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有钱了，出手也大方了，谁有困难老找老朱，他都借给他们钱。除了买药治伤花了很少的钱，其他的都 借给了亲戚朋友和邻居百舍。老朱说：“我一个光杆子，留着钱没什么用处，说不上哪天咔嚓死了，钱不是白扔 了吗。不如现在给别人先用着。咱真有什么事，他们不会看着不管的。”
老朱有钱的消息不胫而走。消息也传到了一个女人耳朵里。这个女人六十多岁了，由于年轻的时候水性杨花 ，好吃懒做，离过四次婚。现在老了，四个男的都不要她了，就连她生的八个孩子，也都不问她的事。自己人老 珠黄，再找对象不好找了。可她听说老朱发了点外财的消息后，不由得眼前一亮：何不和老朱来一段黄昏恋呢？ 这要在过去，就老朱的家庭情况，老朱的长相和他的生活习惯，她连看都不会看。可现在没办法了，过时的凤凰 不如鸡啊，只要有个人，也就凑合了，于是想起了老朱。
有一天，她托个媒人去找老朱，撮合他们之间的事。老朱对这个女的早有耳闻，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对她 没有多大兴趣。可又一想，现在这把年纪了，都快入土的人了，不就是找个老伴吗？过去她怎么样不无所谓吗？ 他也就一口答应了。
老朱刻意的把屋子收拾了一遍，还炒了二斤花生米。两个人一见面，那女的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很热 情的和老朱打招呼。老朱虽然进过几次城，也有过不少社会经验，可见了这么热情的女的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 女的来了好一会了，他还没说一句话。他不是没有机会说，而是老朱由于紧张，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又过了 一会，女的不说话了，静静地听老朱说话。老朱更紧张了，满脸通红。
“你看你呀，多大年纪了，还紧张得直流汗。”那女的实在憋不住了，继续说，“别紧张，就咱俩，你想说 什么就说什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老朱好像好多了，但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过了一会，老朱终于说话 了，他鼓足勇气问：“妹子，你见过老虎吗？”
女的扑哧一声笑了，微笑着说：“俺没见过。你见过了？”
“我也没见过。”老朱说话有些正常了，缓慢地说，“但我听过武松打虎的书。”
就这样，两个人从老虎聊到武松，又从武松聊到其他人，聊得很投机。他们边聊边吃花生，中午饭也没吃， 吃着花生喝着茶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天色不早了，房子里有些暗，女的说：“老朱，你房子破成这样 ，怎么不修一修呢？”
“哪钱啊。”老朱说。
“哎，人家不是说你发点外财存了不少钱吗？”
“那都是哄人的。”老朱说，“买彩票中了两万七，又都投进去了。最近他们给了两千元让我养伤的钱，也 都让我借出去了，现在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一听没有钱，那女的呼地站起来，边向外走边说：“你一分钱没有我跟着你干嘛？”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媒人见女的走了，忙过来问老朱怎么回事。老朱说：“她还是和当年的那个女的一样，嫌俺穷，没钱。”
“多么好的一次机会啊。”媒人说，“像你老朱这一辈子，也就最后一次机会了，将来再成媳妇的可能性不 大了，真可惜啊。”
“我一把年纪了，找媳妇不找媳妇我倒是没有什么可惜的。”老朱说，“只是可惜了我那二斤花生，几乎都 吃光了。”
十二
