轻,面兽的爪子几乎是贴着眼睛掠过,小浅救下了他,抱起他一飞冲天。
“笨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小浅在耳边大喊了一句。狂风在身边呼啸,他看到地面在飞快地往下降,下方的兽群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他抱紧小浅,担心风会把他刮下去,当看到小浅紫色的长发在他面前被风抚得笔直,香气飘进他的呼吸,当他意识到自己紧抱住小浅时,他尝到从心底涌出一股不切实际的幻梦感,直到小浅一把推开了他,安岚才陡然回过神来。
“笨蛋,你还要抱多久!”他被小浅推离了怀抱,看到女孩精致的脸上浮满红晕,对上她那双一眨不眨的蓝色大眼睛。
“小浅,真的是你,”他确认这一切都不是做梦,再次紧抱住她,女孩怔了一会,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又是把他推开。
“笨蛋!”他听风声呼啸一变,感觉到他们在空中飞行的方向陡然转了弯,连忙抓住身下的魔法杖与女孩的手稳下姿势。
“笨蛋,你激动什么啊,刚才那么多魔兽在面前也没见你这么亲切地上去打招呼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小浅,傻傻地笑着,轻轻地捏了捏女孩柔软的手,小浅撇了撇小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笨蛋,你不去救你师傅了!”女孩突然说,他才惊醒过来还有许多事情未做,但一想到师傅,他不禁黯然。
“我看到师傅从天台小门掉下来了,刚才还有那么多魔兽,师傅会不会死了?”
“我不知道,刚刚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师傅掉到地上,”女孩朝下方看去,手向着地上某处一招,魔法杖载着他俩飞速降下,“有个女人在旁边保护你师傅,”
“那一定是若拉丝姐姐,”
下方是被不断撤退中的魔兽践踏而起的灰黄飞沙,遮天盖地,小浅带着他义无反顾地俯冲进风沙之中,一层魔法屏障阻在面前,护住了视线。他也曾坐过小浅的飞天魔法杖,每次坐在小浅身边时都闻得到她身上的香味,让他拘束不已,紧张万分。小浅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师傅也常常夸赞她的模样。每次同乘小浅的魔法杖,他都可以趁机握住女孩的手,那个时候他心中只有甜蜜与欢欣,夹杂着忐忑与紧张,想着如果这样子永远飞下去也未尝不可,只要小浅在身边,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他每次都很珍惜,但眼下,他心不在焉,因为挂念着师傅的安危,原来与小浅一同驰骋于天空中的那份独属于他俩,或者说独属于他的快乐,未泛起丝毫涟漪。
当下方的地面从层层黄沙之中再度显露出来,他们又转变了飞行的方向,朝着某处飞去,那些魔兽还在向远处撤退,所过之处,黄沙满天飞。
“是你赶走了那些魔兽?”耳边风声呼啸,他不得不大声说话,保证女孩听得到。
“不,”小浅摇了摇头,“不是我,我看到有个黑头发的男人在兽群里面,他就站在面兽背上指挥那些魔兽,安岚,这是怎么回事?那些魔兽难道不是无缘无故攻击这里的吗?怎么突然变成有人指挥的了?”