老朱送走了媒人，站在院子里，开始审视自己的小屋了。真仔细看了，还真让他大吃一惊：小草屋墙体裂了 几道缝，有个裂得厉害的地方，通过裂缝已经能看到屋里的东西了。房顶上的屋草被麻雀掏出了几个洞，房梁都 隐约可见。有几处屋草也被弄得乱糟糟的，真到了夏天，下大雨的时候，小屋不塌，也难遮风雨。老朱寻思着， 不修是不行了。可修房子得找人，得花钱啊，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怎么办呢？老朱回到屋里，看到墙角放着 的两袋花生，不由得沉思起来。这是今年留的花生种子，本来打算种花生的一块地，被村规划成烟片了，承包给 烟农种了黄烟，所以花生种就剩下了两袋。
“就是它了。”老朱盘算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这两袋花生还能卖个百八十的，买点肉，找几个人修修 ，也还能行。”于是第二天，老朱带着两袋花生，搭乘村民进城的拖拉机又进城了。
拖拉机在路上急速的行驶，不一会，就到了城里的农贸市场。城里的集市场比乡下的要大多了，到处人山人 海的。老朱找了很久，才找到农产品交易区。老朱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把两袋花生放在眼前。由于他蹲 在地上，抱着头，也不主动招呼客人，所以一直没有人过问。
大约过了有一个小时，一名妇女过来了，穿着很讲究，见了老朱说：“你的花生是好的吗？没有生虫吧。”
“怎么会呢？”老朱见这个人不问价格先问质量，一定是买家，就热情的解释说，“这是我留的花生种，没 用了的，拿出来卖，个个都是保成的好果子，都是一个一个挑选过的。整个集市上都找不出第二份来。”
“多少钱一斤呢？”
“我也不要谎了。”老朱说，“实诚的三块钱一斤。”
“称称吧，我要了。”那女的说。
“我的花生，不是吹，你尽管买回去吃，保你满意。生着吃也行，炒了吃也行，煮咸菜吃也行。要不是等钱 用，我是舍不得卖的。”老朱边用称称边还不忘夸自己的花生。
两袋花生一共六十斤，一百八十元钱，女买主给了他两张一百元的纸币，老朱找给她二十元零钱。女的雇了 一辆三轮车拉着花生走了，老朱攥着二百元钱去肉铺买肉。
肉铺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肉。有肥的有瘦的，有排骨有腿骨。老朱问了价钱，认为混合肉比较合算，肥瘦结 合，价格便宜，就决定买十斤混合肉。肉很快就选好了，老朱把钱递给老板。可很快又被退回来了。老板还说： “这是假钱，换真的。”
老朱有些纳闷，疑惑地说：“什么假钱？钱怎么还有假的呢？”
“现在什么没有假的？”老板说，“我邻居去外地买了个孩子，当时看着是男孩，可抱回家来仔细一看，是 个女孩。”
“那怎么能做假呢？”
“怎么做假？”老板说，“当时他们用面粉做了个男孩的小鸡鸡给女孩安上，由于晚上灯光暗淡，没看清。 回家来，女孩撒了尿，把假鸡鸡给冲掉了，才发现的，可一切都晚了。”
“我的钱怎么是假的呢，刚才卖了花生，一个女的给我的。”
“你让她坑了。”老板一听老朱说接着说，“听他们说的，是有个女的穿得很干净，拿着假钱在集市上骗老 百姓。你就让她骗了，你赶紧去派出所报案吧，让公安的去抓她。”
老朱犹豫了，静静地说：“看着穿得那么板正，怎么会是个骗子呢？报案就免了吧，那么漂亮的女人去蹲监 狱，真有些舍不得。”
“你舍不得她，她可舍得你。”卖肉的老板说，“那女的净骗像你一样老实忠厚的老百姓，你们都不好意思 告她，受骗的人会更多。”
但老板再怎么劝，老朱就是不报案，因为他说过，人一辈子都要做好事，不能做坏事。尽管女骗子是坏人， 可老朱也不打算怎么着她。
“就让她自生自灭吧。”老朱说，“作恶的人早晚要遭报应的。现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将来不用我告她 ，自会有人告她的。”
老朱回家了，他有些伤心。自己两袋花生白给人家了，还另搭上了二十元钱。房子是修不成了，漏雨的地方 他自己弄了点草糊弄着修一修，先凑合着过个夏天吧。有人就劝他说：“你留着那两张假钱干什么，看着就让人 伤心，干脆扔了算了。”老朱不扔，他把两张假钱贴在墙上，每天都看一看。每看一次他都恨恨地说：“看着这 两张假钱，就能想起了那个穿着整齐的女人。她给我假钱，我就让她陪着我在这个小破屋里住一辈子，我天天想 她，一直想死她。”