“是有人要害师傅,一定就是你看到的那个人,那些魔兽就是他带来的,”他无法对小浅细加解释,看着渐渐显露出全形的地面,他找寻着家的位置。
“那,那里,”他朝着小浅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场景。
他的家本是倚山而建的石质房屋,房屋有一半镶嵌在山体之内,而表面又经过师傅的魔法加持,坚固牢靠,可以承受极强烈的地震或是数十年的风沙侵蚀,但此刻,那间不算漂亮却承载了他迄今全部记忆的小石屋已经化为一堆废墟,魔兽的冲撞与碾压让它彻底分崩离析,化为碎石,和先前粉碎天台的残骸混杂在一起,再分不清谁是谁,唯有低矮的地基上还残存着些许断壁残垣,依稀分辨得出它原先屹立的位置。
不,那只是一堆烂石头,不是我的家,不,那不是,像是一场可怕的恶梦,灰蒙蒙地印在安岚眼前,他脑子发昏,不愿去正视事实。这个家虽然简陋,但却为他抵挡风沙,这个家虽然冷清,却满盛他温暖的回忆,那座小房子里有他和师傅一起生活的记忆,有他不感兴趣但立志勤修的大堆魔法书,有他的床,有阁楼,有天台,有老旧的书架与书桌,有叔叔留给他的书,有他私藏的秘密。他对家的任何地方都了若指掌,壁上的划痕,地上的坑洼,书架上的灰尘,他都一清二楚,而今,他只能对着废墟回忆阁楼里积满灰尘的书堆,通往天台的小木门,坚硬冰冷的石床,却再也不能亲历。
“安岚,下面,你看,下面,那个人是不是你师傅?”小浅指着废墟之中一个被无数碎石压着的模糊人影,安岚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
绝对不是,绝对不要是师傅,他心中祈祷,绝对不是。
“快下去看看!”
小浅依言降下魔法杖,还未落地,安岚急匆匆地跳了下去,脚尖触地,他趔趄地跑了几步,未稳下身势紧接着就摔了个跟头,趴倒在地。
“笨蛋,”小浅跳下魔法杖,跑近拉他起来,拍去他身上的灰尘,末了牵住他的手,“别冲动,”女孩柔声安慰道,安岚紧抿嘴唇注视女孩,看到她脸上挂着的担忧,点了点头。没事,没事,那一定不是师傅,他紧握住小浅的手,向着那片原本是家矗立着的乱石堆走去,到了近处,他找到被碎石压在下面的人影,石缝中漏出来的衣角与师傅身上所穿的衣服布料颜色一模一样。
他认出那可怜人,正是师傅。
“师傅!”安岚放开握着小浅的手,朝师傅飞奔过去,他冲入废墟里,来到师傅身边,焦急地扒开压在师傅身上的石块,他看到师傅的脸上充满痛苦,脸上沾染着大片鲜血,奄奄一息,但仍有生机,小浅紧随而至,帮忙一起将垂死的老人一起抬出碎石堆。
“师傅!师傅,你醒醒啊,师傅,”安岚跪在老人身边,连声呼唤,双手不知所措地抚摸师傅的脸颊与身体,他鲜少抚触师傅的脸庞,但一摸之下,却感觉师傅脸上的皮肉少得可怜,他可以摸到下边脆弱的骨头,而师傅脸上下垂的皱纹却是柔软无比,摸上去满是时光流淌而过的沧桑感。他已经久未拥抱过师傅,而今当他抱着师傅的身体,才清楚地意识到怀里这个老人远不如看上去那般高大,想到师傅在天台上施展魔法时的场景,安岚真的以为师傅是永远不会倒下去的巨人,但眼下,师傅却蜷缩在自己怀里,稀疏的白发无力再生长于头顶,暴露出白嫩的头皮,双眼凹陷,而周围的皱纹却堆得老高,嘴角颤抖着还在不断流出鲜血,下巴的胡须凋零得差不多,稀稀疏疏的毛发更添了些苍老感。而师傅的呼吸,慢慢地变成出气多进气少。
师傅已经油尽灯枯,他意识到,师傅就快要死了,。
“师傅,”他叫不醒昏迷的老人,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出来。不,这太残忍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叔叔在面前被人杀害,而现在我还要亲手送走师傅,不,这不公平,这太残忍了,不。
“小浅,你快救救师傅,你会的魔法比我多得多,你一定救得了我师傅!”