十三
老朱卖花生受了骗，收了两张假钱，发誓再也不去城里卖东西了。他还见人就说：“没想到穿得很板正的妇 女居然还会骗人，买东西给假钱，真是想不到。你说谁能想到呢，她穿得那么好，说话还那么甜，怎么看怎么不 像骗子，嗨，怎么也想不到。”他总是反反复复地说，时间不长，老朱就有些话多了，见了人就絮絮叨叨说个没 完。并且每天看墙上假钱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一开始一天也就看几次，后来发展到有空就看，到最后，只要一睁 眼，就盯着那两张假钱看，饭也不知道吃了，活也不知道干了，边看边还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邻居看到老朱的 异常，怕他想不开犯了错，就想帮助他。当初老朱赔他三轮车的伍佰元钱，他一直没花，就拿了二百元钱，递给 老朱说：“大哥，你把那两张假钱给我吧，放在你这里时间长了就不能用了。我有个亲戚在银行里工作，我抽时 间让他给换成真钱就是了。”
可老朱不同意，他非常认真的说：“这样可不行，咱不能坑公家吗？再怎么着也不能坑公家。咱拿着假钱去 银行换真钱，吃亏的不是公家嘛，那可不行。公家可没坑咱，是那个女的坑的咱，咱不能把账记在公家头上。”
这样不行，邻居又想了别的理由，说：“不坑公家也行，我有个亲戚专门收藏假钱，他到处花钱去买假钱， 像你这样的假钱，他一定会买的，要不咱就卖给他？”
老朱还是不同意，他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个亲戚是不是疯上头了，好好的真钱不收藏，拿真钱去买假钱， 那不是傻子吗？咱不能坑他，你有空得劝劝他，可不能那么傻。”
老朱就是一根筋，邻居想了很多理由把假钱换走，可老朱就是不同意，没办法，邻居只好回家了。第二天早 上，邻居还是不放心，就早早的去找老朱，没想到老朱疯了，正拿着火把要烧房子呢。邻居一看，慌了，远远的 就喊：“老朱哥，不能烧啊，不能烧啊。”
“烧，烧，烧死她，烧死她，不能让她再坑人。”老朱好像没听见邻居的喊声，边念叨着，边爬上房顶点火 。
当他跑到老朱身旁把火把夺下的时候，已经晚了，老朱的草房已经着起了大火。邻居赶紧边喊人边提着水去 救火，来不及了。由于天干物燥，又刮着风，只一会，老朱的房子就化为灰烬。老朱看着自己的小屋着起了火， 在一边还拍着手大笑：“好啊，好啊，着火了，把假钱烧了，把害人的女人烧了。好啊，好啊。”
看着老朱一堆废墟的房子和他神经兮兮的样子，大家不由得犯起愁来。老朱没有知近的人，将来的生活怎么 办呢？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呢？老朱的邻居和借过老朱钱的村民都过来了，还叫来了村干部，大家商量说，无论 如何也不能看着老朱得了病不管。大家一致同意，凑钱给老朱治病。借老朱钱的村民，把借老朱的钱全部归还， 村干部从村里拿了部分钱，有些村民还自发的捐助了部分钱，就这样，时间不长，大家就凑了几千元钱，老朱的 邻居和一名村干部，连哄带骗的把老朱送进了城里的精神病医院。
老朱又进城了。这次进城，非同寻常，他第一次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进了城。
一进精神病医院，来来往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老朱似曾相识，想了一会，猛地停下脚步说：“这是 医院啊，上这里来干什么？赶紧走，赶紧走，来这里可得花不少钱的。”
说着，老朱转身就往外跑。
邻居和村干部忙拦住他。为了让老朱安安稳稳的住院，邻居撒谎说：“不是给你治病的，是我有病，我家你 弟妹不能来，让你来陪着我治病的。你可不能乱跑啊，你得看着我，我要难受了你得去叫医生。”
“噢，是这么一回事。”老朱说，“这你放心，医院我来过，我知道，这里的门上都镶着玻璃，上哪里去我 比你熟悉。”
十四
老朱被连哄带骗的送进了神经病医院，治疗了两天，就喊着出去。
“哪里是我照顾你啊，分明是你来照顾我。”老朱对邻居说，“你在门外好好的，倒让我蹲在个大铁笼子里 ，你们把我当神经病待了吗？我不是神经病，我就是有些想不开，你们快把我放出来吧。我还得回家收拾收拾呢 ，房子烧了，还得想法盖起来啊。”
可无论老朱怎么喊，邻居和那名村干部就是不做声。医生过来说：“你们记住，他越是说自己没有病，他病 得就越厉害。”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老朱听见了，他也就不再喊了。又过了两天，见老朱不喊了，天天静静的蹲在那里，让 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很听话，让他自己去提开水，他都能安全的提回来。邻居和村干部都认为老朱治好了，医 院里也对他放松了警惕，不像刚来时把他锁在铁笼子里了，晚上睡觉，也不再对他采取什么强制措施了。
没想到意外发生了。第四天的早上，当老朱的邻居和村干部醒来，端着饭走进老朱病房的时候，老朱不见了 。他们找遍了城里所有认为他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没办法，老朱的邻居和村干部只好报了案，然后和医院结 完账，回家了。
老朱其实没走远，都没出城。他从医院里跑出来，直接去了捡破烂的老头那里。老头最近身体不好，已经很 长时间没出去捡破烂了，每天就靠着白开水和干煎饼维持了。老朱的突然到来，老头像是见到了亲人，一下子精 神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老头问，“我以为死了都见不到你了呢？”
“他们把我当神经病送医院里去了，我偷跑出来了。”老朱说。
老朱赶紧给老头做了一锅热乎乎的稀饭，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喝了。老头已经很久没吃上热乎饭菜了，吃了很 多。吃完饭，老头身上也有劲头了，居然能坐起来了。老朱把老头屋里的垃圾都收拾干净，自己搭了个地铺说： “我家里的房子烧了，也没地方住了，以后就跟着你了。”
老头很满意，说：“行啊，我就一个人，你不来的话，我说不上三天两天就死了，你来了，我再活几天。你 以后也不用走了，我也没有后代，我死后，这座破房子就是你的了。”
老朱不要，说：“这怎么行？房子是你的，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怎么能要你房子呢？”
过了一个多月，老头快要不行了。躺在床上对老朱说：“老朱兄弟啊，我看来真不行了，有几件事呢，我得 交代清楚。你是个实在人，也是苦命人，我们算是有缘。这一个多月，你照顾我，我很感动，要不是你，我早就 死了。今天我给你交代几件事，一是我死后，你帮忙把我埋了，我在山上有买的墓地，够咱们俩用的了，你埋了 我，将来你走了，也埋在我身边，我们哥俩好做伴。二是呢我的房子也没人继承，就送给你了，我也不是白给你 住，你逢年过节得去看看我，就把房子当是租给你的吧。另外呢，我这里还有八万块钱，给你当费用，办我的丧 事。”
就这样，老头死后，老朱负责把他埋葬了，又给他树上碑，让老头很隆重很光面的走了。老朱像那个老头一 样，每天出去捡破烂，卖钱，然后回到小屋睡觉。可是有一天，当老朱卖完破烂回家做饭吃饭的时候，一名老年 妇女蹲在他门口。
“你找谁的？”老朱问。
“嘻嘻，找你的。”那个女人傻笑着说，“我给你当老婆。”
原来是个傻子。白天的时候，到处去要饭，有个爱开玩笑的人就说，那里有个光棍，没有老婆，要不你去给 他当老婆吧，他那里有吃有喝的。傻子当了真，还真蹲在老朱门口不走了。老朱看她可怜，就把她让进屋里，她 吃饭。然后就把她撵出来说：“好了，吃饱了，回家吧。”
旁边的邻居过来说：“老朱啊，你让她走，她傻呼呼的你让她上哪里去？出去还不饿死啊。我看啊，你好人 当到底，你就养着她吧，真她家里人找来了，你也等于做了一件好事。要没人找呢，将来她死了，和你埋在一起 ，不也就成了家了嘛。”
老朱听信了邻居的劝说，把傻老太留下了。老朱还说：“她真要没对象，我还真想和她成亲。像我们这把年 纪了，也就找个人唠嗑。真到了阎王那边了，谁管她是傻子不傻子的呢。”