“魔法只能加持,改善或者治疗,安岚,它能破坏一切,却不能把无变有,安岚,我刚才看过你师傅的伤势,太严重了,根本就不是魔法阵可以治疗得好的,放手吧,安岚,早点让你师傅解脱,”
“不!”他低吼出来,声音脆弱得让他不禁又是落下泪水,“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小浅,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对不对?”只是现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里也只有师傅沾染鲜血的苍老脸庞,根本想不出什么救师傅的方法,只能手足无措地紧抱着师傅越来越冷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师傅越来越灰败的脸色,木然地捕捉师傅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此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女人不见了,她刚才明明和你师傅在一起的,”
安岚心头一惊,猛地抬起头看向一边的废墟,不,若拉丝姐姐,难道你也要抛下我,不,姐姐,你不能这样。
“我去找一找,”他看着女孩飞快地向着废墟里跑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仅剩下的断壁残垣后边。
叔叔,家,师傅,姐姐,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最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我而去,我身边什么都没有剩下来。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滴在师傅带血的脸颊上,他茫然地张望着四周,远处是漫漫无边无际的沙丘,风沙正肆虐,而很快,它就会过来,不会太久这片废墟就会被黄沙吞没,叔叔,家,师傅,还有姐姐,他们都会被黄沙吞没。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可以抵挡黄沙的家了,我该,怎么办呢?
一只苍老的老抚上他的脸庞替他拭去泪水,惊醒失神的安岚,他低头惊喜地看到师傅睁开了凹陷的眼睛,虽然脸色灰败毫无生气,但师傅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就连遍染鲜血的嘴角,也浮现出以往的温润微笑。
“安岚,好孩子,”师傅拖着虚弱喑哑的声音说,抬手将紧握着的魔法杖递到他面前。安岚看向那根魔法杖,那是他的魔法杖,是他那根简陋平庸的魔法杖,不是师傅的元素谐音。安岚接过魔法杖,低头看向师傅,老人朝着他微笑点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而且,再未睁开。
“师傅,”他低声喃喃,恍觉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师傅的死去,师傅的苏醒,师傅的伤,等等一切,都不过是个噩梦,过一会,他等待着,过一会,梦就会醒了。
“啊!”废墟里传出一声痛苦的叫喊声,瞬间惊醒心神恍惚的安岚,他的视线焦点重新回到师傅的脸庞上。
苍老,沾满血污,死气沉沉。师傅死了,他撞上这个事实,一下子变得清醒。
“安岚!”废墟中传出小浅的尖叫。
他猛地抬头看向废墟,放下师傅向着废墟里冲去,当越过一堆堆碎乱的石头,闪过原先作为墙壁的一堵断垣后,他冲进原来的客厅。他拐了个弯,绕过一根石柱,还未看清前边的情况便撞上踉跄后退的小浅,他接住小浅的身体,两人一齐摔倒在地,后背压上尖锐的碎石,传来钻心的疼痛。
“安岚,快走!”他还未站起来,小浅便在耳边焦急地催促,一边一跃而起,护在他跟前。安岚心中惊疑,抬头望去,视线绕过小浅,他看见一个浑身都躲藏在黑色斗篷下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前方的废墟里。
他的灵魂深处,陡然涌出一股沉郁的颤栗,心头那抹音调忽然激昂起来。
“你这个杀人凶手!”他惊叫起来,猛地起身越过小浅,挥舞着魔法杖冲向斗篷人。
那人静静地看着冲近的安岚,忽地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掌心电芒一闪而过,“噼啪”重响了一声。安岚感到耳朵一阵刺痛,瞬间便被灌满了嗡嗡的噪音,他看到斗篷人手掌上涌出的闪电朝自己劈来,“呯”地一声撞上他身体,瞬间夺走了他所有知觉与力气,眨眼功夫,一股汹涌澎湃的巨力将他倒甩回去。
“安岚!”他听到小浅惊慌的尖叫在嗡嗡噪音里突入,而那个斗篷人和两边的景物在飞快地远去,很快,耳边又是“呯”地一声,他感觉到身体停下了倒退,一块碎石在眼前掉下来,落到大腿上,随即视野一黑,脑袋发昏,过了一会儿,待身上的麻痹感褪去,剧烈冲撞后的疼痛让他窒息,浑身出冷汗,躺在地上无力站起来。
“安岚,怎么样?”他没力气说话,疼痛了所有的力气,小浅一脸惊惧地瞪着他,竭力要扶他起来,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小浅慌张地忙乱了许久,末了终于绝望地放弃,跪在一边抱住他,转身与安岚一同面对斗篷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浅厉声质问,安岚躺在地上,身体一阵一阵地抽搐着,脸涨得通红,满是汗水。
好痛,好痛苦。
斗篷人一言不发,木然站立在原地。安岚惊怒交集地望着她,他耳边响起刚才从斗篷下传来的声音,同杀害叔叔那人一模一样。就是这个人,就是她杀害了叔叔,他悲戚地想,但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斗篷人沉默地向他们踏出一步,安岚脸色一变,现在,她还要杀了我们,他惊恐地想,不,小浅,你快跑,不,小浅,我不要你死。
“啾!”一声尖啸,从废墟外的天空远远传来,刺耳锐利,响亮通透,他看到斗篷人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外边。
我们也许还有机会,他心里紧张万分,惴惴不安。
“哼!”斗篷下又是传出一声冷哼,随即,在他和小浅惊惧紧张的目光下,斗篷人拖着长长的衣摆转身走向废墟外边,他和小浅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一点点走出废墟,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他俩才如获重生一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安岚,你怎么样了?”斗篷人走后,小浅转身焦急地问道,一边抚摸他焦黑的胸口,只是衣服被烧烂了而已,未伤及皮肤。
“我没事了,”
“下次再这么冲动,我可不管你了!”他看到小浅眼睛里闪烁着泪花,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想哭。
我只剩下小浅还留在我身边了,我只有她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说她是凶手?”
“她杀了我的叔叔,”
“德忒瑞斯?”
安岚沉默点头,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现风沙之中叔叔被魔法杖贯穿胸膛的情形,他浑身剧烈一颤,连忙甩去徘徊在眼前的噩梦。我连和叔叔的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赶上,他想起今早叔叔未遵守叫他起床道别这个约定的事情,心里万分悔恨,他没有想到,昨天晚上竟然会是叔叔最后一次给他讲故事。但就连这最后一次我都没有认真地在听,安岚回忆起昨夜叔叔给他故事的情形,他一门心思全部都花费在担心叔叔出行的事情上,他害怕叔叔去西北边调查魔兽会遇到危险,毫无根据地想象种种不好的情况,一点儿都不记得叔叔说了些什么。我干嘛要想象那么糟糕的事情呢?也许就是我这样子想,叔叔才会出事。
“我刚才看见那个人从地窖里走出来,手里好像拿了张纸,”
“嗯?”
“也许那个人是趁这个机会从地窖里偷走了什么东西,”小浅分析,安岚想起师傅那柄元素谐音,讨厌鬼就是奔着那把魔法杖来的,他千方百计,害死叔叔,害死师傅,害死姐姐,就是为了得到那柄魔法杖,那个穿着斗篷的女人是他的同伙,一定是趁机来拿魔法杖的。
“他们一定是来拿师傅的那把魔法杖的,一定,”
“他们?”
“刚才的斗篷女人,还有你看到的站在面兽背上的男人,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想要得到师傅的魔法杖,他们毁了我的家,害死了叔叔,害死了师傅,害死了姐姐,”
“安岚,我该庆幸,我来得及时,留住了你,”小浅用颤抖不止的声音说道,心疼地注视他胸口那摊焦黑的破碎衣服,安岚没事,她多少还笑得出来,“但是刚才我并未看到那人手里拿着什么魔法杖,你师傅那把魔法杖,就是长得很漂亮的那把?”
“嗯,”他点点头,“也许是被那个人藏在斗篷下边了,”眼前浮现那个斗篷女人诡异的身影,他感到身上的伤口又隐隐泛起疼痛起来。姐姐对他说起过,那把魔法杖一定不能给那个讨厌鬼拿去,而且师傅也从没有说过要将魔法杖传给讨厌鬼,但现在周围混乱一片,无从找寻谐音的下落,他原想魔法杖会在师傅身边,但刚才临终时师傅手中拿着的却是他的魔法杖,难道讨厌鬼已经拿到元素谐音了?他想起对姐姐的承诺,不禁又是黯然。
“总之我们得先离开这里,要是他们折返回来,那就不妙了,”小浅将她的魔法杖递给他,一边扶他起来,安岚用魔法杖撑住摇晃的身体,勉强站直。
废墟在他周围铺展开,巨大的碎石与一根根断裂的石柱堆积交错在一起,粉碎的桌子留下了一条从石缝中刺出指向天空的桌腿——断了半截,而那些土质的盆碗碎片,散乱地满地都是,而在他左边三四步距离的地方,高高地耸立着两三座书冢,一些年龄老旧的书籍甚至已经分崩离析,纸片掉得满地都是,风沙吹来它们便随之而去,再不回来,而在前方一块被石块压歪了的木质扶栏边,他看到地窖漆黑的入口,像是沉默的巨兽张大了嘴,空洞干瘪。
房子被破坏殆尽,师傅也走了,我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原来的那个家。
“他们要是再回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笨蛋!”他没想到小浅的反应如此激烈,口气跟变了个人似的严肃起来,“你想让我也跟你师傅他们一起走是吗?笨蛋,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刚才那个斗篷女人一个人就差点杀了我们两个,安岚,你已经不小了,想事情却还这么幼稚简单。”
他没料到小浅会突然批评起自己,但听了女孩的话他却一句也反驳不了,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我们再找找你姐姐吧,也许她还活着,”
不,姐姐她也一定是死了,正被压在某堆石头下面,她一定是死了,我知道的,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场景了。
“嗯,”但与想法不同的,身体却依旧木然地点头出声同意了下来。
他们在废墟里开始寻找若拉丝,若是发现哪堆石块下边有人,那一定是她无疑了,但是找了许久,翻遍所有合他们二人之力翻得动的地方都没有找到若拉丝。
“也许你姐姐被埋在更深的地方了,我看到她就在你师傅旁边保护他直到被兽潮淹没的,”
听到女孩说被兽潮淹没,安岚浑身一颤,劫后的心悸感觉像是条毒蛇咬啮他的内心,姐姐没有我的好运,有小浅及时搭救,她是为了保护师傅而死的,他悲伤地想。
“安岚,我们应该——”小浅说到这忽地收住了话头,安岚疑惑地抬头看向她,女孩的脸色有些古怪,他听她开口说道,“安岚,你闻到没有,是股焦臭味,”小浅的话音刚落,那股焦臭味便是猛增,安岚不用仔细分辨就闻到了那股臭味,而且,味道的沉郁程度已经到了让人略感窒息的程度。
“在外边!”他抬头,看到废墟外边飘起了一缕浓白的烟雾,连忙跑了出去。
废墟外边,师傅已经不见,安岚迷茫地在空地上搜寻着,小浅跑到身边,对他说了一句“你看前面”,安岚抬头,赫然看到辛文-于勒手拿着元素谐音,默然伫立在一座火堆跟前。他看到师傅苍老的脸庞在火苗里闪现。
“不!你在做什么!你害死了师傅,现在还要对师傅的身体怎么样!”他惊怒交集地冲了过去,捶打男人的身体,却被辛文一把推倒在地。
“闭嘴,安静一点,臭小鬼,师傅他说过死后要火葬他,师傅他最喜欢的是火,你知道吗!”
他被喝骂了之后,木然瘫坐在沙地里,站不起身,说不出话。
“安岚!”小浅从身后飞奔上来,半跪到他身边,“你没事吧!”他默然不作声。
“你做什么!”小浅朝着男人尖声质问。
“我做什么?你们不都看到了,”辛文冷冷一哼,不理会小浅。
师傅的身体在火焰中慢慢焚烧起来,他稀疏的须发眉毛首先着火,紧接着火苗吞噬了师傅苍老的脸庞,末了他整个人都与火焰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安岚木然地望着慢慢化成飞灰的师傅,心中的悲伤化为泪水不住地流淌下来。
直到火焰彻底熄灭,三人之间的沉默才被打破。
“小鬼,看在师父的份上,我留你一条生路,至于能不能在泰拉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就靠你的运气了,”辛文回头面无表情地对安岚说道,看了眼小浅,“也许,这姑娘能保护你,”他冷冷地嘲笑,转身离去。
“把师傅的魔法杖还给我!”安岚对着辛文的背影大声喊道,但是男人未理采他的话,径自向前走去。
“把师傅的魔法杖还给我!”安岚紧握住手中的魔法杖,他自己的魔法杖粗糙简陋得完全无法同男人夺去的那把谐音相比,但紧握住杖身的同时,他感觉到往日施展魔法的温暖感觉源源不断地从杖身传来,他不顾一切地高举起魔法杖,杖顶慢慢旋转着现出一团火光,身后,小浅在惊声尖叫。
安岚将凝聚出来的火球甩向了辛文,就在火球快要击中男人后背时,辛文头也不回地一抬手中魔法杖,瞬间便把火球吸收进杖身,男人挥了挥魔法杖,眨眼功夫,无数火球在空中闪现,扑天盖地地朝他射来。
“安岚小心!”小浅抢到他跟前的位置站住,高举起魔法杖,一层光幕堪堪在火球灭顶之际出现,替他们挡下了这毁天来地的魔法攻击。
光幕在不住地颤抖,好像随时都会崩塌,小浅整个人都在不断地颤栗,他看到女孩咬牙坚持的侧脸,汗水一颗接着一颗渗出来,神色中间或闪过一丝痛苦,他迷惘无助地躲在女孩身后,不知所措,直到攻击结束,光幕破碎,小浅整个人无力地倒入他怀中,他才陡然从令人惊骇的情势中反应过来。
“安岚,”他听到小浅虚弱至极的声音,低头看去,女孩脸色潮红,布满汗水,目光中神采全无,充满疲倦之态,他抓住小浅的手,感到出奇地烫。
“小浅,你怎么样了?小浅,你的手好烫,”
“笨蛋,”女孩微弱地说了一句,闭上眼昏了过去。
“小浅!”一个可怕的念头嘿嘿冷笑着爬上他的心头,小浅也要死了,小浅也会死,他整个人觳觫不已,是我害死了她,我将彻底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安岚不知所措地摇晃着小浅的身体,却唤不醒她,他用颤抖的手抚上女孩清丽的脸庞,感觉到皮肤的柔软与温暖,这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看到小浅的鼻翼在急促地翕合,一探鼻息,发现小浅还有稳定的呼吸。她是累昏过去了,安岚狂喜,心中一定。
但是,接下来呢?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他抬头环顾四周,断壁残垣,碎石沙砾,燃烧了师傅遗体的火堆留下一滩难看的焦黑灰烬,而远处,四面八方都是漫漫荒漠。
这里是那么单调,他第一次这般清楚地意识到,这里少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了眼小浅,抱起女孩,身体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走向废墟,挑了一块断壁放下小浅,让女孩背靠断臂休息着,而他则站直身体茫然环顾四周,心中那抹低沉阴郁的音调舒缓地吟唱着不完整的旋律。
接下来呢?我要何去何从?叔叔和师傅都死了,姐姐虽然下落不明,但一定也难逃出生天,谐音又被讨厌鬼夺走,我还剩下什么呢?他握紧拳头,感受到自己那根魔法杖粗糙的表面,杖身传来淡淡的温暖感觉。
师傅临终前把它还给我,他把它交给了我,安岚喃喃地默念,师傅是要我做什么?要替他报仇?用这根魔法杖?他咬紧牙关,辛文-于勒临走时的背影浮现在眼前,他心中涌出浓浓的恨意,但这恨意转瞬便被恐惧,孤单无助还有无穷无尽的悲伤所吞没。
他最终还是茫然地看着手中的魔法杖,枯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天色在他发呆的时候渐渐暗下来,泰拉的夜晚只比白天稍稍黯淡一些而已。我们曾经拥有比那一个世界的反光辉煌千百倍的过去,那时泰拉的文明之光足以照亮整个宇宙,风中响起师傅的低语,他意识到爬上手掌的黑暗,悚然惊醒。
白天短,黑夜却也不长,两者的交际线本就模糊得很,但相比之下,夜里的风沙比白天要来得凶猛许多。他连忙回到小浅身边,愧疚自己竟然把女孩完全忘在脑后,一边察看小浅的情况。
她睡着了,睡得还很安稳。
安岚稍微宽心了些,夜色降临,风沙越来越大,他的宽慰顿时又被寒风吹散。
一个晚上,风沙就会淹没这里,就算讨厌鬼和那个女人放过我们,我和小浅也会被寒风与沙子逼进死路,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安岚抬头张望着四周,除了笼罩着暗夜荒漠之外便是碎石散乱的废墟。
我得找到一个房檐,一扇门或是其它什么可以阻挡风沙的东西,他把希望寄托在废墟里,但看来看去,除了颤巍巍的,倚在石堆上断了半截的石柱,高不过腰,布满裂痕的断壁,散乱满地的书籍之外,再无看起来值得相信的构架,不过看来看去,值与不值得相信的本质上都是石头。石山已经被硬硬削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安岚担心随时都被会风沙吹塌,若是夜里躲在石山脚下来,也许就看不见第二天天明了,而废墟,勉强可以阻挡黄沙的,大概只有那些堆得高高的散乱石堆,而风,还有其中裹胁而来的寒冷,是随时都会出现在身边的死神——那样的存在。
“嗯,”风沙的声音越来越重,心底那抹音调低沉下去,萎蔫得不成样子,但这时,他听到小浅低低呻吟了一声出来,这声音对孤零零面对整片荒漠风沙寒冷的他而言好似是最璀璨的光,最温暖的火,他一下子有了希望。
“小浅!”他几乎是扑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女孩的手,柔软与温暖立即俘虏了他躁动的心,“小浅,你醒了,”她昏迷了多久?半个下午与一个入夜,足够漫长的休眠。
“我睡了多久?”
你怎么能说是睡,你是昏迷,为了救我。
“现在已经入夜了,”他自己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与慌乱。
小浅迷惘地张望了一下朦胧的夜色,风沙很快蒙蔽了她的视野。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留在风沙里,”女孩用虚弱的声音说。
但是我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除了那片废墟,我们无所指望,但就连那片废墟也不会有多在希望。
“我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很窝囊,我找不到那样地方,便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找不到”。
小浅费力地坐起来,安岚扶着她站起身,女孩张望四周,安岚听到风沙的声音似乎更加浑厚了,他心中的不安与不祥越来越重。
“废墟,我们得钻进废墟里,让那些石头保护我们,”
那样子风沙会顺利地把我们埋没,而且,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刚把师傅从废墟下救出来,可现在却轮到自己主动钻进那个墓地,如果下面有个洞的话倒是……
“地窖,对了,我们还有地窖,”
小浅一怔,随即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安岚为自己想到的主意高兴不已,他搀扶着小浅,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沙慢慢走进废墟。地窖的入口成了一个凹陷下去的黑洞,木质楼梯还健在,只是上面满是碎石,下去时不得不时刻仔细小心。
“我得把洞口堵住,”他扶着小浅下到地窖之后,看了眼头顶阴暗的洞口说道。
“小心一些,用石头挡住边缘就可以了,你可以做成井的样子,”小浅点亮了魔法杖顶端,地窖顿时明亮起来,散乱满地的书籍首先冲入视野。
他点了点头,转身重又走到外面,小浅跟到了地窖口,高举魔法杖为他照明。
安岚收集他搬得动的石头,在入口处一块块地叠起,风沙时不时迷蒙住眼睛,但借着小浅的光亮,井裙的雏形渐在他手中渐成形,最后他考虑找一块大些的石块堵住井口。
这是口枯井,他听小浅说起过井,他并未见过任何一口真正意义上的井,小浅说在泰拉中部诸如布鲁克林等地区还残存着一些井,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早已干涸。泰拉绝水,已有千年,他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话,人们不得不使用魔法来收集水分,或是动用往昔那个繁华文明遗留下来的那些设备从苦涩咸浊的大海提取淡水,但大海里居住着凶猛的怪物,而空气中的水分则向来稀少。而自几年前泰拉的陆地上出现自然雨水之后,情况大有改变,小浅说起来,伯乐溪谷里有了河流,而其中一口岁愈百年的井也涌出了清澄的淡水。
是使徒,是它们令泰拉荒败。但他不知道传言中的使徒为何物。
安岚在书堆之中找到一块木板,看起来它生前像是书桌或是书架的一部分。而对那一堆堆不得不抛充在风沙里的书籍,他只能痛心地转头不去看它们,风沙已经大如墙,小浅在催促他快点回地窖,安岚最后看了眼废墟,头顶木板下到地窖,用木板盖住“井口”,但是狂风把木板吹得抖动不住,与下边的石块撞得咔咔直响。
“安岚,让开,”小浅举起魔法杖,他看到女孩那把魔法杖杖顶的光芒陡然间明亮了好几倍。
“冰之力!”一束流光射向地窖出口,正中井壁,瞬间,阻挡风沙进入地窖的石块与木板被冰冻在一起,光溜溜的冰块表面反射出明媚的亮光,出入口彻底被封死,他们再没听到风沙肆虐呼啸的声音。
“小浅,你身体抖得好厉害,”安岚走近女孩,扶着她坐到书堆上,他感觉到女孩又恢复到昏迷前一刻的状态。
“笨蛋,我只是有些累而已啦,”女孩笑了笑,他看得出笑容里藏着多少勉强。女孩靠上书堆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神色充满倦容。
“我们就在这躲一夜好了,”安岚安慰她。
“此外无处可去,”小浅无奈地撇撇嘴,“另外,别说躲,我讨厌这个字,”
“那要说成什么?明明就是躲避风沙而已,”
“嗯——”女孩歪着头想起来,但许久她依旧未说出另一个想法,“反正就是不要说成躲好了吗,”
“那说成什么?”
“随便吧,”小浅挥了挥手,简单的小玩笑已经让她疲态尽露,安岚从她身上收回担心的目光,借着女孩魔法杖顶的亮光打量起整个地窖的结构。上次到地窖来是什么时候?他推算了下,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地窖仍同印象——曾经极少次进入地窖时留下——中的一样,时光,还有地表那翻天覆,冲击式的变化都没有影响到这里丝毫,书堆早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堆成的小径好似迷宫一般曲折,不仅是书堆,周围的石壁本来就是天然生就,未经丝毫人工雕琢,表面粗糙,而且走势歪歪扭扭。地窖很大,出入的楼梯口就设在角落里,沿着黑暗深入之后便可以看到师傅工作的那张大木桌和摆着了瓶瓶罐罐的木架。
“小浅,我们到里面去吧,师傅几乎把这里当成卧室,我想也许有可以让你好好睡一觉的地方,”
“嗯,”女孩疲倦地点点头,顺从了他的意思,于是安岚扶起小浅,穿过层层书堆向地窖深处走去。
地窖的大小让他感到恰到好处,走了不多不少的步子,他们拐过一处角落,来到一间类似内屋的地方,堆满兽皮纸张的大桌子,笔筒,椅子,几个放满书的书架,整齐地摆放着瓶罐的木架,还有一张堪容一人安睡,由石头与木头构成的简陋小床,
果然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丝毫未变,安岚感觉有些口干,但是师傅却不在了。
“小浅,”他指着木石小床,“你躺上去休息吧,”
“那你呢?”小浅坐到床上,调皮地一笑,神色疲惫,仿佛随时都会睡去一般,“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呢?”
安岚感到脸腾地热起来,小浅有事没事总是喜欢说些笑话,但这样的,他不知作何回答。
“笨蛋,一起睡觉的事再过几年再想吧,呵呵,安岚,你这个小笨蛋,”小浅伸手捶了捶了他的额头,拍了拍身边的床,“我想要你的肩膀,”
“怎么?”
安岚坐到小浅身边,女孩立即靠了上来,头枕在他肩头。
“怀抱希望,等待天明。”
怀抱希望,等待天明,他心中喃喃地念道,心中涌动起莫可名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